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第八天-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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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地。那儿是种首楷的。首楷是喂牲口的」),一个桃园(「一个桃园。那些树上结桃子。桃子是很好吃的」),还有奎南其他一些有点讲头儿的地方。
「这儿是山谷的尽北头儿。这里是个宁静的地方。」
「宁静的地方?」埃勒里重复着,疑惑着。
「是宁静之地。它占了北山山谷一侧的整个山坡,」监督人解释着,仿佛埃勒里全然是个瞎子。埃勒里还是想到要宽宏大度一些。毕竟,监督人这是平生头一次受指派充任导游。「这里有差不多一千块儿地,埃尔罗伊。或者可能有一千多呢,早先的记录不太准确。每块儿地都有一块同样的石头。石头的尺寸是:底座,一平方英尺;高,两英尺;顶上是四分之三平方英尺。」
「你的意思是——」
「坡顶上的每块地都是六英尺深,坡底下的是五英尺。宽度各不相同。」
埃勒里沉默着站在那儿。
一千座墓碑,都雕凿成一模一样的古怪形状,仿佛一棵树该还原成它最基本的构造似的。没有碑铭。
风,呜呜地吹过。
监督人的声音平淡而单调,其音高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从顶上数第五排,再从右边数第十一块地,那儿埋着我父亲,从他再过去七块地,埋着我母亲,」他说道,「再往下一排,从右边数过去十五块地,是我妻子和我们的孩子。赞美世界,它支持我们所有的人,从今日以至永远。」
下面的话他没有大声说出来,埃勒里明白,他是在祈祷。
我的妻子,他这样说道,我们的孩子,而没有说我的发妻,或者我们的长子,或者我们的幼子。
时间不停地流逝着。
埃勒里说:「对不起。」这并非对亡灵的迁就,却是为了先前把人家想成了机器人而道歉。
下面传来的人声引得他转过头去。有两个人正往他们这边来,一个慢,一个快,慢的那个先到了跟前,因为他先动身。
他是这片安息之地的看守人,一个长得像地精似的小老头儿,相貌也颇有侏儒的特征。他口齿浑浊地说的话太含糊不清了,埃勒里简直听不明白,不过,从那只教黑的手握着小长柄镰刀的一通儿比划来看,似乎他是在描述他干的活儿,就是修剪这上千块墓地上的野草。正从他那混沌无光的双目中闪现的,是得意的神情吗?埃勒里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监督人这时说道:「他做了一件必须做的工作,因此有资格得到他的面包。而且,假如他和生在我们当中的像他这样的极少几个人,教我们懂得了令人难于接受的爱,那么,就不能说他们生来是徒然无用的。」
令人难于接受的爱……
埃勒里再一次说道:「对不起。」
这时,那第二个人也到了跟前。
是继承人,情形跟头天早上一样。
他带来的信儿也一样。
年迈的老师说:「今天早晨,这带着钥匙的手镯又在桌上另一边了。」
埃勒里再次仔细检视着那把钥匙。那钥匙像是中世纪城堡里用的玩意儿,是用一块又大又厚而且是平面的金属板做的。又闻到了那股味儿,尽管没有头一回那么呛,那是未经漂白的暗色蜂蜡,钥匙往里面按过。
老师突然说道:「你看出什么了。」
埃勒里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个小笑话:老太太问店主有没有「有关系」镜,听店主说没有,便叹息着说道:「唉,没放大。」)【注】
他从兜儿里摸出一个总是随身带着的高倍放大镜片,打开来,透过镜片仔细地看了看钥匙,然后把放大镜递给老人。
「我看到了某种痕迹,」老师说,「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里,在钥匙齿的边上。是一些刮痕。」他抬起头来,「我不明白。」
「是锉痕,」埃勒里说,「而且是新的——昨天还没有呢。很显然,老师,那个借了你的圣室钥匙,为了复制一把而做了蜂蜡印模的什么人,发现他当初的活儿做得有毛病。这样他就必须得修正一下。他把复制的钥匙跟你的钥匙——这把原钥匙—固定在一起比照着,然后修那把复制钥匙。」
老人似乎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而埃勒里已经离开了老师的房间,大步朝圣室的门走过去。老人也跟着走了过去。
埃勒里试了试那门:「锁着的,」他说。
「应该是锁着的呀。」
埃勒里弯身离近了看看那锁:「你来看看这儿好吗,老师?」
老人俯下身来。锁的旁边,经过漫长岁月被磨得十分光滑的木头表面,有一些新鲜的划痕。
「这说明,」埃勒里说,「有人曾企图用一把不合适的钥匙开圣室的门。」
老人摇着头:「真把我搞糊涂啦,」他坦白地说,「那个做钥匙的人已经用锉重新修过了,结果钥匙还是不合适吗?」
「你把事情可能的顺序弄颠倒啦。事情的过程一定是这样的:
「前天夜里你睡觉的时候,有人用一根长芦杆或木杆,从你房间一道窄缝窗子伸进来,挑起桌上的钥匙圈儿,拖出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给钥匙做了蜂蜡印模,然后再用同样的手法把钥匙还回你的桌上,却不知道你从来是把它放在桌面上精确的几何中心的位置。
「他照着蜂蜡印模做了一把复制钥匙,昨天夜里,他拿着那把钥匙偷偷溜进圣堂,想打开圣室的门锁。可是复制的钥匙不管用。
「他意识到那把复制钥匙做得不够精确。不过要想修正,还得需要你这把钥匙。于是他又悄悄溜出神圣大会堂,转到这一边你房间的窗外,还是用一根秆子或者芦杆儿,又把你的钥匙拿走了——这一次,用锉修了修复制钥匙做得不准的地方。然后,他还是用那秆子挑着手镯把你的钥匙还了回来,而且还是不知道钥匙应该放在桌面的正当间儿。老师,今天早上你检查过圣室,看看丢了什么东西吗?」
「没丢什么东西呀,」老人有些吃力地说。
「那么我猜想,是由于天要放亮了,或者其它什么原因,他才没有在今天凌晨用那把修过的钥匙来开圣室的门。」
那张蓄着胡须的面庞上布满密密麻麻细而硬的线条,宛似一幅蚀刻画。
「那是在预料之中的,那么……」老人的话犹如硬在喉中,不愿说出口。
「恐怕是这样的,」埃勒里沉重地说,对老人抱着怜悯之情,「他会再找机会进圣室的,肯定在今天夜里,而且肯定,那把复制钥匙这回能用啦。」
圣堂里没有别的人。
埃勒里请求准许他独自一人检查那间禁室,老师咬着牙同意了。随后老人沉默不语地走了,而继承人又被差到什么地方办事去了,于是埃勒里便独自占据了这座圣殿。
他发现自己正将身子挺挺直。要是这群古怪的人们的首领准许他踏进他们最神圣的所在,他还犹像什么呢?然而,他的确有些踌躇,好像感到就要犯下读圣罪了——「亵渎圣仪罪」。
但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啊。他将那把大钥匙插入锁中,感觉到锁中沉重的制栓被拨动而翻转了。他推开门,跨过了禁室的门槛。
这个房间,顶多跟一间较大的内室一般大小。没有窗户。惟一的光源是悬挂在天花板正中的一盏油灯,他想那是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吧,灯的形状很古怪,是金属做的,表面覆着一层年深日久而形成的垢壳。开门的一阵风吹动了它,它微微来回晃动着,像一只香炉,只是,散出的是阴影,而不是香烟。
就着摇曳的灯光,埃勒里看到:左右两旁的墙角里,各有一只很高而且很瘦的陶罐,紫色的,搁在木底托上,上面盖着碗状的盖子。两只罐子,两个底托儿和两个盖子,都一模一样。
正对面有一个老式的胡桃木瓷器橱,前脸儿是玻璃的。橱子底层摊着一部打开的书。上面一层摆着两擦银币,整整齐齐地码成两根等高的直柱,符合了对称美——「所有美的形式中最纯净的一种」——的基本原则。
此外,别无它物。
那盏长明灯停止了晃动,埃勒里的眼睛也开始适应屋里的光线了。他掀开一只陶罐的盖子,朝里面看了看。里面盛着不少纸卷儿——卷轴——每一卷儿都用一小截紫色的线系着。他又移开另一只陶罐的盖子,往里头看看:也是一样,盛满了卷轴儿书。
他的目光落到那个橱柜上。
这橱子使他如此清晰而亲切地记起了童年时祖母餐室里的那个瓷器橱,以至于恍惚之间,指望着看到搁板上摆满了有着同样的蓝白相间或白底蓝色柳树图案的一摞摞盘子。然而这个橱子里,除了那部打开的书,还有那两柱硬币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透过前面的玻璃,他研究起那部书来。书是用那种「古英语」的黑体活字印刷的(埃勒里记忆中此刻闪过了「修道院黑体」这个词),或至少是用与这种字体很相近的一副铅字印的。光线太暗了,上面的字句很难辨认,因此,埃勒里想待会儿再来解读它,而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两裸钱币上。那些银币正熠熠放光呢。
他打开了橱柜。一堆簇新的老银币呀!
他在自己的钱币学积累中搜寻着,回忆起了关于古旧「大银币」的一些知识,相当贫乏的那么一点儿。
这是某人要复制钥匙和打算闯入这间圣室的缘由吗?这个想要做贼的人,关心的是奎南这笔「财宝」的钱币价值吗?
有一种颇具传奇色彩的银币,是旧金山铸造的——哪年来着?啊,对啦!——一八七三年,正是那一年,奎南教派或许已经离开了那个城市,正行进在寻找新居住地的路途中呐。仅仅铸造了七百枚,而且,除了造币厂保存的标准样币而外,全部都失踪了。关于这些银币的下落有种种传说,但都源于一种推测:它们被埋在了什么地方,而关于埋藏地点的秘密,却由于同样无法证实的一种假设而石沉大海了。这个假设认为:在中国的什么地方,为了一船船无数箱的未经发酵的绿茶或甚至鸦片,这些银币被全数用来付款了。但是假如所有人都错了,而眼前的这些银币——这整整齐齐的两摞,跟它们被铸造出来那天一样完好无损——会不会是一八七三年旧金山那些「全无踪影」的银元呢?只要一枚,就值一大笔钱哪!而这里有——多少枚呀?
埃勒里颤颤巍巍的手指从左面一摞上拈起一枚来,拿到眼前仔细打量着。币面上雕着坐姿的自由化身的人形,还有年代,……一八七三!他把它翻过来,激动得屏住了呼吸。这正面上有美国鹰(「一种害鸟,」本·富兰克林【注】曾不屑地这样说它,「一种其他鸟类的捕获物的偷盗者,」并强烈主张改用火鸡图案作为国徽)。要是鹰徽下面有S——那就表明是旧金山造币厂【注】……
埃勒里掏出他那一小片放大镜,查找着造币厂的标识。犹如被泼了一瓢凉水,他失望了:不是S,是CCo
这也很自然嘛——CC,也就是卡尔逊城【注】啦。这个内华达州的首府,那会儿是有自己的造币厂,从这个州当时已有九年开采历史的那些含量丰富的银矿中,源源不断地流淌着白银。以至于直到现在,内华达人仍是喜欢硬币胜于纸钞……他又查看了其他几枚,都带有造币厂的CC标识。
埃勒里格外小心地将银币放了回去,重新码成原来那样直溜溜的两柱,再把橱柜的玻璃门关好。
尽管不是其价值无法估量的旧金山一八七三年铸造的那种银元,就是这种一八七三年的CC银币也价值不菲了。每一枚,他估计,差不多总得值现在的两百美元——考虑到它们完美的成色,也许还值更多呢。不过问题仍然是:奎南的谁竟然想到要偷钱呢?假如他得手了,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他简直怀疑那个即将做贼的人对这些银币的钱币学价值能有任何知识。不,在那个奎南的贼看来,这些银币充其量仅有其币面的价值。想偷一捧带有圣物的禁忌色彩的硬币……埃勒里摇了摇头。无论这些银币对那个贼究竟意味着何种价值,但有一点,不会是物质层面的。那又是什么呢?真是连猜都猜不出来啊。
他走出圣室,那些阴影随着他的走动而诡秘地摇晃着。他锁上门,又试试确实锁好了,然后去学校找老师。
埃勒里庄重地将钥匙交给老师。
「那位记史人,」他问老人,「在哪儿能找到他?」
记史人为埃勒里在山谷的旅居增添了滑稽的色彩。这位年迈的奎南人捻弄着他那片卷曲的并且相当短的花白胡须。他的上唇寸毛不生,并由于门牙久已脱落而塌入了上领。这使得上唇有了很大的灵活性。他可以把它嘬进去,同时发出让人吃惊的响动,是合起来的「咂—嗒」声,于是下唇便向前突了出来,这时他整个儿就像一只不怀好意的聪明的老猴子。他肩背瘦弱而弯驼,脑袋上除了周围一圈粗糙无光的头发,便全是光秃秃的,像削发的僧侣。噢,看出来了,埃勒里忽然想道,他还真有点像那尊苏格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