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徐公子胜治-第2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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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甘泪是柔弱而善良的,否则她也不会用自己的钱去救那位闯祸的军官。但她如今在军官家所受的虐待,也不能说毫无原由,军官母亲的想法是世间人之常情。要哀叹的话,就哀叹这人世吧,强大与博学如浮士德者心中不也一样充满了遗憾与无奈吗
浮士德掩藏身形正在叹息,有一个男仆走进了后院,又将一张床单扔到了木盆里,冲玛甘泪喝道:“怎么洗的这么慢?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厨房里的活计还没收拾呢,这可不是你在ji院里的时候,靠卖笑就能过舒服日子,手脚放勤快点”
玛甘泪没有说话,无声的将床单浸在冷水中接着搓洗那堆衣物。忽然有一滴热热的东西落在她开裂的手上,原来她在无声无息的流泪了。玛甘泪抬起胳膊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动作却突然定住了,张着嘴呆呆的望着前方,因为浮士德显露了身形。
院子里突然多一个男人,就似鬼魅一般突然冒出来,玛甘泪被吓坏了,等她看清那人的面貌后,又惊呆了。浮士德施展空间神术拢住了声音,柔声道:“玛甘泪,你不要害怕,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你还记得我吗?”
姑娘终于喊出了声:“贤者国师大人,您是贤者国师浮士德帝国中谁不认识您?我曾在献祭大典上远远的望见您的容颜,做梦也想不到您会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您听见了我对神灵的祷告与呼唤吗?您一定是听见了,人们都说您是神灵派到人间的使者,拥有无所不能的神奇国师大人啊,是神灵听见了我的呼唤,让您出现在这里吗?”
浮士德的样子已经变了,玛甘泪不知道面前的浮士德就是当年给自己带来厄运的那个人,她连想都不敢那么想。但她却认识今天的浮士德,在献祭大典上见过这位帝国中最有魅力的男子。浮士德在任何献祭仪式中都处于万人瞩目的中央,人们将他渲染的越来越神奇。
浮士德心中有些恻然,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向神灵发出了怎样的祷告与呼唤?在帝国的献祭大典上你站的位置应该离我很远,只能在我从神殿中走出来的那一刻,从广场上远远地望见,为何又将我的模样记得如此清晰,一眼见到就能这么确定?”
在浮士德面前,玛甘泪不知为何彻底敞开了心扉,愿意说出心中的隐秘,她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退后几步跪在地上匍匐行礼道:“在您和神灵面前,我不敢有所隐瞒,几年前我是尼微城中的一名ji女,有一位客人喜爱、我天天让我陪伴,却激怒了另一位客人,就是现在这户人家女主人的儿子,他是一名将军”
玛甘泪简单讲述了当年的遭遇,最后诚惶诚恐的解释道:“我曾偶尔听人提起,那位不知所踪的客人长得有点像贤者国师大人您,心中也万分好奇。前年有一个机会,我在帝国祭祀大典上远远地望见了您,从那之后,只要我有机会出门参加帝国的各种献祭典礼,都会远望着您,所以对您的模样记得特别清晰。我向您坦白这一切,请原谅我的冒犯与亵渎,我只是出于好奇。”
浮士德又问道:“我已经来到你的面前,请你好好看看,我就是那个人吗?”
姑娘却低着头不敢直视她,匍匐于地颤抖着说道:“贤者国师大人,无所不知的神灵一定察觉了我内心的不敬,您是来责罚我的吗?我确实亵渎了您,不知怎样才能饶恕我的罪过?”
浮士德在心中长叹,没想到再见玛甘泪时,姑娘已经不认识他了,却又能认出他就是贤者国师浮士德。浮士德本想告诉玛甘泪,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人,却没有开口。就算他说了姑娘也不敢相信,反而会被吓坏的。
他想忏悔求得原谅,却又没有勇气说穿一切,也许说什么都已无必要,他现在只想着如何补偿这位姑娘、挽回自己的过失。
浮士德一招手,无形的力量似温柔的拥抱,将姑娘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柔声说道:“玛甘泪,我不是来责罚你的,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是神灵听见了你的呼唤,让我来帮助你、满足你的愿望,请你将对神灵的祷告在我的面前说出来。”
玛甘泪的眼中露出了近乎痴狂的惊喜,她捂着胸口惊呼道:“这是真的吗?伟大的神灵伟大的恩里尔。”
浮士德差点腿一软,好悬没站稳,这姑娘在他面前仍然赞颂着恩里尔他却没法说什么,只有施展祈福神术安抚姑娘的灵魂,不置可否的说道:“请说出你的祷告吧,你有什么愿望想让神灵帮你实现?”
玛甘泪激动的答道:“我对神灵的祷告,是希望神灵能够饶恕我的过错。若不是因为我,希斯姆也不会闯下大祸失去了官衔,我希望神灵保佑希斯姆能在前线平安,建立功业恢复荣耀。我也希望希斯姆的家人不要再虐待我,让我能过安稳的生活。”
希斯姆就是那位被削职的军官,浮士德追问道:“难道就只有这些吗?”
玛甘泪低下头,双手不安的搓着围裙说道:“神灵能原谅我的过错,我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求。”
浮士德带着痛惜之色点了点头,凝视着玛甘泪又说道:“过安稳的生活又是何指呢?希斯姆曾说过要娶你,你是要等他在战场上立功,官复原职之后回家娶你吗?请告诉我实话,不必有所隐瞒。”
玛甘泪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决心般的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嫁给他,也不能嫁给他。”
浮士德又问道:“哦,这是为什么?如果我肯帮忙,只要托人传一句话就可以,希斯姆会乖乖地娶你,他们全家人也不敢再对你有一丝不敬。”
希斯姆弱声答道:“在神灵面前,我不敢隐瞒心声。我毫不怀疑您能做到这一切,但这并不是我所想和我所能得到的,如果真是那样,希斯姆娶的不是我,而是您的那句话。我现在已经清楚,希斯姆并不是真想娶我,他只是需要我的钱帮他摆脱牢狱、安置家人。
而他的母亲厌恶我,也不是没有原因,换成任何一位母亲,都难免会那样想。这些正是我的不幸,却不知如何摆脱这不幸,于是在心中呼唤神灵,却没有得到答案。今天我终于见到了您整个帝国最有智慧的贤者国师大人啊,我应该怎么做?”
这一句话把浮士德问愣住了,他无法回答,就像他自己也有太多想要实现的愿望,却不知如何去做。以他的地位与手段,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帮助玛甘泪,但这些都是需要别人去做的,而玛甘泪的问题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在问帝国最有智慧的浮士德,自己应该怎么做?其实以玛甘泪的处境,她已经付出了全部,没法做的更好了。
这姑娘的问题仿佛成了浮士德的自我诘问,他又在心中呼唤着撒旦,在如今的亚述帝国中,他又该做些什么?见浮士德陷入了沉思,玛甘泪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贤者国师大人,您能告诉我吗?”
浮士德回过神来,伸手凭空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道:“这是一瓶神奇的药,每天睡觉前抹上一点,几天之内就可以治好你手上的裂口,还可以使你的手感触更敏锐,骨节更灵活。你想要知道答案,那就尝试着先做些什么。找一个机会告诉这家的主母,你会针织与刺绣,加工贵族们最喜欢的衣料与绣饰,能赚很多钱。”
玛甘泪不解道:“我会针织与刺绣,但绣不了那么好。”
浮士德笑了笑:“我自会用一种方法教你,把技艺印入你的灵魂,只有你足够用心、手足够巧,便可以做到。”
玛甘泪:“多谢您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我,让我自己可以做的更多、更有用。但我了解这家主母的脾气,如果我真的能够做到,她也会日夜催促我加工更多的绣饰,无非是从一种虐待变成另一种虐待。”
浮士德提醒道:“那就要看你自己怎么办了,技艺掌握在你的手中,你要懂得运用它的价值来改善你自己的处境。比如你可以宣布一天只能绣出多少,还需要好好休息,如果这一切对你的主母很重要的话,你自然能够改善处境。”
“可是这”玛甘泪欲言又止,总觉得浮士德教她的方法有点问题,却又说不清问题在哪里,随即又拜服于地道:“多谢您的帮助,多谢神灵的指引”
“你会听见我的声音,知道该怎么去做,这样一来至少你有机会经常出门了,我会再见到你的。”等玛甘泪闻声再抬起头来时,浮士德已经不见了,她手中拿着一支精致的药瓶,显示刚才的一切真实的发生过。
玛甘泪按照浮士德的话去做了,也不知浮士德用了何种手段,那瓶药真的是神奇无比,她手上的裂口都痊愈之后,变得比以前更加灵巧,而且灵魂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传授她高超的针织与刺绣技艺。
终于有一天,她将自己的技艺对希斯姆的母亲说了,这位老妇人刚开始呵斥玛甘泪的异想天开,但听说她的手艺可以赚很多钱的时候,便动心了,于是让玛甘泪试一试,但一切材料都需要玛甘泪自己去店铺里赊,织绣出来的东西也要她自己拿到店铺里去卖。
灵魂中有一个声音告诉玛甘泪,到尼微城哪家店铺里去赊材料,这家店铺会让她加工什么样的绣饰并给她工钱。
浮士德安排这点小事自然是轻而易举,他原本的想法,哪怕自己花重金暗中帮助这位姑娘,去做一件让她感觉自己更有用的事情。但后来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浮士德教授玛甘泪的自然是最高明的技艺,而这姑娘绣出的饰品几乎是尼微城中最精美的,深受贵族顾客的喜爱,件件都很值钱。
店铺根本不愁卖不出去,甚至还接受特别的委托找玛甘泪加工。也就是说,其实不需要浮士德再多做什么,玛甘泪可以凭自己的手艺赚足够的钱。对于大富大贵之人来说,这些钱虽然不算什么,但玛甘泪靠手艺赚来的钱,却也足以让普通的人家过得很殷实。
于是玛甘泪不必日夜从事粗重的活计,至于要做针织与刺绣。希斯姆的母亲自然是希望她做的越多越好,最好是日夜不停,但是玛甘泪却按照浮士德教她的话答道:“这些都是贵族大人们定制的饰品,如果不小心加工坏了,需要赔很多钱,我必须休息好了,才能把这些东西做好。”
玛甘泪在希斯姆家中的处境比以前改善了不少,但她仍然过得不舒心,每天除了休息和吃饭之外,就得在老太太的催促下,加工一件又一件精美的绣品。但善良的姑娘每天夜里仍然虔诚的祷告,表达对神灵以及浮士德的感谢。
有一天夜里,姑娘又听见了浮士德的声音:“你并不欠这家人什么,能给他们的也都给了,为何不离开呢?”
玛甘泪答道:“我已经没有家了,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浮士德说道:“以你现在的手艺,完全可以养活自己,每天愿意加工多少绣饰就加工多少,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玛甘泪沉默了,她显然很动心但又有些担忧,最后叹了一口气答道:“我还不能这么做,我答应过希斯姆照顾好他的母亲,这是我的承诺,就算我想离开这个家,也要等到他回来之后。因为我,他失去了职位也就失去了丰厚的薪水,家中的生活很难像以前一样维持。等到他建立功勋恢复职位,一切就会变得像以前一样,我也就弥补了我的过失。”
浮士德又劝道:“当初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希斯姆拔剑闯祸,只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愤怒、嫉妒、自大与狂妄,你何必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呢?”
姑娘默默的想了想,仍然答道:“您说的自然有道理,可我已经承诺了。虽然不会嫁给他,但也会等到他回来,然后会遵从您的建议离开这里。”
堂堂的贤者国师浮士德,有那么多的军国大事要处理,却为玛甘泪费了这些心思,多少是因为一种赎罪与补偿的心理。这姑娘象征着他内心中隐秘、受万民敬仰的帝国首席大祭司不为人知的隐秘,就像他心中潜伏的撒旦的烙印。
浮士德有很多手段能帮玛甘泪,但却只按照玛甘泪自己的意愿,这也是一种自我弥补与救赎。他想一步步让玛甘泪找到人生的快乐,然后还没有等他做出更多安排的时候,战争的爆发使他忙碌起来。
先是波兹王国吞并了亚述北边弱小的国家埃兰,然后哈梯与亚述联合出兵打退了居鲁士于北线的进攻,接着波兹国王居鲁士又派大将军大流士,从南线攻打巴伦王国割让给亚述帝国的那六座城邦。
亚述帝国战败了,辛纳赫时代扩张的领土被全部丢失。波兹大军建立新行省,切断了亚述和巴伦之间的联系,紧接着挥军吞并了哈梯王国,将都克平原与亚述帝国都完全包围在它的疆域之中。
战事虽尚未蔓延到亚述本土,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帝国的命运岌岌可危。令浮士德感到无语的是,亚述帝国在全线遭受的挫折越多,他本人在帝国中的地位却显得越来越重要。民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