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二部)-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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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枪有近一半没入了甲板,牢得象生了根一样。我捋了把脸上的雨水,试了试,但入手之下,只觉两臂两虚,只是让枪稍松动了一下,仍然动不得分毫。在扎下去时,我是借了下坠之势,再加自己的力量,现在有些疲惫,实在也没办法拔起来了。我苦笑一下道:“不行,我也拔不起来,再叫几个人过来帮忙吧,要是真拔不起来,那只好让工正来把枪杆锯断了。”
那士兵摸着枪杆道:“这枪杆很好,锯断了实在可惜,还是多叫几个人试试。”
他正要招呼旁人,边上有个士兵忽然道:“我来试试。”
这声音也很是沉稳,那士兵脸上一喜,道:“陈忠,你大概能拔起来,来试试吧。”
这个陈忠生得极是敦实,一张脸方方的,身体也是方的,整个人几乎象一块磐石,身上的软甲也几乎是花的,到处是血痕。他走到枪前,先看了看,两只手互相搓了搓,半弯下腰,一把抓住枪杆,猛地吼了一声,“嘣”地一响,伴随着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枪一下长出了两尺。
好厉害的力气!我不禁一阵吃惊。当初蒲安礼有前锋营第一力士之称,可他的力量似乎比这陈忠也略有不及。这个陈忠长得貌不惊人,也不特别高大魁梧,没想到居然会这般强壮。
长枪本有七尺,原先扎入甲板的足有三尺,拔出了两尺后还有一尺没在甲板里。陈忠把手向下移了移,一脚踩在跳板上,又一用力,长枪“嚓”一声拔了出来,连带着跳板也出现一道裂缝。陈忠手中抓着那杆枪,一张脸一时也涨得通红,不住喘气。
上战场后,有一件称手的兵器,那可是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在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大事,这支长枪是我专门从兵器库中挑出来的,枪柄是用北方的枣木做成,紫黝黝的几同精铁。我记得挑出这支枪后,曾请武昭老师看过,他试了试,大大地赞了一番我的眼光,说此枪枪头镔铁虽只平常,但这杆枪杆实是难得的好东西,坚中有韧,足可担得数百斤份量。只是木制枪杆刺入人体后,抽回来还算顺滑,一旦刺入木头,要抽回来可是难上加难。当初武昭老师在示范我们枪法时,一时使得兴起,一枪将一棵树刺得对穿,后来却再也拔不出来,至今军校里还保留着那棵扎着枪的树,让后来的学生一见便咋舌。其实要刺穿大树,手法比力量更重要,我现在要也去扎那棵树的话,虽然不见得能象武昭老师那样一枪扎透,刺入一半总还可以,不过要拔出来便非我所能了。枪刺入甲板,虽然厚度比那树要少许多,但要拔出来,实是比扎进去要多花四五倍的力量。陈忠虽然拔得吃力,但终于能拔出来,他的力量,恐怕比我直要大四五倍了。我力量并不小,他比我还要大这么多,那他真是个天生的力士,当初十二名将中的陈开道号称“力伏九牛”,力量之大,直如天神,陈忠的力量与他相比,亦庶几近之。
陈忠把枪递给我,我由衷地叹道:“你是叫陈忠么?你的力量实在了不起啊,只怕当初的陈开道将军也只与你不相上下。”
陈忠苦笑了一下道:“统制取笑了,家祖是大帝手下名将,小人只是一介小兵,岂敢与家祖比肩。”
他是陈开道的后人?我不由一怔,但也马上释然。十二名将的年代离现在也有几百年了,他们的后人经过这几百年,虽然直系还有几家流传,但都不再从军,家世也没有当初的显赫了。陈忠只怕是陈开道的旁系子孙,现在只是平民,那自不奇怪。
我接过枪来,道:“陈忠,名将也是平常人,令祖名震遐迩,有你这个子孙,陈开道将军的英灵也该欣慰了。”
回到自己船上,我把枪交给曹闻道收好,甄以宁跑过来道:“统制,那两艘船上有人要来见统制。”
是那两艘被我们救下的船吧?我道:“好啊,他在哪儿?”
甄以宁道:“领头的叫尚奔,在你舱中。”
我道:“去看看。他说了他是哪儿部队么?”
“他们是邵风观将军派出来催粮的船只,不是城中出来的败兵。”
我不禁笑了笑,心中一宽。甄以宁也知道我最怕听到他们是东平城败兵的消息吧,所以一听我问便知道我的用意。我道:“他们可有损失?”
“还好,遭袭后他们马上撤走,尚未与蛇人正面交锋,所以没有损失。”
“没有就好,我们快去看看他。”
说“没有就好”,那也是我的真心话,但我多少也有些对他们不战而逃的愤愤。他们没一点损失,我们虽然取胜,损失也小,但总还是战死了十多个。
一走到舱门口,甄以宁抢步上前,推开门道:“尚奔将军,我们统制回来了。”
我跨进舱口,却见三个人齐齐跪倒道:“末将东平守军百夫长尚奔见过楚统制。”
我一见他们,不由一怔。三个人跪成了品字形,当先一人看来正是尚奔,他并是一臂用纱布吊着,有些血渗出来。
没想到,他们都是些伤兵啊。先前对他们的不快立刻烟销云散,我扶起他道:“尚将军请起,东平城中战况如何?”
尚奔站了起来,仍是很恭敬地道:“统制,先前自蛇人大破城中水军,船只损伤极大,不过二殿下与邵将军守御有方,尚无大碍。邵将军命我们这些不能上阵的伤者组成催粮队,只是万料不到蛇人居然会在这儿偷袭,或非统制来援,我队三百人定已无幸。救命之恩,尚奔当永记在心。”
我也不管他记不记,听得他说什么催粮队,急道:“城中粮食如何?够不够?”
尚奔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大概他也不理解我为什么对这问题如此关心。他自然不知道我随武侯南征时,被蛇人困在高鹫城时绝粮后的惨状。我实在害怕东平城重蹈高鹫城覆辙,而蛇人又在玩我们这个四将合围的故技,有意让援军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耗费城中积粮。
尚奔道:“统制放心,城中余粮尚有两千万斤,城中军民二十四万,便是只用余粮也足够三月之用,何况民间尚有积粮,若是收齐了,便是一年也是够的。邵将军命我等催粮,实是让我等去屯田处休养。”
屯田原本只是在西北一带人民稀少的地方才实行的,之江省号称富庶,没想到邵风观也行屯田之制。我道:“你们在哪儿屯田?”
“东平城以东两百里后,沃野千里,原本就有不少村落。自蛇人袭来,江南的村落纷纷北迁,邵将军命我们这些伤兵在江北岸聚集灾民,沿江北岸设堡屯田,一方面让灾民有个安生之地,一方面也是沿江布防,而灾民中的精壮经过训练,也足可补充东平城的伤亡。”
邵风观竟有如此眼光!我不禁暗自赞叹。他这个设想极是宏伟,之江省有人口百万,其中东平城便有二十万。这儿土地肥沃,战事一起,只怕江南百姓纷纷北逃,若没地方安置,这些人便要与江北原居民争粮。而邵风观如此一来,一则沿江布防,二者有一个坚实的后方,大江上运送不必靠牛马之力,成本甚低,东平城本就一门靠水,有了源源不断的补给,如果敌人不是这些战力远远超过预料的蛇人,东平城便坚守数十年也绰绰有余。
我自以为自己有了点名将的影子,看来,我现在所长,无非是战场上的厮杀,和真正的名将实是有天壤之别啊。和名将的距离,也许邵风观更近一些吧。
我叹道:“邵将军真是了不起。尚将军,现在你们仍要东行么?”
“是。这船中有不少精擅木工,我们主要担负着造船之职,城中自水军一败,船只损失极大,原先屯田诸军也没有会造船的。楚统制,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们也该出发了。”
我想了想道:“好吧。不过你可要小心,以防蛇人再有埋伏。”
刚送走尚奔,忽然听得船头有个嗓子叫道:“统制在哪儿?我要见他!”
这声音是陶昌时的。我走过舱去道:“陶将军,我在这里。”
随声听见陶昌时和刘石仙走了过来。雨下得还大,甄以宁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把雨伞来给我撑上。现在天虽然还亮,但雨太大了,他们的身影也看不清,听声音,陶昌时却是气鼓鼓的。等他走到我跟前,忽然“咚”一声,两人同时跪了下来。我吓了一跳,道:“陶将军,刘将军,这是为何?”
陶昌时道:“我二人受命听从统制指挥,自当令统制视我们为部属。然我二人恐怕有不赦之罪,请统制责罚。”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道:“陶将军何出此言?”
“统制,临出发时,统制是否说过,狼兵与前锋营将共进共退?”
“是啊。”
“那统制此番接连两战,为何只让我军作壁上观,功劳尽遍前锋营?先前尚可说因阵营所限,但此番实令末将诧异。想是我等罪大恶极,统制不愿我等建功之故,请统制责罚。”
他们是要争功啊。我不由有点哭笑不得。这两千狼军其实功劳也并不小,只是两次蛇人正面所攻都是前锋营,他们损失既小,功劳自然也小。我沉吟一下道:“陶将军,刘将军,请你们不要多疑,楚休红若有此心,天人共诛。”
“既然如此,末将请命,此番钱文义将军与邢铁风将军所部迭遭重创,我原统本部为前锋,请统制成全。”
他说的倒也不错,前锋营本来人数只有一千三,分成这三大部后,虽然人数稍多,但蛇人两番攻击,都是正对前锋营,我们损失虽然并不重,伤亡一共不到百人,船也只损了一艘,但前锋营实已锋芒稍钝,而狼兵几乎全军无损,让他做前锋倒是未尝不可。我想了想道:“陶将军一心为国,实令我钦佩。既然陶将军请将,那就准陶将军之请,下面这百里行程,以陶将军所部为前锋,锋营为右翼,刘将军为左翼,布锋矢阵前进。”
※ ※ ※
我这么布置,他们才应了一声“得令”,站了起来,但脸上仍多少有些不满。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也不由一阵烦乱。
要指挥这么一些人,就有那么多事,要是让我指挥的是十万大军,那么单单让调度这些将领,只怕就要让我吐血不可。
等陶刘两人走后,我让甄以宁发令变阵,前锋营转到右翼,让陶昌时一军到中路来。还好现在人数不多,变阵也容易,只是耽搁了一小会功夫便将新阵势变成了。
船队重新在雨中出发了。我看着岸边新添的那一排坟墓,鼻子却不由一酸。
雨仍然很大,把我的黑月铠打得发亮,甲胄下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我扶着船栏,默默地站着。
人的生命,也许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可是在战争中,生命又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啊,刀光剑影中,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战死者,有些连名字也不知道了。
这时,有人走到我身边,把一把伞撑到我头顶。我转过头,正是甄以宁,他大概发完令下来了。我勉强笑了笑道:“甄以宁,雨很大,你先进去吧。”
甄以宁脸上也有点忧色,道:“统制,为什么这次胜利后你总没有一点喜色?”
他的话象一柄刀一样,我几乎有一阵晕眩。可是我该如何说呢?说我实际上根本不愿意打仗,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甄以宁,你还只是初上战阵,慢慢地就会知道了。”
雨还在下着。我抬头看了看天,深深地叹了口气。
船在高速前进,今天晚上就该到东平城了吧?惨烈的战斗,现在才真正开始揭开帷幕。
※ ※ ※
现在船队是在江面上行驶了。虽然逆流而上,却是顺风前进的,船速尽避没有在河面上快,两个时辰后仍然可以到达东平城了。不过现在已是下午,到达燕平城,那也得是午夜了吧。
黄昏后,雨渐渐稀了,到了天擦黑时,雨也终于停了下来。雨一停,各船上的士兵都在抽空换下先前被雨淋湿的衣服,江面上也只是一片喧哗。我也回舱去换了下内衣,把黑月铠擦了擦。黑月铠只是半身甲,主要防护上半身,也不算重,擦起来却不太容易。我用一块干布细细地擦着,在油灯下,甲叶重又开始发亮。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我道:“进来。”
进来的是曹闻道。他一进门,便道:“统制,派出去的探路的小船回来了。”
我皱了皱眉。这次我派出了四艘小船在前面探路,这样就算出事,至少也会有一艘船能回来。尚奔他们遇袭,便是有探路的小船回来传信,我们才能从容布阵。探路的士兵如果没有事,是不会回来的。他们回来报信,恐怕前面又出现了事情。我道:“有异常么?”
“他们已能望见东平城了,说是东平城里灯火通明,似乎有些异样。”
灯火通明?我心头一震。这句话多半意味着城中正有战事,否则城中不会浪费灯烛火把的。我站起身来,道:“走,去看看。”
“他们已经在我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