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贤妃唐宫日常-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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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交待下去的任务,她早已抄完了。此时徐慧正端坐在书案前,时不时翻动书页。她看的入了迷,以致并未察觉到太宗的目光。
太宗慢慢地走近她,脚步很轻。可就在他走到马上可以吓到她的距离时,徐慧突然抬起了头,反倒把太宗吓了一跳。
“咳咳。”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问她,“都抄完了?”
徐慧应下,双手将一摞奏疏递上。
“搁着吧,怪沉的。”太宗体恤地说完,随手拾起最上面那一本,翻看了一下。
徐慧见他轻轻挑眉,还以为太宗是哪里不满意,便问:“可是徐慧做错了什么?”
太宗摇摇头,抬眸望着她,“兕子与你学飞白书,进步神速。朕以为你也喜飞白。”
“陛下恕罪。”徐慧轻声道:“徐慧的确喜欢王右军的字,只是飞白书忌讳太多,忌落于起笔处,忌一字多用,忌整篇多用,又忌过长。写字的时候心里念着这些技巧,不免便会流于痕迹,反倒无法集中精神。”
太宗默了一默,就在徐慧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扯出个笑来,颇为自嘲地说:“的确如此,缺乏天赋之人,才会总是想着用技巧来弥补先天的不足。”
他看着徐慧的字,突然笑了,“朕想起来了,很久之前,朕曾在藏书阁看过你的字。你生来便有灵气,一手行书流畅自然,仿若流风回雪,的确是不需刻意去模仿什么。”
徐慧大大方方地说:“多谢陛下夸奖。”
太宗好笑地摸摸她的头,“你倒是不客气。”
徐慧轻轻一笑,突然想起一事,忙敛容道:“启禀陛下,徐慧有一件事要同您说。”
相比于徐慧一本正经的样子,忙完一天终于可以休息的太宗,显得十分轻松随意。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你这样郑重?”
徐慧道:“妾身来甘露殿当值之后,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教晋阳公主习字。武才人所书飞白,遒美健秀,不在妾身之下。所以徐慧便向晋阳公主举荐了武才人。”
太宗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徐徐问道:“兕子……怎么说?”
“公主答应了。”徐慧微笑道:“是以公主的书法若再有长进,徐慧可不敢再居功。”
太宗勾唇一乐,心里很满意徐慧的诚实,嘴上却说:“这样的小事,也值得你专门说与朕听?”
徐慧笑了笑,没搭理他,收拾东西回宫。现在太宗要么亲自看着她,要么叫人看着她,都不许她熬夜了。她得赶快回去,把这册书看完……
☆、第十九话
第十九话
很快就到了年底,皇帝停了早朝,后宫也风风火火地筹备起来,准备迎接新年。
徐慧头顶上不仅有四妃,还有韦贵妃的堂妹韦昭容等九嫔,压根用不着她操心筹备过年的事儿。
她还是老样子,上午读书,下午到甘露殿侍候笔墨。晚上或陪太宗下下棋,或与晋阳练练字,聊聊天,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至于太宗,他对徐慧这个“伴读”很是满意。男人嘛,没有几个不喜欢年轻小姑娘的。可是小姑娘大多浮躁轻狂,不比跟在身边的老人来的贴心。
先前来甘露殿当值的妃嫔可不止徐慧一个,不过没过几天,太宗就把她们打发回去了。
那些小姑娘年纪轻轻,不想着好好做事,只想着勾搭他。太宗忙于政务,哪有心思应付?
跟在他身边久了的韦贵妃、杨淑妃等人,倒是心态平和,相处起来颇为自在。可她们都已身居高位,不适合做这份差事。
徐慧就好了,既年轻聪明,又温婉沉静,字写得又快又好,不知不觉中还提升了太宗的工作效率。
年底的时候,皇帝向来都要犒赏功臣。他决定今年也要赏一赏徐慧。
赏她什么好呢?
金银珠宝,徐慧不爱。提她的位分?她还太小,还没真正侍寝过,就已经晋了婕妤。若是再升,恐怕对她而言不是嘉赏,反倒是麻烦了。
思来想去,太宗决定犒赏徐慧的家人。
太宗觉得,能教出这么棒的女儿,徐慧她爹肯定也很不错。于是他就给徐慧的父亲徐孝德升了一级官,由将作监丞升为礼部员外郎。
太宗自诩为人光明磊落,圣旨上的理由写的非常简单直白:因为朕欣赏你闺女“挥翰立成,词华绮赡”的文采,因此给你升了官。
众人纷纷表示羡慕。
徐慧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太宗叫人拟旨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太宗绝对是故意的。
他期待地看向徐慧,看她的反应。
徐慧用一种“这样也行?”的目光看了太宗好一会儿,最后默默地别过了视线,起身谢恩。
太宗有些出乎意料地说:“朕以为你会说朕任性,为你父推辞呢。”
徐慧上前替他研磨,唇角微挑,好笑道:“陛下素来如此,经常恣意行事,再等着人来劝谏。有时候徐慧都在想,陛下是否是有意为之呢?”
太宗似是被她说中心事,心跳莫名加快几许,却是做出恼羞成怒的样子掩盖自己,“你的意思是,朕喜欢找骂吗?!”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徐慧对太宗算是有了一定了解了。她知道,太宗真正发怒的时候绝对不是现在这副样子的。他若板着脸,一声不吭,那个时候才叫骇人。
面对天子之威,徐慧没有丝毫惊慌,反而笑意更深,“这可是陛下自己说的,并非徐慧所言。”
“你这小东西!”太宗气恨她一个小姑娘,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能把自己的情绪玩弄于鼓掌之间。他一时冲动,捉了她近身,禁锢住徐慧的手腕。
徐慧正茫然间,就觉脸蛋上一凉——某个混蛋竟然蘸着她研的墨在她脸上写字!
“别动。”太宗乐趣上来,将她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描画。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比两人同床共枕时还要亲昵。
徐慧当真不敢动了,她只得屏住呼吸,由着他胡乱作为。
可与此同时,她的嘴没有停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其实徐慧方才不劝您,是因为圣旨已下,徐慧身为后妃,理应以陛下敕令为尊。但请陛下以后,还是不要因为徐慧的缘故荫蔽我的家人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才能缓解她的尴尬。
太宗似是心不在焉,随口问了句,“为何?”
他专心写着字,没有注意到徐慧的眼中,颇有几分倨傲,“因我父亲兄弟,皆有文才。若因徐慧荫蔽之故得以升迁,于他们而言并非荣耀,而是……”
“侮辱”二字还没说出口,太宗已经收回笔,满意地道:“好了。”
徐慧的注意力成功被他转移,忍不住好奇地问:“陛下在我脸上写了什么?”
太宗不给她看,徐慧羞恼地要告退,太宗又叫人把门一关,不让她走。
他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让徐慧消停下来,“你确定要这个样子回去?”
徐慧停住脚步,左找右找看不到铜镜,只好气馁地坐在一边。
太宗摸摸她的头发,对着迎面走来的吴庸努了努嘴,“喏,吴庸打水来了。”
徐慧抬起头,原是吴庸端了水上来,为太宗净手。
徐慧硬着头皮上前,对水自照。
吴庸不识字,还是被她狼狈的样子逗笑。他低下头憋着,不敢笑出声儿来。
徐慧一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他竟然说她——不!可!爱!1
太宗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朕同你闹着玩儿的。”说罢亲自拧了帕子,将那个“不”字给抹去了。
见徐慧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幽怨地望着他,太宗揉揉她的头发,将徐慧脸上的字全给擦了。
可是只用清水哪里擦的干净,徐慧的脸被他给抹成了大墨盘,深一块浅一块的墨色在白皙的小脸上晕开,样子别提有多狼狈了。
徐慧没脸见人了,晚上就自然而然地在甘露殿住了下来。
第二天她回清宁宫的时候,太宗把徐孝德升为礼部员外郎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引起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反响。
这个礼部员外郎是个什么样的职位呢?
隋文帝开皇年间,于尚书省各司置员外郎一人,为各司之次官。唐宋沿置,与郎中通称郎官,皆为中央官吏中的要职。2
以上只是说的好听,其实礼部员外郎只是六品上的一个小官,于朝堂时局,没有丝毫影响。
可太宗此举让人关注的原因在于,他很明确地在圣旨中表明,是因为其女徐婕妤之故方予以升迁,由此徐慧之宠,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徐孝德以前身为将作监丞,属于工部下辖,是为当时文人所看轻的技术派官僚,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礼部员外郎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官,但也是一个相当清贵的职务了。
宫里的人都在悄悄议论,太宗这是有意给徐婕妤提身份呢。
谁都看得出来,徐慧转过年虚岁才十二,就有这样大的造化,前途不可限量。
这个时候,杨淑妃和武才人的先见之明才显露出来。
徐慧本来就不是个喜欢主动与人结交之人。她刚进宫时,除了杨淑妃和武才人有意与她亲近之外,旁人都没怎么把她放在眼中。
那个时候的徐慧尚且很难与人交心,更不必说今时今日,徐慧更上一层楼,对待后宫之人更为谨慎的时候了。
所以,无论那些暗中跺脚的妃嫔们有多么后悔,如何气恨自己没有早早与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徐慧结交,都已经无济于事。
毕竟要在这后宫中出人头地,运气与实力,向来都是缺一不可的。
目光长远,看人精准,也是一种运气,更是一种实力。
☆、第二十话
第二十话
来清宁宫道喜的人很多,真正能被徐慧留下来说话的却很少。
武媚娘自然是其中之一。自从徐慧帮她和晋阳公主牵线搭桥之后,两人之间便热络了不少。就算说不上是交心的姐妹,起码同别人相比,还算是有话可聊。
武才人是个聪明人。她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很快摸出了徐慧的脾性,很好的和徐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感觉的出来,徐慧行事很谨慎,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可武才人又何尝不是?
她进宫来,可不是为了找什么好姐妹的。
不着痕迹地互相帮助,各取所需,又不让人感觉市侩。这就是她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武媚娘走后,清宁宫来了一位有些出人意料的客人。
薛婕妤。
薛婕妤乃是高祖李渊的后妃,隋朝文豪薛道衡之女。她精通经史,文才非凡,可惜并无子嗣。
高祖殡天,今上践祚,因其才华出众,她并没有像其他无子的妃嫔一样被送往感业寺,而是留在宫中,管理起了藏书阁。
太宗对她很是尊敬信任,还把给皇子启蒙的重任交给了薛婕妤。晋王李治,就是从幼时起从其受学。
由于徐慧时常出入藏书阁,和薛婕妤也算是打过几个照面,有几分交情。不过这点交情,似乎不足以让这位德高望重的薛婕妤亲自过来向她道喜。
后妃活到薛婕妤这个份上,夺不着宠爱,造不出孩子,应当是处于无欲无求的境界。
那她为什么还会跑到徐慧这里来……?
只能说是真爱了。
薛婕妤是真心看中了徐慧的才华。
她正为徐慧目前的处境担忧不已,是以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清宁宫。
看着比几个月前刚进宫时更加娇艳动人的小姑娘,薛婕妤略显冷淡地说:“徐婕妤,你可还记得当初自己为何被陛下召入宫中?”
在一片道喜声中,薛婕妤的话显得那么突兀,如一盆凉水般兜头浇了下来。
徐慧敛定心神,肃容答道:“徐慧记得。是因徐慧有文才。”
薛婕妤点点头,提醒徐慧,“《华严经》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今日我这老太婆多管闲事,劝徐婕妤一句,莫要在宫廷斗争中越陷越深,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徐慧正要答话,却被薛婕妤抬手制止,“徐婕妤莫要急着应下。你若想为自己辩解,称你从未想过争宠,那你就要先解释一番,刚刚走出去的那位武才人是怎么回事了。”
见徐慧沉默,薛婕妤趁热打铁,接连问道:“徐婕妤,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要帮那武才人?”
徐慧抬眸看向薛婕妤,坦然道:“徐慧帮武才人与晋阳公主牵线,并非为了与她一起夺宠,只是因为武才人确有其才。况且武才人性格直爽,并未完全不可交之人。”
薛婕妤说:“可她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
徐慧沉默。
这一回,薛婕妤没有说错。
送走薛婕妤之后,徐慧不可避免的有些心烦。
她父亲信道,道家的无上心法《清心诀》,徐慧从小就倒背如流。可是此时背了十几遍的“清心如水,清水即心”……“禅寂入定,毒龙遁形”,她的心还是没静下来。
想看看别的书转移注意力,脑子里却还是一直回放着薛婕妤方才的话。
薛婕妤应是看好她,为她好才这么说的吧。
薛婕妤膝下无子,除了教导晋王之外,一直都想从妃子中选出自己的继承人,在她仙去之后,继承她的遗志,继续掌管这藏书楼。
显然,她是看好了徐慧。徐慧的确是个一心向学的姑娘,可与薛婕妤不同的是,她又有宠于帝王,不可避免地陷入后廷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去……
此时徐慧心里有事,看不进去那些大部头,只好叫何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