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对话-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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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日对话
　　〔美〕埃德加·爱伦·坡

　　我将降火于汝。——欧里庇得①《安德罗姆》
　　①　　欧里庇得（公元前484…　　前406　），古希腊悲剧作家。译者注
　　埃罗斯
　　你为什么叫我埃罗斯？
　　查米翁
　　从此以后你永远叫这个名字。你也必须忘掉我在人间的俗名，叫我查米翁。
　　埃罗斯
　　这确实不是梦！
　　查米翁
　　你我再不会有梦了，有的只是现在的神秘。你眼前的黑暗已经消失，心中无所畏惧。你的麻木感已经不复存在。我将亲自把你带进无限的快乐与新生的奇迹中去。
　　埃罗斯
　　一点不错，我觉得不再麻木了，一点也不麻木了。恶心和黑暗已经离我而去，我耳边也不再有那“流水”般的疾驰声。不过我有点不太习惯自己现在的这种极为敏锐的新知觉，查米翁。
　　查米翁
　　过几天就习惯了。不过我完全理解你，也同情你。我经历过你现在经历的这种情况，用尘世的时间计算也就是十年前。所以我仍然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过你现在已经经受完了你在艾丹所应经受的一切痛苦。
　　埃罗斯
　　艾丹？
　　查米翁
　　艾丹。
　　埃罗斯啊，天哪！可怜可怜我吧，查米翁！我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重大的东西，已经不胜重负——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均已知道——还有那存在于实实在在的现在中的庄严的未来。
　　查米翁
　　现在先不要总想这个，咱们明天再谈它。你的心在震颤，它会在回忆往事中得到慰藉。不要东张西望，也不要朝前眺望，而要回首往事。我非常想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事件使你来到了我们当中，把这告诉我。让你我用那个已毁灭的世界中你我都熟悉的旧有语言，来谈谈你我都熟悉的往事。
　　埃罗斯
　　可怕，太可怕了！——这确实不是在做梦。
　　查米翁
　　梦已经不复存在了。我的死引起了很大的悲伤吧，埃罗斯？
　　埃罗斯
　　悲伤，查米翁？——啊，极大的悲伤。在你奔赴黄泉之路时，你家里真是愁云密布。
　　查米翁
　　奔赴黄泉之路时——说起它来了。记住，除了那场灾难本身，我一无所知。我离开人类后，便立刻经由坟墓进入了黑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场毁掉你们的灾难，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不过我确实不怎么了解当今的哲学推理。
　　埃罗斯
　　正如你所说的，这场灾难确实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不过类似的灾难长期以来却一直是天文学家们谈论的话题。朋友，不需要我说你也知道，即使在你离开我们的时候，人们已经相信《圣经》中那些预言地球末日的章节：一切东西终将毁于火焰。但是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致使这场毁灭发生，人们对此的推测则一直是错误的。根据天文学知识，彗星不具备那可怕的火焰，据观测，彗星在木星的卫星环中通过时，既没给木星本身，也没给那由小卫星组成的光环带来任何明显的改变。人们始终认为，东游西逛的彗星是由看不见的稀薄气体构成的，即使与地球相撞，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但是相撞其实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因为所有的彗星，构成它们的成分都一清二楚地为人类所知。有些人认为应该在这些成分中寻找那些足以给地球造成毁灭的媒介，但多年来公众却认为这种想法是杞人忧天。然而近来人们对彗星将要撞毁地球的预测议论纷纷。不过当天文学家宣布说出现了一个新彗星时，忧心忡忡的只是一些无知识的人，而广大公众对这一宣布的反应，据我所知，则并不十分强烈。
　　天文学家立刻对这个新天体的成分进行了计算，所有进行观测的学者都马上承认，它的近日点将极为接近地球。有两三位名声不太大的天文学家则坚持说，碰撞是不可避免的。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这则消息给人们造成了何等的影响。世人有一阵子不相信这种断言，因为他们正一门心思地追逐功名利禄，无法一下子理解事情的严重性。但是没过多久，即使最愚笨的人也明白这是真的了。最后，所有的人终于全看出天文学家所言是实，于是大家都等待着彗星的到来。彗星接近地球，一开始速度并不是非常快，样子也不极为特殊。它呈暗红色，尾巴几乎看不见。在最初的七八天时间里，它的直径似乎并没有增加多少，只不过颜色发生了一些变化。与此同时，人们放弃了日常工作，越来越关注起哲学家们关于彗星性质的讨论。就连广大的愚昧者们也慢慢地考虑起这些问题来。而学者们这会儿全心全意研究的则不再是如何减轻人们的痛苦，如何维持人类的爱。他们欲求正确的见解，渴望得到完善的知识。纯然的真理以不可抗拒的面貌出现了，智者们向它顶礼膜拜。
　　贤哲们逐渐觉得彗星碰撞地球不会给地球和人类造成伤害了，而现在大众的理智和想象力是由贤哲们控制着的。据论证，彗星的彗核密度比地球上最稀薄的空气还要稀薄得多。有一回一颗与现在这颗彗星差不多的彗星穿越木星的卫星环，未引起任何伤害，贤哲们强调这一情况，从而大大缓解了人们的恐惧。神学家们则以一种因恐惧而引起的诚挚口吻，一再强调《圣经》中的预言，并以过去从未有过的直截了当的态度向公众进行宣讲。于是地球将最终在火焰中毁灭之论断传播得尽人皆知，而彗星并不可怕这一真理（现在人们都已知道了这点）则极大地缓解了人们对预言之灾难的恐惧。值得注意的是，人们广泛地持有一种错误的偏见，认为每当彗星出现，便会发生瘟疫或战争，这种偏见缘由何处尚不清楚。这回，理智仿佛借助某种突发的力量，一下子将迷信从其宝座上拉下。由于此事已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所以就连最无知识的人也能对彗星的事说上个一二三。
　　此次碰撞造成的伤害将会多么小，这也是该问题关注的要点。学者们说会在地质方面造成一些轻微的影响，有可能使气候发生变化，从而影响植物，也有可能会产生一些磁场方面的影响。许多人则认为不会造成任何明显的后果。正当这样的讨论进行着的时候，彗星逐渐接近地球，它眼见着越变越大，亮度也越来越强。人们都吓得面如槁灰。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停了下来。
　　当彗星的体积超过了有史以来记载的任何一颗彗星的体积时，公众的激动情绪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以前人们还时不时地希望天文学家搞错了，彗星大概不会撞到地球上，现在大家则完全放弃了这种希望，认为肯定会大难临头。他们的恐惧是实实在在的。即使最坚强的人，也忍不住心头狂跳。然而，只需要几天，就连心头狂跳都算不上什么了，人们魂飞魄散。我们无法再用习惯的思想方法来考虑这个陌生星球了。它的历史属性已经不存在了。
　　它用一种可怕的新运动来使我们丧失信心。我们不把这种运动看作是宇宙间的天文现象，而是看作心头的噩梦，看作头脑中的黑影。恐惧像是一场大火，以极快的速度迅速传播，传遍天涯海角。
　　又过了一天，人们呼吸得自由些了。显然我们已在彗星的影响范围之内了，然而我们仍然活着。我们甚至觉得身体更加灵活，思想也更为活跃了。
　　这个令我们恐惧的东西显然密度极稀，因为透过它，可以清楚地看到所有的天体。与此同时，地球上的植物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贤哲们的预言是对的，我们从这被预言说中的环境中获得了信心。每一棵植物都滋生出极为繁茂的叶子来。
　　又是一天，灾难并没有完全降临在我们头上。看来首先碰撞地球的将是它的彗核。所有的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初的痛苦感表现为大伙的哀哭和恐怖。这最初的痛苦感是由胸部和肺部猛烈地收缩、皮肤难以忍受的干燥引起的。毫无疑问，我们的空气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现在科学家们开始讨论大气的成分，讨论彗星是否改变了空气。调查研究的结果无异于给世人心里增添了一分最为强烈的恐惧。
　　众所周知，包围着我们的大气是由氧气和氮气构成的，其中氧气占21％，氮气占79％。作为燃烧必备要素和热之媒介的氧气，是维持动物生命的头等必需品，也是自然界中最有威力的元素。而与其相反，氮气却既不能维持生命，也不能助燃。一旦氧气过多，动物就会异常活跃，近来的情况就属此列。对这一理论进行研究，并加以延伸，便引起了人们的畏惧。如果氮气全被抽走，将会产生什么后果呢？将会燃起一场不可抗拒的大火，燃遍各处，立刻吞掉一切——这完全与《圣经》中可怕的预言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查米翁，我何必要描绘人类此刻的疯狂呢？彗星质地稀薄，这一点以前曾使我们满怀希望，现在却使我们无比绝望。从它那气态的形体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命运的终结；它会吸走地球上的所有的氮气！与此同时，又一天的时间过去了，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消失。我们在迅速变化的空气中喘着粗气。
　　鲜红的血液在紧密的血管中喧嚣地奔腾。所有的人都发起狂来，他们朝着险恶的上苍张开双臂，颤抖着高声尖叫。但是此刻，彗星的彗核已经碰在了地球上，即使是在这儿，在艾丹，说起这一情景我仍然不寒而栗。还是让我说得简单些吧，简单得如同那吞没一切的毁灭。片刻间到处是一片可怕的光亮，这光亮照亮一切，穿透一切。接下去——向无比伟大的上帝俯首吧，查米翁！
　　——接下去，只听一声巨大无比的声音，它压过了一切，仿佛是上帝的喊声。
　　与此同时，地球上方那巨大的以太层一下子全都变成极为熊熊的烈焰，它无比明亮，无比炽热，就连天堂中智慧无比的天使都不知道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等的烈焰。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