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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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执着。”面前的苏毓很冷静,甚至不曾犹豫。
曾几何时,席德也能了解他的感受。
“你刚问过我为何苦等下去,我告诉你,”
“等人很玄妙,等着等着,便如赌徒上了瘾,赖在赌桌上,无人劝诫是下不来的,总想着下一刻她便会出现。”
“我只是不幸等上了瘾,蹉跎经年。偏偏无人知晓我在等,也就无从劝诫。”人心易变,或许劝个几年就放下了,可惜他并没有给自己、给别人这个机会。
席德终于不再笑了,他自己不也是个执著了九百年的傻子。
阎王千年来可选择改变一个凡人的命运,他从未使用过这权力,而今用在苏毓身上,看来还是值得的。
临走时,他只留下句语焉不详的话。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让你等了这几百年。”
局中之局
苏毓靠在庙门上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好似时光流逝。
这是今春第三场大雨了。
他是极爱下雨的。做人时,下雨需穿着斗笠,万般不便,如今的雨丝落下,只浸润他的外衣,他不感半份凉意,倒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带走世间平静,带走那空无一人的寂静。
闭上眼,他总错觉着,似乎远处有人对他低语,说着什么呢?
苏毓扯起嘴角,本以为定是说着爱语昵喃,可他最近几年才听明白,那竟是女子错漏百出地读着《本草纲目》。
她真是笨,笨到他记忆至今。
究竟过了多少年?苏毓自己也算不清了,只是每过一天,他便端端正正在地上刻下个“恨”字,他寻思着,总要找些事来做。
苏毓抚过石板地,在边角处,果然摸到个不同的字:“恋”,另一处则是“慕”,恋代表过了一年,慕代表正好到十年,至今已有一百零九个“恋”与十个“慕”,今年过年,约莫要刻上“恋慕”二字了。
这才是他真正布下的局,本想刻下一地的“恨”,但在人间飘荡百年,他自然见多了恨得入骨,恨得咬牙切齿的,恨得葬送一生的。他不会步那些个蠢人的后尘,至少每过一年,他刻上“恋慕”时,心中是柔软的。
尽管他并不真的以为,她会细心到察觉他刻意流露的软弱。
苏毓想像过多次他们的重逢,只是没一次是柔情似水的,随着年月的过去,他的怨怼与恨意越来越深,法力也越来越强,虽不清楚她的法力如何,但他不否认他其中的一次想像是当场打得她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多好……她不能陪着他,至少也不能陪着其他人。
他爱她吗?苏毓踏入雨幕中,被雨声环绕。
不,他舍不下的,是年少最初的恋慕。
××××
“饿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苏毓耳中,让他傻了好半天。
自改朝换代为清朝后,他便在各个县城中游走,为的就是寻找他所熟悉的声音。
他移动到那女子身后,仍是他熟悉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恐怕是这回她一回头,他便能看清她的容颜。
女子将手中的馒头递给女孩,女孩贪婪咬着,苏毓一眼看出,这女孩已是死了。
他苦笑,她居然还是如此心软。
浑然不觉背后的苏毓,女子牵着女孩的手,走上街头。他跟在后头,手臂几次都欲抬起。她法力看得出不强,也无防备,他只需一施法,她便会魂飞魄散。
“买串糖葫芦。”女子付了银两给路边小贩,手臂上袖口滑落,露出青葱玉指与手上的白玉色手环,这是他曾摸得出却看不到的手环,而那手,是他极其喜爱的。
“给。”糖葫芦被递给女孩,女孩欢喜得不能自己。
在这人群之中,竟无人注意到此处的怪异,一串糖葫芦在空中逐渐消失。
很多年以前,苏毓曾吃过一颗糖葫芦。
那年他刚从清河县逃出,饿得皮包骨头,啃着树皮野草,好不容易到了大城,也只能偷些猪食糟糠。
看着街上小贩手上的糖葫芦,他饿得发慌,垂涎得两眼冒光。
她看不过去,于是出了个馊主意,“我想法帮你。”
趁着集市人多时,她猛撞了一个肥胖的大娘,将她撞到了小贩身上,小贩手没拿稳,散落了一地的糖葫芦。
乞丐见状争相冲上去,不管地上脏臭,只捡着一颗颗的糖葫芦,他总算也抢到了一颗,不管黏上的沙石,只放在嘴里,防其他孩子来抢。
脏了的糖葫芦有些涩,有些苦,苏毓却含着不舍得咬,双眼注视着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赔了小贩后,再任那撒泼的大娘指着鼻子臭骂,骂了许久,那大娘才醒觉不记得要骂什么,讪讪离去。
糖水流入他喉头,酸甜皆有,他自此不再吃糖葫芦,更发誓要自强起来。
“想见你妹妹吗?”他回过神时,听女子问那女孩。
“想。”
“你马上就能见她了。”
她拿出扇子,轻点女孩的尸体,女孩的魂魄便带着笑容,牢牢附着在尸身上。
马上就能见她了……这话像是对他说的。
苏毓不但下不了手,还察觉了自己的紧张,匆忙间回想起曾见过的一张男子容貌,便变了过去,退回柳树下。
女子回过头,脸上犹带着安抚女孩的温柔笑意,相当平凡的脸上,因为这抹笑意变得柔和起来。她瞧见他有些惊讶,可不久便平静下来,波澜不惊。
苏毓定定瞧着她,想了两百多年才见着的容颜,再平凡也变得特别起来,“你在做你的差事吗?”
“是啊。”虽这么回答着,她的尾音却有些迟疑,透露出警惕。苏毓太熟悉她语调的变化了。
于是他佯装羞涩,故意用着八股的问词。
她果然不疑有他,自动透露,“你是新的鬼差?”
鬼差?这名词在苏毓心中滚了几滚,说出来便熟稔无比,好似早就知晓,“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你好,我姓聂名七七。”
“聂七七,我记住了。”
“厄……谢谢。”她嘴角拉下,有些尴尬。
原来这就是她害羞的表情。
“七七,这个名字很好听。”
这一刻,他结束了等待,也明白了这两百多年,只是他的执著,他的嗔念,与人无由。
等是他要等的,苦果就不该怨七七。
七七欠他的,只是那十九年,而那等待着的苏毓,已然死亡,他是死魂阿八,他要的,仅仅是一个缘由。
长相厮守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让你等了这几百年。
自从遇到聂七七之后,苏毓总不自觉想起这句话。很早以前,他就在怀疑此话是否说来敷衍他的,百年的等待,除了积累的法力,看破的红尘,基本一无建树。
感激?更是笑话。
连七七都茫然为何她五年后并未回去,而他想从她那边找答案,竟成痴人说梦。他忆起前日在月老庙中她流露出懊悔的容颜,心里还是紧缩,到底不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然而,当他在妹妹苏红的墓碑前见着聂七七时,他心中突然有些恍然,居然知晓了几分阎王那话的用意。
××××
聂七七只觉得心境很低落,有股郁结在心头卡着,怎么都下不下来。她,一个连落泪都要使用到法术的鬼差,实在不能跟常人般,妄称这番心思为伤心难过,但卡在心中的是什么呢?是苏毓的眼泪吗?
眼前出现一双布鞋,她抬头,见到两日不见的苏毓。
“苏毓,我回不去了,”她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嘶哑。
“为什么?”他没看她,只看着远处柳树摇曳。
“那两百多年没安排鬼差,我真的回不去了,对不起。”没有鬼差,也无其他鬼官允许进入,收魂完毕的时空只会存在天府档案中,永远尘封着。
苏毓静静凝视着她脸上的悲戚,好可惜,那日分开时,他没瞧见她脸上是否带有与他同样分量的不舍。
“我知道。”若她能回去,那现在的自己又算什么呢?之前一切已覆水难收。
七七想问,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让他等待两百多年和这段情缘告别吗?她犹喜欢着苏毓,对她而言,只有半年分开的相思,现今却隔成了百年。恐怕除了在地府,无人的爱情会走至如斯境地,走到连她自己都不知下一步该走向哪里。
苏毓信步走至墓碑后,摸着铺在墓上的鹅卵石。
七七当初说的没错,这一块块鹅卵石的确是每一块都独一无二,无论花纹、石质,他十九年间把玩多了,便都记熟了。铺下时,他是凡人身,尽管将其固定还是被雨水冲刷得零零散散,后来他慢慢有了法力,便将散落的石头一一找回,用法术固定在此。
“七七,”他拿下块鹅卵石,“一生之中,甚至直至死后,我心中最亲近的始终是你,你是我的独一无二。”不曾信过任何人,一是他本就性格孤僻,二来也没让其他人如此近身,又或者他不过是固执到底罢了。
他将鹅卵石递给七七,她愣愣接下这世间的唯一。
“我若是现在去投胎,那这两百多年不是白等了。”他苏毓只是死了,不是傻了。
等过的日子既已存在,无论初衷是他的执念还是其他,可聂七七他是了解的,她只会自动自发将这两百多年的债往自己身上扛。
阎王的意思他晓得了,无论是债是爱,他们自重逢后又再度纠缠,而这一次,先离开的一个,一定不会是七七,他不会再被抛下。
更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他了。
永远,长得让他怎能不开怀?
见七七还傻着,苏毓笑开了,
“鬼差聂七七,我是死魂阿八,我们重新开始。”他停顿了一下,“这一次,你不能先离开。”
前尘过往如何他一概不计了,他等累了,等怕了,让他歇会,那永无止境的痴嗔怨恨,下辈子再算吧。
趁她不能再退缩,不能再闪躲,不能再逃避之时,先爱着吧。若是已经忘了是否是爱,那便再爱一次试试。那么多年,他也总结了点经验,对于鬼魂来说,时间总是有余的,即便做朋友,相依相偎也是愉快的事,只要不再孤单。
他不过是倦了,让他偶尔幸福一下又是怎样?不行吗?。
聂七七眼中逐渐亮起来,犹未置信,沉默了半天,竟是问,“为何取名阿八?”
阿八?
多久以前的事,苏毓回忆了一下。
那时他刚发现自己可隔空移物,便变幻容貌去人群之中,“苏毓”毕竟大名鼎鼎,便取个不引人注目的名字。
但……阿八是因为……
他叹了口长气,“我原以为你会察觉,果然天生迟钝。”改不了的。
因为她?七七记得当时是他先报名字的,该并不知道她叫七七才是。
“有个鬼差,她百年前和我约定,若是有来生,做对王八渡过千年也是好的。”苏毓摇摇头,“终究仅我一人自作多情。”
王八?聂七七记起来了,那一晚他还说过,若我有一日死了,你会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轻点吗?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还在我身边……
到头来他死时,她根本都不知晓。
“苏毓,若我一日不在了,你找不着我了,那就去投胎吧。”地府多变数,警示环、被封存的百年,她怕了,怕哪一日再消失,留他一人傻等。
“我也会去投胎,咱们一同投胎做对王八,好不好?”
背着笨拙的情债,俯低着身躯,卑微地度日,只要能在一起。
“好。”苏毓圈住她的身子,吻上想了百年的唇。
胆大包天
恋爱总是来的突如其来、措手不及,苏毓的释怀让我展颜,心中却还是沉重的,想将身上所有的爱给他,才发现自己能给他的实在不多。
同是这世上的异类,他寂寞着,我也寂寞着,即便互相拥抱也总是同样冰冷的身躯。
我将遇到苏毓的始末原原本本对小倩说了,她毕竟是我在地府最信任的好友。
“你这是极度内疚引发的极度不自信,”她拍案总结,“就好比我对我那短命的未婚夫,我自责害了他性命,便将这内疚引渡到书生身上,看着他活着也是好的。”
我叹了口气,苏毓最近对我生活的年代很感兴趣,我就替他借了点叙述现代生活的图书给他。他看得兴趣盎然、目不转睛,我才舍得离开,否则是一步不离守着他,就怕留他孤单。
“很多时候,宽恕的一方总比负疚的一方更心安理得。”小倩握住我的警示环,“为何不告诉他?你难不成想当圣母?”
“圣母?”什么意思?
她翻了翻白眼,“就是自我委屈,自我牺牲,好比圣母再世。”
“我该跟他说吗?”我觉得很难开口,无从说起。
“告诉他与否并不重要,但你该提醒自己,你也是有所付出的,别傻傻钻牛角尖。”她屈指敲敲我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