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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暗潮-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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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莎拉有时间造访吉勒拜公馆,已经是将近下午三点了。沿着短短的砾石路往上开,她把车子停在屋子左边、面向马路的餐厅窗户外。那是一幢用灰、黄石头砌成的乔治式建筑,有深陷的窗户和天花板层层装潢的许多房间。莎拉常常想,对玛蒂尔达而言,这房子实在太大了;对于一个在健康不佳时几近瘫痪的老人家来说,也实在太不方便。玛蒂尔达对病魔的妥协之一,就是装了电动扶梯,让她可以继续在楼上走动。莎拉曾经建议她把房子卖了,搬到单层平房去,但是玛蒂尔达却答说:“门都没有”;“莎拉啊,只有那些低等人家才住在单层平房,这辈子不管怎么样,都别让自己的身份降级。” 
  就在她打开车门的同时,鲁思走了出来。“我们到避暑屋说话。”她急切地说,不等莎拉回答,便径自经过屋角。仅穿着薄T恤和短裤的纤细身体,正和狂扫小径落叶的秋天北风对抗着。 
  年纪较大的莎拉,受不了寒冷天气,从车子后座拿了件外套,尾随她过去。她从眼角看到乔安娜由深邃而昏暗的餐厅窗户里望着她。跟着女孩穿过草坪时,她心想,鲁思要我来这里,有没有告诉她母亲?而且,为什么这么神秘兮兮?避暑屋距离乔安娜至少有200码。 
  莎拉走进屋里时,鲁思正点了支烟。屋子里放着几张精致藤桌椅——古早时代(或者说,是比较快乐的时代?)留下的古董。“我猜你又要说教了,是吗?”女孩一边不友善地说,一边把门带上,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 
  “什么?”莎拉也找了另一张椅子坐下,双手把外套往胸前拉紧。好冷,即使是关着门。 
  “抽烟啊。” 
  莎拉耸耸肩。“我没有教训别人的习惯。” 
  鲁思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先生告诉我们,我外婆说你是她的毒舌钩。你又没有让她停止唠叨,她干吗这样叫你?” 
  莎拉望向窗外,那棵巨大的黎巴嫩香柏树——这房子“香柏树屋”就是以这棵树命名的——在草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就在这时,寒风带起一片云遮住太阳,树影也随着消失。“我倒不觉得她是那种人,”她转过头来对女孩说;“我很喜欢和你外婆在一起,我不记得她曾责备过我。” 
  “换作是我,才不喜欢被人家叫做毒舌钩。” 
  莎拉微笑说:“我倒觉得受宠若惊,这应该是她对我的恭维。”   
  毒舌钩3(4)   
  “我才不信呢,”女孩不满地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妈妈小时候,外婆用这东西来惩罚她。”她紧张地抽着烟,急促吸了几口,从鼻孔吐出烟来。她看得出来,莎拉并不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外婆自己就告诉过我,她很讨厌人家哭,所以每次妈妈一哭,外婆就让她戴上那鬼东西,然后把她关到柜子里。外婆的爸爸也是这样对待外婆的,所以在她看来,这没什么不对。” 
  莎拉等她继续说,可是她没有再开口。“好残忍。”她低声说。 
  “是啊。外婆比妈妈坚强多了,而且,在外婆年轻的时代,戴上这玩意儿可能和鞭打没什么两样。但是,对妈妈来说,却糟糕透了。”她用脚把烟弄熄。“没有人站在妈妈这边,帮妈妈说话,所以外婆可以为所欲为。” 
  莎拉心想,这女孩到底想说什么。“其实这是个越来越普遍的问题。男人受到压力,把气出在老婆身上,老婆受到压力,则拿孩子当出气筒。对女人来说,没有什么压力会比独自扶养一个小孩来得大。” 
  “你觉得外婆没有错?” 
  “不是的,我只是说,我们要试着去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很多和你母亲同样年纪的小孩,也经常受到言语暴力。这种暴力所造成的伤害,并不亚于肢体上的虐待,因为这种伤害不会留下疤痕,而外人也无从晓得。”她耸耸肩。“不过结果是一样的,孩子会压抑退缩,形成人格缺陷,长期受到自己所依赖的人无端谩骂,很少人仍能保有健全人格。不是逆来顺受,就是叛逆反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鲁思显得有些生气。“这两种虐待,我妈妈都受过。你不知道,我外婆对她说了多么恶毒的话。” 
  “抱歉,”莎拉无奈地说;“如果玛蒂尔达小时候也曾遭受残暴的对待,那么她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受害者。我想,你一定不喜欢听这种话。” 
  鲁思又点了根烟。“噢,别误会我的意思,”她的嘴角扭曲了一下,说;“我爱我外婆,至少,她有正直的一面,我妈妈却没有。有时候我好恨她,大部分时候,我却很瞧不起她。”她皱着眉头望着地板,一脚扬起地上的灰尘。“我觉得,是她杀了外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方面怪她,另一方面又不怪她。” 
  莎拉让这句话回荡在空中,一边思索该说什么话。这是什么样的指控?真的指控她杀人?抑或纯粹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对讨厌的父母所做出的恶意中伤?“警方相信她是自杀的,鲁思。他们已经结案了,据我所知,警方认为你外婆的死,和别人完全无关。” 
  “我不是说我妈真的动手杀死外婆,”她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吗,不是拿刀砍人的那种,我的意思是,外婆是让她逼得自杀的。这和动手杀她没什么两样。”她抬起充满疑问的眼睛,“你了解了吗,医生?” 
  “我想我了解。不过,从你告诉我的关于你母亲和玛蒂尔达的关系来看,听起来不太可能是这样。如果倒过来说是你外婆把你母亲逼得自杀,似乎还比较有可能。”她带着歉意地说:“就算真的如此,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而且这人必须长期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认为自杀是摆脱这场痛苦的惟一方式。” 
  鲁思仍未被说服。“你不明白,”她说;“她们俩是半斤八两,妈妈和外婆一样坏,只是方式不同。外婆不停唠叨,妈妈依然我行我素。只要她俩在一起,我就不想在场。”她将双唇抿成一个难看的弧度;“这是去念寄宿学校惟一的好处。妈妈后来搬去伦敦,而我放假时,可以选择来这里或去妈妈那儿。不必再当讨人厌的皮球。” 
  莎拉发现,自己对这三个女人的认识,原来少得可怜。举例来说:拉斯勒先生是谁?是不是也和詹姆斯·吉勒拜一样落跑了?抑或乔安娜胡诌个名字,只是为了给女儿一个身份?“那么,在你去念寄宿学校之前,你和妈妈在这里住了多久?” 
  “从出生一直到我11岁。那时候我爸爸去世,什么也没留给我们,如果妈妈不厚着脸皮回来,我们就得饿死。那只是她的说法,在我看,她只是太懒惰,太不屑找辛苦一点的工作,宁可被外婆羞辱,也不愿弄脏自己的双手。”她把手围在腰间,身体前倾,摇了起来。“我爸爸是犹太人。”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轻蔑。 
  莎拉当场说她。“你怎么这样说话?” 
  “外婆就是这样说他的——那犹太猪。她是‘反闪族主义者’你不知道吗?” 
  莎拉摇摇头。 
  “这么说,你也不是很了解她。”鲁思吸了几口气;“他是个专业乐师,是附属在一个乐团下的低音吉他手,在乐团有需要时帮他们伴奏。他有自己的乐队,偶尔也会演出。他在1978年因为海洛因吸食过量而死,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不过外婆却很乐意告诉我,他是个多么没用的人。他叫史蒂芬·拉斯勒。”她陷入沉默。 
  “他和你母亲怎么认识的?” 
  “在伦敦一场舞会上。那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本来应该开开心心地回家,结果却跟了个吉他手。外婆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妈妈告诉她有了身孕。从此天下大乱,我是说,你能想像吗?妈妈竟然怀了一个吸毒的犹太吉他手的孩子!”她失声笑起来;“用这种方式报复也真绝。”她的手臂已经冷得发紫,但她自己似乎没注意到。“总之,后来他们结了婚,她搬去和他住,把我生下来,六个月后,花光他们仅有的钱去买海洛因,之后就死了。他积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妈妈不到23岁就成了寡妇,无家可归,还有个孩子要养。”   
  毒舌钩3(5)   
  “这么说,回来是她惟一的选择。” 
  鲁思扮了个鬼脸。“换作是你,才不会这么做,除非你不介意自己的伤口一再被挑起。” 
  或许吧,莎拉心想。她不知道乔安娜嫁给史蒂芬·拉斯勒是为了爱,还是如鲁思所暗示的,纯粹为了刺激玛蒂尔达。“事后诸葛亮,通常比较容易。”她只回答这句话。 
  女孩仿佛没听到,继续说:“外婆本来要给我改一个比较‘WASP’的名字——你懂吗,就是比较‘白’(White)、比较‘盎格鲁撒克逊’(AgloSaxon)、比较‘新教徒’(Protestant)的意思——除去我身上的希伯来成分。有一段时间,她给我取名伊丽莎白,可是后来妈妈威胁说要带我离开,外婆才放弃。除了这件事,以及不让外婆在我哭的时候给我戴上毒舌钩,妈妈让外婆主宰一切。”她眼睛不屑地眨了眨。“她太没用了。要反抗外婆其实也没那么难,我就常常这样,弄得家里鸡犬不宁。” 
  莎拉完全不想介入这对不太熟识的母女间的家庭纠纷。她再度望着草坪上的树影——太阳渐渐又从云后露出脸来。“鲁思,你为什么把我找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以为你可以帮我。” 
  望着这张薄情,甚至有些凶恶的脸,莎拉心想,乔安娜究竟晓不晓得,女儿竟然讨厌她到这个地步。“什么也别做。坦白说,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母亲能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让玛蒂尔达必须结束自己的生命。就算真如你所说,恐怕也无法构成什么可以告她的罪名。” 
  “一定有的,”鲁思厉声说;“上次她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了一封信。她威胁外婆,如果不修改遗嘱并马上搬出这房子,她就公开那封信。所以外婆自杀了。外婆把一切留给我,你懂了吗?她本来是要把一切留给我的。”这未成年的女孩,终于提出具体的指控。 
  老天啊,莎拉心想:玛蒂尔达,你到底在暗示我什么?“你看过这封信吗?” 
  “没有,可是外婆写信给我,告诉了我信里的内容,她说她不希望我从妈妈口中听到这件事。你看,真的是妈妈逼她的。为了不让丑事曝光,外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用撕裂的声音说。 
  “她写给你的那封信,你还留着吗?” 
  鲁思愤怒地说:“已经撕了,那封信不重要,妈妈找到的那封才是重点。她利用那封信要挟外婆修改遗嘱。” 
  “那么,我建议你找个律师。”莎拉正色说道,同时将两脚靠向椅边,准备随时站起来。“我是你外婆的医生,如此而已。鲁思,我不能介入你和你母亲之间的事,而且,我也不认为玛蒂尔达会同意我这么做。” 
  “她会的,”女孩哭起来;“她在信上说,如果她有了不测,要我找你谈。她说,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可能?你外婆从来不曾向我说过什么心事。我对你们家的了解,只有你刚刚告诉我的这些!” 
  一只小手伸出来握着她。那是只冰冷的手。“那封信,是外婆的伯父吉洛德·卡芬迪,写给他的律师的。那是封遗嘱,遗嘱上说,他要把名下一切都留给他女儿。” 
  莎拉可以感觉到女孩的手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继续说。”她催促女孩。 
  “这幢房子和那些钱都是他的,他是长子。” 
  莎拉又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玛蒂尔达并不拥有这些产业?这个嘛,鲁思,真的很抱歉,这真的不是我能力所及,你真的该找个律师,把这一切都告诉他。我完全不知道该给你什么样的法律建议,真的。”不过,她开始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很怪吗?如果他的女儿就是遗产继承人,她本来就可以自动继承遗产的呀?” 
  “妈妈就是他的女儿,”鲁思沙哑着声音说;“除了外婆自己,没有人知道。而外婆告诉所有人,詹姆斯·吉勒拜是我妈妈的父亲。其实吉洛德的女儿就是我妈妈,布莱尼医生。外婆被她自己的亲伯父干了,不是很病态吗?” 
  乔安娜今天来找我,整顿午饭吃下来,一双眼睛几乎都瞪着我不放,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似的(这让我想起她父亲,一被激怒就不可收拾,当他把我父亲的手掌咬得鲜血淋漓时,也是带着同样的眼神),然后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里翻东翻西,说是在找我母亲留下的插花书籍。当然,我知道她在撒谎,她搬回伦敦时我已经把那些书给了她,但我没有阻止她。 
  她看来蠢极了——妆化得太浓,裙子短到有点可笑,根本和她的年纪不搭调。我猜,一定是某个在酒吧里遇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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