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处-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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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谎言,宁愿听任你将朕骗到底。你每句话朕都记得很清楚,你说过,要永远陪在朕身边;你说过,只听朕的话。朕宁愿相信你一千次一万次,只希望哪怕有一次能是真的,只希望终有一天……”符陵顿了顿,没有继续。楚翔胸前一空,原来他已撤回了长剑,“好了,这出戏终于演完了,你也该走了,朕不能学怨妇,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楚翔耳听着符陵的话,震动的情绪已无以复加,缓缓地闭上眼,但不争气的眼泪仍不断涌出来,顺着面颊凉凉地滑落,楚翔嘶声道:“是我违背誓言,辜负陛下,但凭陛下处置!”没听到回答,只察觉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有双眼睛在仔细地端详自己,楚翔却不敢睁眼,不敢面对那眼底无边的伤痛。两人就这样静默着,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面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象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过了好一阵,有手指慢慢地划过楚翔脸上的血痕,轻柔地摩挲,似是安慰,符陵的声音象是很远很远的叹息:“翔儿,朕说过不再伤害你……”
那只手温柔地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带着熟悉的温度,楚翔忽然很想扑进他的怀抱,抱着他大哭一场,为他,为自己,为命中注定的绝望,而那怀抱也必定一如既往地温暖,能抚平心中最深的伤痕……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象只木偶一样地一动不动。突然右手被符陵紧紧握住,片刻后松开时,楚翔手心中却多了件硬硬的东西。楚翔一惊,却听见脚步声,睁开眼,正看到符陵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随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沉重的大门关上了,室内的灯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只有暗淡的星光透进窗户,投射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楚翔松开手,手心里是那个白底青花的小瓷瓶,正是先前符陵用来装药的,楚翔才想起自己竟忘了问这药的名字。小小的瓷瓶握在手中,似有几千几万斤重。楚翔手脚并用爬了几步,爬到寝宫门口,一阵气窒,再没有力气去打开这扇门。靠在门上,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蜷成一团,象是要把一颗心都呕出来。
良久,楚翔才缓过了气,象是沙漠里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但眼泪却又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楚翔干脆不去管它,任泪水畅快奔流,只死死地咬住嘴唇,拼命压抑着哭泣声……他自年前被俘去国,于生死早不挂怀,但从未如此悲伤,今日符陵亲口答应放他回去,本是梦寐难求之事,但他心中却象是有数万根针扎,痛得一阵阵抽搐,似乎眼泪流尽也无法平息这剧痛。眼前晃来晃去都是符陵那掌心的鲜血,和当时他输入自己体内的鲜血一样地殷红,一样地触目惊心……楚翔凄然道:“陛下,我的心早就留在了长江的对岸,从未带到这里来,你早就知道,却要缘木求鱼。”是的,一切他都早就洞若观火,偏自己还一门心思琢磨算计,当真愚蠢可笑之极!楚翔想笑,但忽似看到符陵眼中那绝望和哀伤,他明知道自己不过是骗他,还是要闭着眼睛上当,动了心动了情,还差点把性命赔了进去,原来天下无敌的秦国皇帝,才是世上头号大傻瓜,这真是个天大的秘密呢!楚翔咧了咧嘴,笑得却比哭还难看,胸口如有一块万斤巨石压着,无法呼吸……
楚翔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走到外间,外间空无一人,想是侍候的太监都被符陵遣开了。楚翔走到大门口,打开宫门,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衣,还被符陵撕破了前襟,冷风袭来,不由哆嗦了一下。几个值守的太监听见动静,忙跑了过来,惊问道:“楚大人身体欠安,怎不休息,这么晚了要上哪里去?”
楚翔摇了摇头,忽道:“我想到湖心的蟾宫岛上去看看。”
太监大惊,忙道:“楚大人,这可使不得,湖面上已结了冰,行不了船,何况现在已是深夜……”
楚翔道:“那就算了,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信步往湖边走了几步。
楚翔生病多时,几乎足不出户,但符陵早有吩咐,要下人尽心侍候不得违抗。太监见楚翔面色沉沉,不敢多劝,忙飞奔回屋取了大衣来为他披上。楚翔拢紧大衣,仍挡不住彻骨的寒意。慢慢地踱到湖边,倚靠着一棵柳树,枝条轻摇,簌簌地落了楚翔满头的雪花,楚翔伸手折下一段柳枝,那枝上的柳叶儿早已掉光。楚翔下意识地一寸寸折断那枯枝,留春园,毕竟不是江南啊……天上不见皓月清辉,唯有寒风扑面,几颗残星映着枯草丛中的点点积雪,分外凄清。楚翔远望湖面,黑漆漆地没半点灯火,湖心的揽月楼应仍在,但要想再泛舟湖上却终究是不可能了……那些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日子都是一场梦,自己为他设了一出戏,他却把这出戏化成了一场梦,一场最美的梦,梦中有真也有幻,有他也有我,但再美的梦也会被惊醒……
三十五 挥手自兹去(上
楚翔在湖边站到天色微明才回屋,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到醒时看外面天又已黑了,一翻身坐起来,虽仍有点头晕,胸间却不似往日那般气闷难受,心知是符陵给的药之奇效,从怀里摸出瓷瓶,端看了半晌,仍是打开瓶塞,倒出三颗药丸,旁边早有人递了温水过来,楚翔依法用水化开,服了下去。
楚翔吃过药,摸摸脸上,昨日的红肿血痕似已消去,但心头的疼痛却一分未减,不想用饭,亦不想起床,仍躺下去闭目养神,迷迷糊糊中忽似有人拼命摇晃自己,楚翔睁眼一看,却是楚栩,见楚翔醒了,楚栩一脸兴奋:“哥!你醒了?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楚翔闷声闷气地道:“是秦国皇帝答应放我回去是吧?”
“哥,你已经知道了?”楚栩喜笑颜开地正待往下说,却见楚翔脸色发青,极为难看,“哥,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楚翔并不答话。楚栩心里打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哥,你不高兴?对了,你原来说他不会轻易放你回去,难道是那秦国皇帝耍什么阴谋诡计?”
楚翔摇头,引开话题:“不管怎样,能回去都是好事,我怎会不高兴?你们怎么安排的?使团何时启程?”
楚栩笑道:“知道大哥归心似箭,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快大约是三日后吧,只是大哥你的身体怎么样?能不能长途奔波?”
楚翔强颜笑道:“我听到说要回去,这病已好了大半了。”暗暗叹道;符陵曾说良药易求,心病难医,眼下这病纵能治好,怕又会害上另一种病,却是永远好不了了。只道:“既然允许放我回去,便不必住在这里了,明日我便随使团到馆驿去住吧!”
楚栩又陪楚翔说了会话,楚翔神思恍惚,答非所问,楚栩只道是大哥身体不适,便告辞出来,第二日果将楚翔接到馆驿中。楚翔见过正使胡聪,两人从前同殿为臣,虽无甚私交,但关系尚好,大约是符陵已有安排,胡聪并未详细追问楚翔被俘后的经历,见楚翔病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不免唏嘘感叹了一番,命人准备了房间供楚翔休息。
很快过了三天,楚翔每日按时服药,竟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夜间咳嗽也轻了许多。楚栩每日都陪着他,若有使团人员来探望,也大都由楚栩接待。楚翔毫无情绪,众人只道他病重。楚翔日里夜里翻来覆去只想到临别那晚的情景,偶尔也想,若自己和符陵的事传了出去,归国后该怎样面对老母和小玉?却又道,人生除死无大事,反正命不长久,既是当初义无返顾的选择,现在便当承担后果。
周国使团忙着准备返程之事,但再未听到符陵的消息。到了出发这天,楚翔一早便听得门外喧哗,出去一看,却是符瑾,一身青色缎袄,寻常富家公子打扮,带了几个随从站在院子里。符瑾见楚翔出来,忙道:“楚将军,你好些了吗?我是特意来为你送行的!”说着让人捧过一个雕花食盒,笑道:“宫里的几样新鲜点心,带给将军路上吃的。”
楚翔致谢收下,自上回救了符瑾后,倒很少再见到他,生病时符瑾曾来看望过他两回,但楚翔昏昏沉沉中,没怎么和他说话,今日见符瑾来送行,暗暗纳闷。一时收拾启程,符瑾便陪着楚翔等一行往城外去,楚翔得空悄悄问他:“是陛下派殿下来的吗?”提到符陵,楚翔呼吸忽有些急促,这几日自己时时想着他,难道他也不曾放下?
符瑾道:“不是,父皇本不许我来,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日离别,我怎么也该来送上一程,此去路途遥远,将军要多保重身体。”
楚翔心头一热,其子若父,竟也是这样重情重义。又见符瑾比上回更加成熟稳重,言语神态益发显出乃父之风来,却不知该喜该愁?自己当初救下符瑾,只是为了骗取符陵信任,符陵如今也该想明白了吧?楚翔心中酸涩,却见符瑾只有几名便衣侍卫,并无大队人马随行,己方要是发难,或可趁机劫持符瑾要挟符陵,要是换成从前,自己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但如今毕竟已不是从前……不过以符陵的心计,怎会未顾及到符瑾的安全?楚翔念头一转,忽问道:“陛下既然不许殿下来,怎未派人阻止?”
符瑾黯然道:“父皇身体不适,已好几天卧床不起,除非有紧急要务,他谁都不见。因此不知我来。”
楚翔大吃一惊,那日符陵掌中的鲜血在眼前一闪而过,难道他竟伤得不轻?忙又问道:“那陛下可看过太医?”
符瑾摇头道:“父皇不肯让太医瞧,这两日圣心不悦,我等不敢苦劝。”
楚翔一时无言以对,紧紧拉住缰绳,手心已渗出汗来。忽听得身后马蹄声疾,转头见是一支御林骑兵飞驰而来,掠起一片沙尘,为首的正是季德将军,很快到了面前,季德翻身下马,向符瑾行礼道:“殿下,皇上传下口谕,要殿下即刻回宫!”
符瑾听了,知道父皇已察觉,只得勒住马头,拱手向楚翔作别:“将军一路顺风,恕我不能远送了!”
楚翔还礼,目送符瑾一行远去,直到楚栩过来催促,这才又随使团上路,心头却似空荡荡地没了着落。又想起方才自己的念头,果然一切仍逃不脱符陵的掌握,他待自己虽然深情昭昭,可也没一刻放松过警惕。以他的睿智谨慎,周国上下又岂是对手?楚翔本来自视甚高,但与符陵周旋了一年多后,想到国家,只觉前途渺茫,暗叹一口气,他虽在病中,仍……
在病中?楚翔心里又象被什么扎了一下,是谁害他重病在床?一时间,符陵的种种眼神,深邃犀利的,执着坚定的,温柔关爱的,绝望痛楚的……不停地在面前交错变换,重重叠叠,挥之不去。“翔儿,朕的心好痛……翔儿帮朕揉揉,便会好些……”
三十五 挥手自兹去(下)
楚翔摔摔头,却摔不开这幻像这声音,忽然很想插翅飞到他身边,再看上他一眼。回望来路,隆冬时节,大地一片苍黄,上京城郭已远,符陵的皇宫更在风烟深处……他已不愿再见到自己,纵能见面又有何益?楚翔的手下意识伸到胸前,却摸到硬硬的玉锁。他怎么忘了把这个要回去?今日一别,自己也无论如何不该再戴着这个,但那玉锁贴身传来的,似乎还有他的体温……
楚翔正沉思中,忽然听到楚栩道:“大哥,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落在后面了?”楚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掉在了使团大队人马之后,想是楚栩等得不耐,又折回相催,不免微觉尴尬。楚栩关切地道:“大哥,你要是身体不适,不能骑马,前面还有马车,不如坐车好了?”
楚翔笑道:“你也忒小看你哥了,哥好歹也是上马挥刀战,下马抱鞍眠的人,又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出门就要乘车坐轿?”说着一挥鞭,纵马往前赶去,四周原野茫茫,耳边风声呼啸,楚翔胸中郁结之气稍稍舒缓,往日的豪情似乎又恢复了几分。
楚栩也催马追了上来,道:“大哥,照这速度,我们还能赶得上回家过新年呢!你想不想吃娘做的汤团啊?”
想到不日就能阖家团聚,还有家中倚门盼望的老母,楚翔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忽忆起去年除夕之夜,那一曲采薇,一杯陈酿,又是一阵神思恍惚。
楚翔走后的第七日夜间,符陵的寝宫天启殿中灯烛明灭。半躺龙床上的符陵微闭着眼,脸色蜡黄,颧骨都已突出,虽然仅有短短的十来天,却象是已重病多年。床边似有人影,符陵无力地睁开了眼,却看到是皇后,正用衣袖拭着眼角。符陵勉强笑道:“梓童,是你?何时进来的?”
皇后从旁边案几上端过一碗药:“臣妾来了已有一时,见陛下沉睡,不敢相扰。这是臣妾亲手煎的药,求陛下服下。”
符陵见她双眼红肿,不知已哭了多久,终于点点头,由太监扶起,接过药喝了复又躺下。符陵拉过皇后的手道:“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