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袭音-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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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家这台琴是仲尼式,漆面隐有冰纹,一看便是古物了。
多时不谈,有些生涩。上去轻抚弹拨试试音色后,宝袭笑了。先以阳春》开曲,少时又有白雪》长清》,一段只弹几分便罢,开始几首时色只标尔,无甚大奇。而渐自往后,怪异却慢慢显出。这温二娘竟将诸般古曲杂串起来,一支跳往一支,音色却卡到正好时分。这技本已有些出奇了,却不想初时呆板有些生涩的琴音却逐渐和谐起来了。待古曲二十八首流完一遍,已再不见初时琴色。
“宝袭久不弹了吧?”清河回头问座后温湘娘。
温湘娘嗯了一声,却低下头去,旁边诸人看之竟似有悲色?而此时,舍外几声空响后,新曲终是演上。空灵清脆声响,曲调竟是从未听过。似有玩笑嬉戏,又恰如春风扑面。叮咚间若孩婴嬉戏,抹云间又仿若鱼儿欢游,耳风听入少时便觉心清神朗,竟有欢喜。
新城本自有孕,不喜听那悲凄之调,这会子听到这新曲,十分合意。扭头看十一姐,看过一个嘉许颜色。一向冷板的十一姐竟然喜之笑纳了?看得新城又奇又笑。一曲作罢,新城带头抚掌。稍后自有赏赐下,却是一对如意环。宝袭谢过,落座一旁。一切过程除曲色新颖外,并无太多特色。既没有前头长孙七娘琵琶炫技,亦无黄家小姑箜篌柔婉,只似平常女儿玩笑作弹一般,连琴技都似不十分出众。七娘得意欣喜,狠狠看了几眼那‘貌不与符’的温二娘后,转头便笑看大姐。
不想大姐却面上一片肃色,眼神凌厉盯看温氏。隐有怒意一般?自然首气,可却也迷糊,看看琴台上那架名琴,并无损伤啊?
“长姐何气?”
悄声低问,可阿姐却将脸直接扭将过去。
末了以长孙大娘压技,原本欲献琴法,可临了却命人去取了长箫来。新城与高氏皆是意外,尤其大娘所奏曲色竟与适才温氏几乎相仿,更生讶异。而余下宾客虽不知原来打算,却也在那同色曲调中听出些味道来了。或讥俏或幸灾乐祸眼神扫向温湘娘,可这位姑母却似乎亦是迷糊不明的样子。
谢艺完毕,时已不早,自然要进舍去公主拜谢。长孙大娘几行快步压在了温二娘足前,宝袭停下,笑看过去。旁边诸女停足欲看,却在长孙七娘眼色下,仍皆往前行去。耳朵却个个竖了贼尖,只可惜这二人在后竟无半分言语。直到诸女皆进亭舍后,花丛之内只剩二丽。
因来客许多,午宴过午才开。下晌一场玩笑,待客艺献毕已是近酉。时已进秋,夕日早落,此时虽还未到夕晚,却已是红日欲垂。天色大好,铺呈出一路晚霞锦色连天,朱阳似血洒在院中,照得园中千姿百妍的花儿上一层金粉,雍贵富丽。长孙大娘一身衣装均是精粹,缀珠簪翠,无一不是精致上品。反是温家二娘衣装简素,料面倒也是上好,却少有绣刺,妆容清减只扫薄粉,发饰简约不说还只有一钗相别。倒符温家一惯清贵作派。任谁人看去也挑不出错处来,但……
初时不曾细看,时才偏又离得稍远,待此时近站对面时,终是发现温二娘领下肌色竟比颊上更明润靓丽!再行细看,非但肤上压了粗粉,且眉色扫处亦有落尾,颊红又打得偏高?
“温娘子好狠的心。”居然在众人前将自己容色下压,具体几分长孙大娘不知,可如果这般压下颜色只是稍逊已身,那么卸去乱妆后又如何?语带不善怒意,温二娘却仍是那副春雷不动模样:“非是心狠,只身份不同罢了。”
“这是欺吾长孙氏仗势?”话意更利,却声是轻微。
看来这长孙家的大娘倒比那个七娘懂事许多,至少知晓体面。宝袭含笑,眼风交错一圈:“今日府中并非只有一氏。”
一话唤回长孙大娘心智,斜眼瞟上,旁院高阁窗边已挤站许多少郎。遂横一摆手,以君子礼相请。宝袭颤颤福下一礼,而后便相携并走进厅去了。这般静静下场实是不符崔贞慎期许,失望之作不免想刺刺温大:“翁归,汝怎样也是国公了,好歹舍得一二。”看家妹与旁女站在一处,衣饰相差多少?象是亲近,又似玩笑。可阁中多少人精,怎会听不出涵义?
温思贤却不多语,负手立在窗外,眼中欣然尽是得意。
谢礼完毕,宾客尽散。新城虽困却仍是记着将小姑唤到了跟前:“适才到底为何?”大娘知礼得体,万晓进退,从不曾象今日这般。理由为何,新城十分有趣想知晓。长孙大娘抿了抿薄唇,有些薄愤,却不知到底该愤向何方?“温氏琴技藏私,还以粗粉掩容。”
新城讶然,仔细回忆一下,竟想不大起来。那温二娘只抬一眼,便勿勿垂头,原来竟还有这么个缘故!
“那也是给吾家的体面!”高氏送客归来,听得这般情由倒十分满意。温湘娘那时狷介,这个侄女倒是懂事,知晓不该行抢主家风彩。
竟是这般么?
一块硬硬块磊结在嗓间,终是有了停处。悄悄告退下去了。
有人失意有人欢。晚间安邑坊佐然院中,温思贤就十分喜乐。
有些捉侠看向二娘:“今日为兄总算明白二娘那番话的意思了,有时相退竟比直杀,还令彼方难过。”长孙大娘以才情卓著,自恃甚高。可今日种种体面,却皆因他人避让而来。怎叫人不心生憋闷?况长孙家必有人相问情由,而一旦告知长辈由头,无论内眷外院,皆会以温氏相让而心满意足。而越是如此,那长孙大娘便越是难过,却是连寻衅反击都不能。
“二娘此番,实是好计。”着意兴奋相夸,可宝袭那里却只是淡淡浅笑:“阿兄谬赞了。”
第79章 又相续
“汝这个顽猫,汝说说,昨日到底怎样长孙家娘子了?”
因温大有病在家休养,清河有月余没见宝袭了。十四才开坊门便派车去接,而宝袭一只脚还留在堂舍外,迎面便劈来一语。才想说笑两句,结果抬头就让屋中立着两个少郎给劈了!末了还是阿辉一路拽着才进来。然后左面这个看看、右面那个看看……表情抽得绝对不是一般模样!把清河逗得几乎笑倒。捉弄心起,一个眼色使过去,左手那个温柔少年便笑盈盈的向温娘子走过去,吓得宝袭扭头就跑。右手那个玄衣少年见状识趣,几步闪身就挡在了门边。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形,再配上温二娘的脸色,把厅里一概仆婢还有清河,都笑得几乎晕过去。
“胆大手软,亦敢送那种物事过来?”
到底是未婚小姑,差不多逗逗就行了。摆手让那两个下去后,清河这才说笑起宝袭送她的那个礼节。竟是一节皮鞭!真是坏透了!
宝袭板脸:“公主想到哪里去了?本是他有错,负荆请罪,有何不该?”
竟还理直气壮起来了?清河往后靠在大软枕里,阿月就立在旁侧,十分好意的给公主建议:“还是唤那二郎回来服侍吧?”
语音才落,那厢温二娘已经十分有气节的改换了说辞:“以毒攻毒,以牙还牙,本是天公地理。公主,吾此计甚好吧?”竹筒倒豆般的异常利落,末了还小小的邀上一功。清河抽抽,转头还看阿月:“不是还有选剩下的四个?亦带来给二娘瞧瞧,看其可有欢喜的?”
“不可!阿兄会打死吾的。”宝袭乖乖扑上来卖萌,浓密眼睫扑扑直闪,双手抱住清河手腕,一副乖得不能再乖的模样。真真能气死一个!清河又气又笑,狠狠戳她脑门:“还不快说昨日为何那般?”又是压容色,又还故意选长孙家娘子喜好的琴色?
“吾真是不知啦!”宝袭这回可说得货真价实:“阿兄姑母什么也没有与吾讲,吾怎知道他长孙家娘子是弹琴还是做瑟的?”
清河与二婢尽皆楞住。清河毕竟帝女,很快便明白了:“纯者无敌,二娘又素有分寸。虞国公好计!”温大郎是知宝袭手书作画皆见不得人,只有献琴一途的。虽开始与长孙冲撞,是有些许冒险,可他这个乖妹如何机灵,怎会不知?容色上压粉已是先次一筹,再以琴色略逊。温家处处示弱,长孙氏除了满意还能如何?只是:“到底有些险!”所幸碰上的是长孙晚,若是老七虹娘,当下闹出来温氏有意相让。长孙氏便是满意,也不好下台了。更别说还会大伤温氏名声了。温大这招,确是步险棋。
宝袭回到榻那侧坐下,端起酪盏来抿了一口,十分清淡:“无力便只有险中求,很平常。”更何况要直接冒险的还不是他。最后一句,宝袭没说,清河纵使猜得出些,也不会说了。
屋里清寂了一会子后,阿辉赶紧打岔说厨下照去岁温娘子送来的月饼,做了许多新样。宝袭当即抚掌,欢喜欲食。不到片刻屋中就又是一阵欢笑喜乐。只是这乐中难免伤感!
午食后,前头公主府执事有事回禀,宝袭告退,清河也没留之。只是看其又是单影只身模样,口中十分苦涩:“要不把伞儿送予她算了。”两眼一摸黑,哪能次次皆能在她所控之内。出了事再着补,便不好了。
阿月在旁听之摇头:“公主能帮她一日,难道还能帮上一世?终究还是要自己想法子才是上道。温家才是她的正经主家。更何况……公主不也是那样过来的?公主喜爱欣赏她,原也该让她自己历练才是。”
长长一叹,再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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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后门,午时才过,天光大亮,秋日明艳。阴阴一巷虽修葺整洁,却也不免有些郁黯。宝袭立在后巷处呼吸几许,才缓下心思来,缓步往巷口而去。今日是公主所接,是故回车亦是公主指派。本无慎希奇,却发看到巷口并排的二车后,讶住了。才要回头张望如何,后头那车已经挑起帘来,尉迟洪道笑呵呵的看过来:“时日尚早,二娘可有趣一览?”
青车狭小,又兼之尉迟洪道身量高大,宝袭进来后就越发显得车内无甚空当。外头马踏皮鞭响起,小车一路溜走,竟是直往南而去了。脑海里直把长安各坊图过了一遍,有些猜意试探:“又去观佛么?”从居德坊直下确是二圣寺。只可惜尉迟摇头,但也并不曾遮掩,十分坦率回答:“是往曲江。洪梨听说汝亦会琴色,想与二娘比较一番。”
长安城的风声还真是快!宝袭泯嘴才笑,却思起一事,不由得秀眉簇起。看向尉迟,若想开口却觉得不大好措辞。尉迟明了,便不再遮掩了:“二娘说那事,吾已与洪梨阿娘皆说过了。阿娘甚赏温家家风,不敢有求翁归垂爱,只盼珍重洪梨便好。二娘若入吾家,自也一样珍之。”
“那洪梨嗯?”那个小娘子说实话,还有有几分天真的。而宝袭:“吾不敢保证阿兄心意,是否有变。”此一时彼一时,温家如今境遇不同数月前,再往后如何就不知道了。再过二年待温大及年可成亲,又孰知是何等光景?时与愿违,原是最伤情不过的。
尉迟眼中已有笑意,赏看温二娘:“二娘坦荡,吾甚欢喜。”
咳咳!宝袭别扭得顿时扭过脸去,露出半截雪白娇嫩的颈子。尉迟若笑,有些顽意的伸指戳了一下,果吓得温二娘恼瞪回来。不由车内放声大笑,宝袭气笑不得,不过也更为欢畅。这人原是不错的。
曲江边上一小舟已经备好,尉迟洪梨反复又把舱内查看过数遍,直觉无甚差漏才复坐下。八月曲江,荷景半残,野鸭对鸳们倒是最好时节,一对一对或嬉戏,或隐在荷叶下互相啄羽。种种情景叫人既羡却生酸涩。阿娘之话反复在耳畔响起:‘咱家情形汝又不是不知,圣人多有疑忌,汝父又无甚权势。吾儿嫁到旁家,叫为娘与汝兄怎能放心?恰逢这样机缘,汝兄与温公相得,那温家娘子看来也颇好相处。他家自有难处,吾儿虽不入温公青眼,可得一生珍重,亦是难得福气了。切勿拗气,放过此缘,吾儿怎办?’
洪梨听言自是委屈无限,却也知阿娘长兄皆是为已所好,才不得不如此。阿兄知已心事,私下又曾劝之:‘洪梨亦是见过温家姑侄的,那二女如何丽色,又自才情。温大见惯家中二女,外头女儿如何能轻入其眼?’阿兄之意洪梨明白,论容貌已不及温氏二丽,论才情怕也不及。这样不殊女子如何可得君子垂爱?心下冷灰,尉迟看之亦心疼,多时无法。直到昨日长孙家宴过后,终是有定决断。是故才了今日曲江之行!
车停相下,尉迟搭手扶了宝袭上船,隔着袖袍的动作惹得尉迟又是失笑。宝袭这个尴尬郁闷,腹诽无数却无处叙说。总不能这会子脱上衫,露出无衣裹弦来彪悍一把,证明咱不是啥羞射女吧?所幸船头不长,很快便到了舱内。尉迟洪梨笑盈盈的立在舱门边,见温二娘进来,便轻轻福礼:“温家姐姐,许时不见了。”
一身粉衣素裙,十分清减,不似曾经娇丽颜色,隐隐有向温氏靠拢之意。宝袭看之发涩,这世上为难之人原并不是只一二人。“快别这样,倒显得生疏了。又不是初见,洪梨邀带吾来玩,原是吾该谢汝才是。”一旁洪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