超脑 作者:黄易-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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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身扑向捉着思梦的大汉,那人一手抓着她,另一手伸进外衣里,刚好掏出一支银光闪闪的小棒。我不知那有什么作用,但知道总不会是好事,一个箭步标前,一拳正中那人面门,这一下猝不及防,那人倒跌了出去,棒子也掉到草地上。
我一把抓起思梦,没命似地向出口处狂奔。
公园内的人早被打斗惊动,却没有人敢施以援手。
急切间我们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追来,只懂拚命逃走。
思梦边走边叫道:“那部书……”
我道:“快走!”
一直奔出公园,我道:“我的车在那街口!”
思梦喘着气道:“噢!不!不要乘你的车,可能被装了追踪器。”
我心中一凛,这有点像间谍戏里的情节,一时间无暇多想,拉着她再走了两个街口,跳上了一部的士。
我向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当然不是大学的宿舍。
思梦胸口不断急促起伏,像雪般的肌肤泛起鲜嫩的粉红,无比动人。
她知道我在定眼看她,侧过头来,忽地低头浅笑,轻轻道:“一切都像书内那样,我知道会是这样的,那是命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整个人呆了起来,管他什么,只要她在我身边,便已足够。
的士在郊区一座两层花园平房前停下,这是朋友的家,他到了美国去,嘱我为他有空时看一下,想不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思梦好奇地细望着屋内和谐而带点古典味道的布置,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当她在古老式的大沙发坐下来时,明显地为沙发的弹性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微笑道:“这屋子是我朋友的,他是个怀古主义者。”我的目光从她的如花俏脸移往落地大玻璃外远近其他住所发出的点点灯光,心情出奇地宁静,那三个怪客的粗暴行为,完全与这一刻脱离了关系。
耳中传来她叹息的声音,她优美的音色轻轻道:“我也是彻头彻尾的怀古者。”
我随口道:“你特别钟情于那一个过去了的时代。”
她微喟道:“过去了的时代?不!在现在来说,应是这个时代。”
我愕了一愕,转过头来皱眉道:“这个时代?那怎算是怀古?”
她面容波平如镜,软语求道:“把……”指了指亮着的台灯道:“关掉了可以吗?”
我把灯熄了,刹那间全屋陷入黑暗里,到眼睛习惯了黑暗时,屋外幽暗的灯光无孔不入地洒照进来。把屋内的天地融混在深深的暗黄里,也把我们的距离拉得亲密起来。
我们默默享受着。
我低声道:“那三个是什么人?”
她不安地动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望向落地玻璃外的世界,刚好让我看到她骄傲而有性格的侧影,高贵挺起的鼻梁,使人印象深刻。
她轻轻地道:“他们是我们那时代的警察。”
我失声道:“你们那时代?”
她忽地激动起来,叫道:“嘉西,你还不明白吗?为了你,我甘愿成为时代的叛徒,重回你这过去的时代来找你,你还不明白吗?”
死而无憾
我讷讷道:“你……你是说……”
她站起身,移玉步,直至碰到我的膝盖,才跪了下来,双手按着我的大腿跪了下来,宝石般的眸子仰视我的眼睛,诚挚地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从你遥远的将来回到这时代来找你,你还不明白吗?”
我的脑神经乱成一堆,我尽管完全把握了她的意思,还是不能接受这现实。时空旅行是只能存在科幻小说的事物,完全经不起逻辑理性的剖析。
我发觉自己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假设你真能回到过去,那即是说你可以改变过去,那么你的时代还怎能存在?”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每一个作为,都随着时间消逝,像一列单程的火车,永不回头,每一个“过去的因”,成为了“将来的果”,假设“因”被改变,“果”将不再存在,那成什么世界?
思梦眼中透出深沉的忧郁,凄然道:“我也曾经思索过这问题,也曾经想抗拒你遥世的呼唤,安分守己,做个时代的顺民,可是……可是我终于回来了,于是我知道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就像沙滩上的每粒沙的大小和位置,都是被命运安排好。”
我摇头道:“不!这是不可能的,每个人也有他自由的意志,不受任何力量左右。”
她缓缓道:“命运的剧本早已编定你是男主角,我是女主角,正如你书中描述的那样,你假若要改变命运,将我轰出去吧!那是你自由意志改变历史的唯一方法。来做吧!”
我感到四肢发麻,心脏急跳,望着她优雅纤美的身影,我忽然明白到,对眼前这命运,我是完全无心无力去改变。假设命运确是要我和她同进情网,我心甘情愿地向命运下跪致敬,俯首称臣。
我听到自己软弱地道:“以你的智慧和美丽,什么不可以在你那时代得到,偏要冒着被追捕的危险,回到这时代来找我?”
她道:“我至爱的情人,我们那时代一切都变了,爱情是最大的叛国行为,若非我的职责是研究古代的历史,也不会看到你的爱情小说,不会明白古代竟存在这样的事物。”
我呆呆地道:“我不明白!”
她叹息了一声,道:“在距今的五十年后,地球发生了全面的战争,文明进入了历时三百二十七年的黑暗期,然后在废墟上建立起一个独立的强大国家,由一群超卓的人施行集体领导,发展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文化。那是近乎数理式的一种所谓完美社会,人类痛定思变,认为罪恶的根源,来自人性和情欲,于是他们以纪律来管规人欲,在那个社会里,所有人都穿上一式一样的制服,没有人可以拥有名字,他们创造了统一的语言和文字,没有人可以自称为‘我’,数以万计的人像一个人似地生活,每种工作都被安排好和分配好,没有私人间的交住,生育在体外进行,所有时间都是属于社会的,每个人都以编号来代表,我便是六八八号……”
我忍不住问道:“那为何你又有思梦这名字?”
思梦轻轻一叹道:“这样的社会再发展了千多年,成就了伟大的科技文明,最重要的两个突破,就是克服了衰老和疾病,使人类寿命大幅度地延长。另一个大突破,就是‘时空旅行仪器’的发明,使人类可以回到过去了的时空去。他们成立了‘过去时空研究局’,利用时空机,派遣时空员回到过去的时代,以绝不参与的旁观者身份,观察过往的人类,从而找出不重蹈往日自我毁灭道路的良方。于是研究往日的历史,成为一种必要的手段,我有幸成为亚洲历史的研究员,接触到已被列为禁书的过往书籍,学习你们的言语,也认识到你们的世界,唉!想不到我不能自拔地迷醉在往昔的情怀里,思梦是我为自己私下偷起的名字,思的是往昔的美梦……”
我瞪目结舌,一个字也接不上来,这些是否真的?
思梦续道:“有一天,我终于拿起了你的书……我再也忍不住,当我被派作了时空员时,改变了程序,回到这里来找你。”
她缓缓来到我身旁,坐了下来。
我侧头望向她,见到泪花在她眼中打转,一股深沉的哀伤,从我内在至深处狂涌而来,我沙哑着声音道:“告诉我!你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思梦不断摇头,晶莹的泪珠流满一脸,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至爱的情人,在时空警察抓到我前,请让我一尝爱情的滋味,那会令我死而无憾。”
我写我书
我再抵不住爱火的燃烧,重重吻在她温润丰满的樱唇上,她越过广阔的时空,重回这千多年后的世界找寻已失的爱情。
跟着的十二天,我不记得外面的世界,忘记了一切职责,忘记了大学事务,时间在弹指间飞逝。
她赤裸的胴体,曾躺在柔和月色洒射下,那闪闪发亮的露台石板上;轻软垂云般的秀发,曾铺在沙滩绵绵湿润的细沙上。我们互相教晓对方人生的真谛。爱火燃烧和持续到无有极尽的高瘟,把灵魂和肉体融合成无分彼我的一块儿。
每一句说话,每一个动作,牵起心湖的波颤,人与人间的防波堤崩溃下去,感情汇成无可抗拒的洪流,向没有界限的永恒奔去,向爱情的极地,以超越光速千百倍的高速前进。
我俩品尝、观赏、接触爱情的各式各样。没一刻是白白度过,每一刻都注满爱情的真义。世界从未曾这样美好过。
到了第十三天,我独自回到城市里,往超级市场购买日用品和食物,为了安全计,我不敢把她带在身边。
回到那令我毕生难忘的两层房子时,伊人已杳,屋内乱成一片,明显有挣扎和碰撞的痕迹,沙发倒转过来,花瓶碎裂地上。
我盲目发狂四处奔走,天下着大雨,我在路上力尽跌倒,我痛恨自己,为何留下她一个人在屋内,让她被时空警察掳回了那枯燥乏味的所谓完美社会。
我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下走着,想起了我往外购物时,她一直送我到门外,紧紧攫抓着我灵魂的眼神;回想起来,像在那时她已知道即将来临的命运,毕竟她已看完那部书,命运的一切细节在书内被记录下来,可是她为何不早一步警告我,却甘于命运的安排。
可恨那本“我写的书”在公园内掉失了,我们的“故事”究竟怎样发展下去?
她会否再回来?
不知多久后,浑浑噩噩的我,回到了大学的寓所。一个念头在心中冒出来,变成不可抗拒的冲动,想到唯一找她回来的方法。
没有那部书,便没有这一切。
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感情在胸臆间澎湃波动,我提起笔来,写下了“情约”的书名,开始写道:“我第一次看到思梦时,才明白到什么是不负此生,那是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八日……”
——《情约》完——
《同归于尽》
引子
离开了警署,一路上交通畅通无阻,才十五分钟,我的车子来到若雅寓所大厦的门前。
若雅一身素白,静静地待在那里,脸色苍白,两眼的红肿还未消去,使我心痛,她姐夫何重诚的死亡,对她造成严重的打击。
我暗忖假设我死了,她会有同等程度的悲伤?
一向以来,若雅和她姐夫的感情非常好,我曾调笑说她姐夫爱的人并不是她姐姐若莹,而是她这美丽的小姨,为此她生了我半天气,尽管身为我女朋友,也不可拿她最敬重的姐夫来开玩笑。
何重诚的确是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名字,不但是本地数一数二的成功企业家,拥有无数的资产家财,还是首屈一指的大慈善家,本身的德行持守,毫无瑕疵,几乎从未听过有人说他的坏话,他的意外死亡,是社会的大损失。
惊人遗嘱
若雅坐在我身边,垂着头。脸上不能磨灭的忧伤,令我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刻。踏油门,汽车开出。
车子来到一盏红灯前停下,若雅轻幽地道:“姊夫真的死了吗?”
我深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姊夫那架练习机堕海后,立即报警后我们又曾展开大规模的搜查,到今天已十八天了,你姐夫一点踪影也没有,生存的机会可说是零。”
若雅哽咽着道:“但总是还未找到尸骸呀!真想不到这样的好人,也要遭到这种收场,姊夫……他比姊姊更关心我,没有人对我更好的了……”
我伸手过去,紧握着她颤抖的纤手,心中升起无尽的怜惜,另一方面也有些不忿,我对她难道不好吗?
十二分钟后,我们步进钟氏律师行钟律师的办公室内,若雅的姊姊若莹已早到一步。
我们三人坐在办公室内宽大的沙发上,若莹向钟律师道:“人到齐了,可以宣读遗嘱了吗?”
办公桌后的钟律师不安地碰了碰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文件,道:“何太,对不起!还要等一个人。”
若莹精明锐利的眼睛闪过警沉的神色,愕然道:“我和若雅都来了,还要等谁?”
若莹和若雅虽然是两姊妹,性情却是截然相反。
若莹精明厉害,擅于交际,个性坚强,是活跃的社交名人,身兼数个慈善社团的主席职位;而她妹妹却是善感多愁,性格内向。她们两人的分异,就像各自在不同星球上长大的生物。
钟律师脸上闪过不安的神色,看看手表道:“他答应会准时出席,何先生的遗嘱指定要他在场才能宣读……”
我心中大感惊愕,何重诚出身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一生规行矩步,难道在这一刻弄了个情妇出来,那真是任何认识他的人也不会相信的事。
若莹脸色非常难看。自结婚以来,何重诚对她既敬且畏,是个一百分的好丈夫,难道他一直有事在瞒着她?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办公室的门打开。
钟律师站了起来,道:“曹先生!请坐。”
我们同时扭身转头,目瞪口呆。
进来的中年男子一身雪白礼服,丝质黑色的恤衫领翻了出来,鼻梁上架着深黑的太阳镜,唇上颔下蓄着浓黑的胡子,神态轻佻,花花公子的模样里,另带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