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大之裔-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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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半个小时,我和三个同事就站在门口开始进行检查。我的喀什米尔大衣已经换成强韧的黑色皮夹克,干架时不容易被损坏。不过皮夹克的价格并不亚于大衣。
入口前挤了人,全想进入哥特太古圣地现场体验音乐,不过里头并没有太多空间。
我的眼睛受过训练,大多不需要看对方的脸,就能辨认出谁带了武器,谁又没有。肢体语言泄漏的讯息比我们以为的多得多。我精准地揪出目标,彻底搜查。这些年轻人没人抱怨被女人搜身。
我今晚又收获丰富。一把格斗刀藏在长筒靴里——不是什么高明的藏匿处。我将禁止带入场的武器递给马可,没好气地严词训斥站在面前的年轻人:“你带刀干吗?”然后我整个人呆住,说不出话来。
这个十八岁青年的容貌特征显著,让我想起已被遗忘的遥远青春时光。曾经璀璨美好的青春,充满清新印象,甚至是浪漫狂热的爱。
有个理论主张:世上某处有张脸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这个理论是否也适用于跨越时空。只是,眼前这张脸证明了理论的正确性。
我咽了一下口水,望着对方深棕色的双眸,寻找——唉,寻找什么呢?也许是一丝讶异的闪光、认出我的眼神,或者一个不是大自然在开我玩笑的信息,而是真有轮回那回事。
“你……”
他往后退。“那只是为了防纳粹用的。如果他们在演唱会结束后要干架的话。”他真的被吓到了。“通常我会寄放在置物处。”
我现在应该说些话。规则很清楚:若想偷带武器入场,必须下令对方离开。但我尚未从惊愕、喜悦与悸动中恢复过来。我竭力克制自己不可举起手摸对方的脸颊,感受他脸上的温度。
“你的名字是?”话语如糖浆从我嘴里温柔地流泻而出,但似乎掉落地面,没有到达他身上。我知道自己只是低声轻语。“你的名字是?”我大声重复问题。
他露出紧张的神情。“为什么问?我惹麻烦了吗?”
身后的人群发出牢骚,他们只想赶快进场。
马可挤向前来。“可以这么说。你的刀让你无法入场,年轻人。”他推了推他的胸膛。“入场券上的商业条款注明得清清楚楚。”
“可是现在刀在你手上啊。”他想辩解。恐惧、绝望与无意义的反抗等等表情——那绝不是单纯的相似。他一定是双胞胎兄弟!我越来越困惑,记忆与现实交织混淆,形成纷乱的漩涡,吸走我的清晰思绪,撕裂我。
“不要闹事,老兄。”马可友善却坚定地说,语气隐含着威胁。“希雅,带他出去。”
我的心与理智脱离,仿佛有另外一个人附在我的身体上。我往旁边让了一步,揪住年轻人的皮夹克衣领,把他往前拉,从入口推进大厅。“凡事总有例外。”我声音嘶哑,在马可抓住他轰出去前,将他推入人群里。
排队的人群中响起口哨声,也有人鼓掌欢呼,我不知道他们是讥笑还是赞美。我机械式地继续检查。
“这是干什么?”马可低声问我,他真的火了。
“那个人没恶意,只是有点没头脑。”我没看着他,蹲下来检查一个女孩,拍摸她的脚。“他丢了刀子,那会给他一个教训。”
马可没再多说,反正也来不及了。不过我确定等会儿休息时少不了听他一顿训话。
我一边平复混乱激动的情绪,一边应付不断拥进的客人。我的手指行动迅速,但队伍似乎没有往前移动的样子。有只手放在我肩上,粗暴地撕裂我的思绪。“马可要你休息半小时,呼吸点新鲜空气。”接班的同事米雪儿通知我。
我恍恍惚惚地在中庭的椅子坐下,手肘抵在膝盖上直发愣。记忆如浪潮卷吞我,让我浑然忘记现实。我听到、看到、闻到、感受到的,都是早已抛诸脑后的遥远一切。
该死的年轻人!他搞得我心乱如麻,只因为他让我想起某个死去已久的人。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朝我接近,马可出现在眼前,在我对面落座。“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我摇摇头。黑发辫像松软的长画笔在皮夹克上挥动。“没有,我很好,老大。”
马可审视我的脸:“如果你问我,我会说你看起来累得像条狗,希雅。”
疲累是错误的概念。难道被人看出我的真实年龄了?我大限将至,所以最好赶快完成写作?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完成书,虽然还不知道写完后要拿来做什么。或许我能够成功将隐藏在深处等待浮出表面的啃啮我的感受——例如席拉的故事——轻松跃然纸上。不过,接下来呢?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对他微笑,“人到了三十七岁比较容易疲倦。”
他摸着烟,点燃一根:“你想早点下班吗?米雪儿可以代你的班,我问过她了。”
我左手抽走他嘴里的烟,丢在地上,用靴底踩熄。他没有抗议,很好,那表示他仍想戒烟。“不用了,老大。我休息三十分钟后,又将是你门前的最佳保安。”
马可皱起眉头:“事实上你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希雅。”他站起身,蹒跚走回门口。“再给你十分钟,之后我希望看见你人在前面。”
我抬起手看表,顿时错愕不已。我竟然已在中庭待了三十多分钟,而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逝。
该死的年轻人。
我起身,打算回到工作岗位,却见一位男子向这边走来。他的一身全白行头在一群黑色哥特狂热者之中格外显眼,不像便宜地方买来的。他的身材修长,白色大衣剪裁合身,手脚全穿戴上深夜般漆黑的皮革。灰发、脸颊与颈部的皮肤泄漏出他年事已高,我估计约有六十岁。
有些比他年轻的人看起来虚弱无力,做什么事都让人想帮一把。但这位男子姿态挺拔,步履自负,俨如君主。他的一举一动柔韧灵活,令人无法忽视。
我不是唯一注意到新访客的人,许多女性哥特迷纷纷转过身来。他有种吸引人的气质,而我熟悉这种气质!
更多的回忆从我灵魂最深处的角落涌现,与其他记忆掺和在一起。我第一个反应是拔脚逃开,即使我知道那毫无意义。如果他能在莱比锡找到我,还有哪里找不到?那是他的特殊专长。重点是,这么多年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右手移到背后的夹克底下,握住武器。
那人逐渐接近,朝我走来,现在我认出对方是谁了,清楚看出他早不止六十岁。他置身年轻人群中,显得突兀怪异。
我看见一双蓝中带紫的眼睛。已经毋庸置疑了,我没有疯,理智也没因为刚刚遇见那年轻男子而迷乱,我看见了幽灵。虽然我认识的男子要比他年轻许多。
他停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低声说:“我珍爱的妹妹。”
我胃里一阵恶寒,身体中央冻成一团,舌头像死了似的躺在嘴里,动也动不了,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只能瞪着那张熟悉却已老化的脸庞。遥远的过往追上了我。
“看着我,”他轻声要求,“我是血亲,其他人全被崛起者、浮滓与地洞爬出来的烂败类杀了。”
我喘不过气,仿佛被他奇特的双眼迷惑,完全不知所措。他想杀死我吗?对抗他将是一场硬仗,我无法预知后果。老哥擅长使刀,迅疾快捷。不对,他喜欢从暗处攻击,如果现身人群了,那绝对是正在酝酿比一刀致命更糟糕的事。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掺杂着轻蔑与欢喜的典型微笑。他仍清楚我的弱点。“你的处境很不安全,希雅。”他左手指摸摸下巴上修短的山羊胡,心情愉快。“这么多年来,难道真的没有我们这种人来找你吗?”
马可注意到我们。“没问题吧,希雅?”他向我呼喊,听得出声音里的担忧,我知道他马上会过来捍卫我。我终于抖落身体的僵硬,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没问题。虽说未必如此,但我希望能阻止老哥在众人面前拿刀将他砍成两半,或者赤手空拳撕碎他。
“许多人在找我,但在他们发现我之前,已经先被我收拾掉了。”我纠正他,语气冷漠。“你应该很了解我,马瑞克。”
“那些人不是我派来的,希雅。”他迅速向我保证。
“我才不相信你。”虽然对他这种生物来说如今时局艰困,但他仍不失体面。“你每一个呼吸都在说谎,”我顶回去,“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一点能说真话:血亲都死了吗?犹大之裔最大、最强的联盟?我希望你据实回答!”
“全是因为你才分崩离析,妹妹。”他责备我。“关于你命运的问题造成我们分裂,削弱了团结一致的力量。”
我突然大笑,又响又亮。“团结一致?你们只有在贪图权力这件事上一致。权力与长生不死。”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你知道不是那样的。”
“你始终不承认,老哥,就像被夺走最心爱之物的小孩一样。血亲,”我朝他走近一步,“只是一堆自私自利男女的组合。不论现在有没有我,你们早晚会自相残杀。”
马瑞克往后退。“随便你怎么说,希雅,总之家族崩毁都是你的错。”他执拗坚持。“如今没人承认伊斯加略的权威,战争开打了。犹大之裔变成了狂野的狼!”
“你别诬蔑动物。”我打断他的话。“你来此有何贵干?”
他的手伸进口袋,我整个人僵硬警戒,难不成就要来场打斗?“我们在耗弱彼此而让那些巫皮恶有机可趁。一开始还镇得住他们,但事后却发现我们之中有人内神通外鬼,泄漏了许多内部秘密。”
我立刻想到卡季克。血族会对于他违反纪律的事始终宽宏大量,但他回报的方式,却是加入战争打自己人。刹那间,我眼前浮现犹大之裔接二连三成为敌人的牺牲品的场景。这样的光景应该能够让我深感满足,然而我却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们勇敢抗战。”他右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想摸我的脸颊,但是我凶狠的眼光足以让他打退堂鼓。“然而过去几十年,我们失去版图。而今日你和我,是仅存的犹大之裔。”
“这样很好。”我的回答冷酷无情。
“我不这么认为。”他坚定地看着我。“我不是来惩罚你的,我怎样也不会伤害你。”马瑞克顿了一下,打量中庭的后石墙,然后又望着那群哥特迷。“现在的年轻人,我始终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你竟可以跟这种人来往?”
“废话少说。”
“我到莱比锡来,是要给你个提议。”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咧嘴一笑,邪恶透顶。如果撒旦具有人类形体,绝对就是这种表情。“花了好几条人命,我才掌握到所有讯息。不过,你也了解人命对我来说有多不值钱。”
“但你自己某部分仍跟人脱离不了干系。”我朝他点点头。“你也老了,非常老。看来你的研究没带来成果。”
他愠怒地发出声响,最后歇于一声叹息。“虽然药中含太多砷、太多铅,难以下咽,但我还活着,那就是成功。倒是几十年岁月没有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你吃了什么?”
我摇头:“秘密,老哥,你永远不会知道。”
“等着瞧,希雅。”他望向马可。“我想,你同事会要你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因此我尽快说明提议,而我现在就要答案。”他吸了一口气。“跟我回去。接受我求婚,让我成为你丈夫。没有你,我的生命毫无意义,而且现在我需要有人携手并肩——我珍爱的女子。”
我眉毛一扬——现在我成了女王。
他避开我的眼光。
那番话真把我吓了一跳。我原以为他是来威胁我,要我滚出欧洲永远消失,是来污辱我的,没料到他却希望我待在他身边。他对我的爱说不定真的很深,但他也高估了自己,极度高估了。这一点却是没有变。他怎么会认为我已忘记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了?
我在胸前盘起双手。“你现在就要我给答复吗,马瑞克?”然后毫不犹豫地说:“不。”
“妹妹!”他着实惊慌失措,声音比自己预料的还响,引得哥特迷往我们这边看。“好好考虑一下!我可以提供你从未拥有过的一切。”
“我什么也不想拥有。我喜欢自己过日子的方式,而且与你不同的是,”我侧过身,“我还会活很久。你已经笼罩在死亡的腐臭中,老哥。因此你才会在这里:你想把我的秘密弄到手。”我纵声长笑。“你很容易被看透。”
马瑞克咬牙切齿:“你误会我了,我没你想的那样自私。”
“你一个人搞不定,所以才来找我。你白跑一趟莱比锡了,老哥。”
“我们等着瞧吧。”他语意暧昧,然后打量参加演唱会的人。“今晚有什么演出?”
“你不会有兴趣的。”
马瑞克嘴角上扬。“这是你的世界,如果我在里头走动走动,或许更能了解你的想法。看着吧,看我能否在现代音乐中有所收获。”他的手又往大衣里抓着。
我顿时浑身僵硬,手已经放到匕首上。
马瑞克微微一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