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6年之西行漫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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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我努力表现出镇静和礼貌。这是老师教导的一种大国风范,在任何场何下都应坚持。“可是你们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还是他说:“这是诺亚方舟。我是这艘船的船长。他们都是船员。”
原来这是一艘船。怪不得老在晃动。
诺亚方舟这个名字也很怪。我突然觉得自己置身于丛林原始部落中。这时我听见那人说:
“你先一个人呆一会儿吧,中国人。”
说完,他一转头,背着手,带着他的船员鱼贯而出。 剩下我一个人呆在船舱里。我一呆便是一个小时。这是我对时间的感觉。在此间我思绪连翩。
这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大一艘船由一群孩子驾驶?为什么他们身上有一股邪气?
我想着落到这个莫名奇妙的境地,又想到失散的围棋队成员们。我想他们大概都不在人世了。这不同于在网上把自己清除。
我又开始想唐平平和郑薇珊,还有唐蛟。我搞不清我对他们是爱还是恨。想着想着便掉下了眼泪。
真没出息。我对自己说。
那股下棋时心中泛起的奇怪张力,这时反倒没有了,就是想让它出现,也似乎不可能。 这反倒使我有点怅然若失。
我一摸胸前,吃了一惊。微型光脑不见了。大概,是在水中被冲掉了吧?
小狗爬到我身边,舔我的手。
我摸着它的头说:“我们是患难朋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它汪汪叫。我知道它也没有办法。
它是不是也在大水中失去了妈妈呢?
房间像牢笼。过了许久,也没有人再来管我。
我抹干了眼泪,试着推了推门。门没有反锁。我悄悄走上甲板。外面的景色使我大感困惑。
纽约的高楼一座也看不到了。熊熊烈火被四面八方的蓝色的水面代替。这船原来是在大海上航行。
我为这辽阔而不知所措,双腿不争气地颤抖。我记不得以前见过这真实的大海。我曾经在黄浦江上航行过两次。但那是另外一回事。
海鸥在飞翔,鲸鱼在喷水。波浪的起伏非常古怪。我想我以前真是孤陋寡闻。梦幻社会害了我。
泪水又流了下来。这回是风吹的。
“你怎么出来了?你在看什么?咦,你哭了?”
我回过头,见刚才那群孩子中的一个,站在我身后。这人又瘦又高。
“我没有哭,是风吹的。”
“我还以为你哭了。”
“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去找一块陆地和一样宝物。不是告诉过你,这船叫诺亚方舟。”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
“就是《圣经》中的那艘船。在洪水后,地球上只剩下了诺亚一个人,他就按照上帝的旨意,坐方舟逃走。这样,才有了以后的人类。”
“那么,纽约在哪里?”
男孩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我顺着他指的看了看,但什么也看不见。
“我视力不行。下棋下的。”我叹了口气说。
“没关系。你已经脱离了网络。我们离开纽约已经一天了。”
“有那么久么?”
“是的。”
“世界已经整个被淹没了吗?”
“不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他无所谓的口吻使我很惊异。我再度为上海担忧。上海也是用防波堤围起来的。它属于这个一元化世界体系。
“刚才没作自我介绍。我叫李铸城。韩国人。”
“你们也是难民吗?”
“不是。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去找陆地和宝物。”
“什么宝物?”
“我也不知道。只有船长晓得。”
“船长是什么人?”
“他是日本人,叫铃木。对了,你说你会下围棋?”
“是的。”
“听说我祖父也下过棋,还是国手。”
“叫什么?”
“李昌镐。”
“这我知道。” 我见过李昌镐的棋。李是一位值得敬仰的前辈。他直到八十岁仍每天打谱十小时。我一下对韩国人产生了亲切感。我正准备跟他谈棋,这时,又走过来一个孩子。他长得很结实,黑乎乎的像根粗塔,头上有一对角。
“嗨,李铸城,在干嘛呢,看风景哪。这位是谁?是新朋友吗?”
李铸城把我介绍给这个带角的孩子,又把他介绍给我。
“这是艾哈迈德,伊朗人。他的外号叫‘鬼角’。”
“我这角可有来历。我父母学美国人,搞基因改良,才生成的。”艾哈迈德生硬地说。
“不能锯掉吗?”我问,不让心中的害怕流露在脸上。 “锯掉干嘛?”他奇怪地看着我。“中国人不喜欢有角的生物吗?”
“不是。但我觉得这进门出门多不方便。哪哪都要挂着。”
“相反。一顶就开了。连手都不用。”
伊朗人爽朗地说,在我肩上拍了一拍。
“另外,白人都怕这个。”韩国人羡慕地补充道。
“白人怕这个?”
“对,白人。”
“我不明白,”我说。
这时笛声响了,像一支尖厉的电子笔撕破着内空间网膜的平衡。船舱里和甲板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韩国人和伊朗人神情严肃。
“出了什么事?”
“‘新闻发布会’开始了。” “新闻发布会?”
他们来不及向我解释,便快速地向船尾跑走,像两只被食物召唤的家养动物,兴奋不已而又张惶失措。我一阵伤感。
我了解到“诺亚方舟”正沿美国东海岸往南行。这里离中国相当远。回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铸城告诉我这是一艘“星光”式水面拖网渔船,以色列制造,早已在被淘汰的行列。船上有卫星定位仪、震荡式捕鱼具和太阳能收集器,还有自卫用的一架老式火炮和导弹发射器。
“早期的船员们用它们来对付二十一世纪初的加勒比海盗。”李说。
我了解到船员总共有十七名,年龄都跟我差不多。他们在一起像是已有很长时间了,因此配合默契。
他们驾船和捕鱼的本领都很高明。除了玛那外,船上天天吃的就是鱼。
这群孩子全是亚洲人,有的加入了美国籍,有些没有加入。但他们为什么纠集在一起,仍不清楚。
另外,他们在那场灾难中处于什么位置呢?如果不是难民,那么是不是制造者或参与者之一呢?如果是后者,我该怎么办呢?
还有,他们要去找什么宝物呢?
那个最开始对我说话的女孩叫苏珊,没错,是华裔。另外还有越南人,伊拉克人,哈萨克斯坦人兄弟,马来西亚人,印度人,等等。 我是唯一的来自中国本土的人。我想这是使他们感到新鲜的缘故。
从他们救我这一点上,我感到他们很仗义。但他们的怪异举止,又使我不安。
“诺亚方舟”是一艘好船,因为它航行得时快时慢,有时靠近海岸,有时又深入大洋。我认为它在躲避什么。船员们是些好船员。他们之间话很少。尤其是铃木出现时,大家就更缄默恭敬了。
铃木在船上有着绝对的权威。而整个群落也似乎有一定等级。比如,那个伊朗人“鬼角”,就可以对许多人下达指示,让别的孩子干这干哪。
大概因为我是被救上来的客人,他们表面上还算客气,也不叫我干活。只是偶尔,韩国人有兴趣了,教我捕捕鱼。
他们捕获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鱼。韩国人总负责这事。他好像是管食物的。这使我有点泄气。我想跟他谈围棋。
我发觉自己在动手能力方面很差。大家都取笑我。
铃木很少跟我说话。见了面,只是莫测高深地点点头。我想问他这船要开到哪里去,却没有机会。问别人,又都只说去陆地,找宝物。
也许,是铃木叫他们不准告诉我的吧。
有时我也在栏杆边观望,期望出现中国海军的舰队,但却一直没有发现。偶尔远方有船驶过,“诺亚方舟”总掉头它往。 但是就在这不同凡响的大洋上,我目睹了日落和日出,大雨和风暴。自然界荡涤了我一度陷于网络泥淖的灵魂。美洲的绚丽风光,使我感到新鲜和震撼,暂时忘记了危险。
上船一个星期后,我被允许参加“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是上个世纪的旧术语。那时还存在记者的职业。现在,借用为船上的一种特殊的信息饲服制度。铃木每天主持一次会议,时间一般在傍晚。内容是向船员们介绍世界各地的消息。
我觉得,铃木此时扮演的角色有点像信息中间商,但又不同。信息中间商是尽可能把所有信息通过“阿曼多”向客户传送,而铃木是在控制和选择信息。
我注意到,除了铃木,其他人手腕上或胸前都没有佩戴微型光脑或其它通联装置。这就是说,除了铃木,其他人是不能切入“阿曼多”的。
这或许象征着一种新体制的开始?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以前我只知道谁也不能离开“阿曼多”。
这天,韩国人通知我:“铃木说,你可以参加发布会了。”
现在看来,这意味着对我的承认和接纳。
记得那天的发布会在后舱进行。
这是许多时日来,我第一次有机会获知外界的信息。
除了值班的人,其余人都被要求参加会议。大家规规矩矩地坐好,然后铃木就清清嗓子发言。
“网络仍然处于混乱之中。整个世界正在崩溃。通过‘阿曼多’,我们已不能获得确切的信息。因此只能简单地说一说。”
他从国外讲起。他首先讲到了日本。
“有人说我们日本完了。呸,简直是痴人说梦。我已经接到消息,大竹首相正在发动民众抗击灾难。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抢修‘阿曼多’受损的部分。日本还会继续在网上存在下去的。而且,我们的太空城运转良好。日本人是多么富有远见呀,首先建造了太空城。”
伊朗人带头鼓掌。
然后,铃木讲到了亚洲一些国家,其中也提到了中国。
“我们来了一位中国朋友。我们应该说说中国的事。但是,可惜的是,不能接收到任何来自中国的信息。”
“中国出什么事啦?”我着急地问。
“谁知道呢?也许,中国境内的网络已全部毁坏?美国恐怖主义者正在进攻香港和台湾?中国是一个好目标。那里什么都有。可惜呀。”
他讲这个时,得意地看我。我希望他透露一些好消息,但他却不讲了。
他又稍微提了一下欧洲、拉美和非洲。由于美国洪水,这些地区都处于恐慌之中。
然后是美国。
“大水已经淹没了六个城市。美国白人正在像疯狗一样地逃跑。可是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呢?虚拟人说,他们要逃到底特律和达拉斯。这都是些什么城市呢?垃圾堆,污染,吸毒。他们逃到这些城市,不是自取灭亡么?”
孩子们热烈鼓掌。
“他们无处可逃!”
“打倒美国白人!”
铃木又道:
“美国总统也一筹莫展……好了。现在谈谈宝物。宝物又有了新线索。从零星的判断看,它就在附近的一座城中。”
大家又欢呼一阵。
随后,会议便在群情激昂中散了。
我问李铸城:“你们就是通过铃木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
他吃惊地看着我:“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哦,当然了,比如微型光脑。可惜,我的丢失了。”
他笑起来。他说:“我们不用这种东西。铃木说,会使人变傻。而且,我们用不了那么多信息。它们把脑子都污染了。它使人变成文盲。还浪费时间。”
“可是,铃木不是用它么?”
“从来只需要他跟‘阿曼多’保持联络,这就够了。另外,日本本身就是一个网络国。”
“那怎么知道他是否告诉真实情况呢?他今天并没讲什么啊。”
“他当然要讲实情。”
“可你们怎么知道呢?”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我一下语塞。韩国人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形式也许真是次要的。我只好换了个话题。
“那么,你们不跟家里联络么?”
“我们都是孤儿。”
“对不起,”我害羞地说。
“我希望下次再谈这个问题。”
我表示同意。
这艘不正常的船使我觉得恐怖。我决定一有机会便离开它。
但这是很困难的。游泳绝不可能。船上有两只救生筏,我要解开来逃走,肯定会被发现。
何况我不会游泳。即便会游泳,在大海中也一定会淹死。
我只好等待。如果有别的船靠上来……
但是这艘船行踪诡秘,有意绕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