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无猜 短篇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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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秀丽恍然大悟。
“你丢失了我的卡片。”年轻人不置信的说。
秀丽摊摊手,“对不起。”她倒道起歉来。
年轻人又大笑。
秀丽呆呆看看他,不知他笑些什么。
“看,”他温柔地说:“正是晚饭时候,我们去喝一杯好不好?”
秀丽呃一声,“我捱了一整天——”
“我会找一个舒服的地方。”他接过她的公事包。
秀丽也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正想再推辞,忽然之间,身边又杀出程咬金。
方家俊不知几时又赶到现场,冷冷的说:“她说她累得不得了。”一手把公事包抢回来。
那年轻人一扬眉毛,正要发言,秀丽陪笑道:“改天吧,改天我们喝茶。”
年轻人又再递上一张卡片,“别再丢掉。”
“是,是。”秀丽唯唯诺诺。
小方恼怒地说:“他搭上了你?”
秀丽不出声。
“你知道他是谁?他是城内著名的花花公子——”
秀丽打断他,“小方,我想买一只强力按摩莲蓬头淋浴,你不是有个做室内装修的朋友吗,请他替我找一找如何?”
小方白她一眼。
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真惨。
秀丽转过头来,“花花公子,他?”
她把帐单找出来,寄到卡片上的地址去。
没想到他携着支票亲自上来找蒋秀丽。
“请坐。”秀丽招呼他。
“天气真热”是他的开场白。
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穿着雪白的帆布鞋,待会儿大概要出海。
他开门见山问:“我能约会你吗?”
秀丽温和地答:“我不适合你的约会。”
他当然很大方,“不试过也已经知道?”
秀丽点点头,“我很怕速度,对我来说,你太快了。”
“原来如此。”地静静坐着欣赏她。
秀丽笑一笑,“阁下家族的大企业一定要用广告公司吧,能不能照顾敝公司一下?”
年轻人又笑了。
真没想到百步之内,尚有芳草。
“我会叫人同你联络。”
“原来今日是我幸运日。”
“我们会成为好朋友。”他同她握手。
“当心我需索无穷。”
他擦擦鼻子,想说一句俏皮诺,但终于没敢造次,不过终于问:“你已有男朋友?”
秀丽答:“是。”
“那个楞小子?”
“是。”
“他可知道?”问得真好。
“不,”她也是刚知道,“不过快了。”
在这个驾意大利敞蓬车年轻人出现之前,他与她都不知道自己与对方的感受。
年轻人说:“我很需要朋友,你们肯做我的朋友吗?”
秀丽朝他眨眨眼,“走着瞧吧。”
他走了以后,方家俊怒气冲冲过来,“全公司人都晓得了。”
“晓得什么?”
“那登徒子找上门来。”
秀丽伸出手指,戳一戳他胸口,笑嘻嘻问:“关你什么事?”
方家俊一愣,仿佛照镜子一样,忽然清楚看到自己是多么的荒谬。
他沉下气来,轻轻说:“我失态了。”
秀丽自然让他下台,并且说:“不要紧,你关心我而已。”
小方退出去。
那天晚上,小公寓内仍然一点灯光也无,秀丽躺在长沙发上,不愿回房间。
呵一睡一天就完结了,光阴又悄悄自指缝流过。
自小她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肯睡,不愿与世界分离,抱着褓姆的手嚎哭,半夜三点
又起来喊大人来把她搂在怀抱中。
父母都诧异:“这样恋恋红尘的一个孩子!”
大了反而好了,最独立是她,最肯照顾别人也是她。
看穿了。
她捧看冰冷的啤酒杯子,把杯子贴在脸庞边转。
冷气越来越冷,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件毛衣搭在肩上,咦,这不是方家俊有一年来她家开会忘记带走的外套吗?
这三两年来,他没有人,她也没有人,原来下意识两个人都在等,等,等对方准备好。
当外人一说:“你男朋友就是那楞小子吗”的时候,秀丽内心牵动,几乎要起来保护他。
当然不能凭这丝温柔订下终身之约,但肯定是个很好的发展基础。
电话铃响了。
她知道这是谁。
很温柔地应:“喂。”
“秀丽,我的意思是,同那样的人走,你迟早会吃亏的,那种人一点诚意也无,来到这世界上,就是为着玩玩玩玩玩,这里玩腻了,又到那里去,秀丽,你不是玩火的人。”
秀丽待他说完了,才讶异道:“我竟不知你有那样婆妈的潜力。”
小方为之气结。
“一连四天公众假期,大可以睡个够。”
“秀丽,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秀丽无奈地答:“听见了。”
小方恨恨的吁口气。
“四天假期——”
“不要把话题岔开去!”他暴喝一声。
动了真气了,秀丽耳膜嗡地作响。
小方随即发觉他错上加错,一错不可收拾,“秀丽,我不该拨这个电话,我已语无伦次,我猜我最好挂线去服宁神剂。”
他啪一声挂断。
秀丽看看话筒,轻轻放下。
感觉奇佳,有人为她这样紧张。
她笑嘻嘻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门铃,秀丽一看,门外站着方家俊,打个阿欠,她说:“我们到麦当劳去吃早餐。”
麦记人山人海,秀丽吩咐小方去找空位,小方在远处向她挥手。
秀丽但觉温馨。
小方只要一杯咖啡,秀丽吃两客早餐兼一份克戟,手挥自送,嘴巴无暇讲话。
小方心想,幸亏她入息不赖,否则真有被她吃穷之虞。
“我在想,秀丽,呃——”
秀丽点点头,表示她听见。
“也许我们应当检讨一下我俩的关系了。”
秀丽呷一大口牛奶,“是。”
“做不了兄妹,或许可以谈到婚嫁?”
秀丽瞪大双眼。
小方连忙安抚,“假以时日,不是立刻。”
“吓死我。”她说。
“你认为如何?”
她终于吃饱了,擦擦嘴,看着方家俊,“让我们努力一试。”
方家俊一乐,瘫痪在椅子里,半晌,他忽然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呵原来他饥肠作怪,松弛下来,肚子饿了。
四天假期,他们天天在麦记吃早餐。
等到假期完毕,两人已有相当了解。
一早,秀丽如常上班。
停车场里碰到穿运动衣的熟人,他拿着一对球拍,见到秀丽,热诚地打招呼。
身边站着一个金发女郎。
那一头秀发罕见地丝丝发亮,连额角茸毛、眉毛,都是淡淡的金色,一双碧蓝的猫儿眼眨了两下,看住秀丽。
秀丽笑了。
这时才发觉他把车也换过了,此刻开一部黑色大房车。
他对秀丽说:“我们广告部经理已去信贵公司总裁要求你的协助。”
秀丽心花怒放,“你真是太慷慨了。”
她是他所见过唯一对他没有企图的女子。
他感激她,一定要报答她。
当下两人道别,各奔前程。
秀丽挽着公事包,向办公室走去,噫,这个城市里,每天仍然会遇见新鲜的人与新鲜的事。
她深深吸一口气。
白狐狸
《三小无猜》短篇小说集
我的女友,是那种极端摩登的时代女性,认为女人应当走出厨房,干大事,出风头。一日她问我:“几时男人开始服食避孕丸?”
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子,自然,很能干,赚大钱,够潇洒,出得场面,但是时常凶霸霸的,令我处于尴尬的地位。
她走路像旋风,说话大动作,对每件事都有准确的伟论,不言商榷。
这就是曼薇。
我与她走了三年,妹妹常常说:“我无法忍受曼薇,她太具侵犯性。”
这个形容词是对的,侵犯性。
而聪明人的通病是聪明外露。曼薇把这个弱点发挥到淋漓至尽。
但是曼薇对我好,我知道,即使她干扰我,她还是对我好。
像无端端置三打彼埃鲍曼的白手帕,逼着我用,害我的钟点女工说:“先生,你用纸手巾吧,手帕要漂白要消毒,又得熨得四四正正,时间上吃不消。”
这便是曼薇。
不过我颇能欣赏曼薇的优点,我喜欢有一个出色的女朋友。
妹妹笑说:“这就叫出色?这叫标新立异。”
“或者是,也不是凡标新立异的女人都是漂亮的。”
“曼薇的确是漂亮。”妹妹点点头。
当然是,七八年前就熨非洲装,现在头发剪得贴在头皮上,浅紫与粉红的眼盖,炭灰色眼线,配紫色长裤,贴身毛衣,右耳一只大耳环,尽其冶艳夺目的能事。
冬天她的白貂皮镶在古董龙袍里面,衬长靴。
如果我笑她像京剧戏子,她会说我没品味。
不过人人晓得董钓明律师的女友是个风头最劲的女郎。
有时候我觉得疲倦,曼薇太忙着见人与被人见,总没有她自己的时间,而我,我希望两个人可以坐在书房中聊聊天与听听音乐。
曼薇老从一个舞会扑到另一个舞会。
于是有一次我说:“我不想再去了。”
“这是周家的舞会—.”
“我不再关心!”我说。
“你一定要去。”曼薇说:“人家没帖子的人还到处去求呢,你真是。”
“我不是那种人。”
“别把自己孤立起来。”
“笑话,不上舞会就叫孤立?生活就是在舞会上亮相那么简单?”
“我们的意见不合,准得吵架。”她说。
我说:“别试图说服我。”
“但我一个人,怎么去这种地方呢?”
“我不理。”
“是化装舞会。”
“真会玩。”我问:“扮什么?脱衣舞娘?”
“我扮慈禧太后。”
“像,一定像。”
“你呢。”
“我在家扮木乃衣。”
“有了!”她一拍手,“吸血僵尸,我俩扮吸血僵尸。”
我呻吟一声,“你迟早将我玩死的。”
但我还是答应她去,我怕她。
到周家,我们略迟,时间刚刚好,客人大部份都到了,打扮得光怪陆离,可是我俩一到,大众的眼光马上转到我们身上。
我与曼薇脸上搽得雪白,眼圈红红,嘴唇灰色,装着假獠牙,一副苍白狰狞相,我呢,黑色礼服外罩长黑斗篷。她穿低胸黑长裙,也罩黑斗篷,头发上扣只水钻发夹,晶光四射。
她的熟朋友一见我们顿时鼓起掌来,我觉得汗颜,这么大的人,不学无术,就懂得玩。
是以我避开,走到花圃去坐着,除了假牙,很无聊的观看香港夜景。
有一个女郎坐在不远之处,长发,在吸烟,背着我。
我只能看到一缕缕青烟升上天空,觉得很神秘,我轻轻侧头偷看她。
她的头发漆黑,鬓脚边的皮肤雪白。
我忍不住“嗨”一声。
她微微抬起头,看我一眼,不出声,只略略点点头。
她的脸是静态的,长得很端正,最美是她的神情,非常的冷淡,非常的幽怨。
我忍不住坐在她身边。
她没有穿奇装异服,一件很普通料子的宽身旗袍。
我问:“你不扮演角色?”
她不回答,只动动嘴角,似笑非笑。
我笑,“原来也有不爱说话的女人”。换了是曼薇,现在早已谈到楼宇管制问题了。
她还是不出声,眼上的薄霜似略有融解。
我耸耸肩,“很无聊。”
她果然开口,“那为什么来?”
我说:“陪女朋友。”叹口气。
她轻描淡写的说:“应该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答:“若要人似我,除非两个我。”
她一怔,随即点点头,“想得开是好事。”她说。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看样子你也并不享受这个舞会”
“我?”她缓缓抬头,又喷出一股青烟,“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我扮演的角色,叫做“笼中鸟”。”
我呆住了。
这句话里有多少的悲哀与怨愤,她越说得平淡,我越是惊心动魄。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取起面前的杯子,杯中有酒,她喝一口,恢复静默。
“明!明!”曼薇在寻我。
“再见。”我站起来弯弯腰。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