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录-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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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理睬他了!”
云蕾给书生戏弄得心中火起,却不知松石道人更是给他戏弄得七窍生烟!松石道人一剑
紧似一剑,总是刺那书生不着,那书生连叫了几声“救命!”忽然纵声笑道:“哈,原来你
是同我玩的,好玩呀!一、二、三、四……八、九……十二、十三……十九、二十……”道
人刺一剑,他就数一下,片刻之间已数到二十。沙无忌中了一针,受伤不重,这时已从地上
爬了起来,捡起了鬼头刀,偷偷走近。那书生一面数一面闪,目不旁观,沙无忌从石头后面
冷不防地跳了出来,一刀斫去,书生忽而反手一掌,不歪不斜,恰恰打中了沙无忌的鼻梁,
顿时冒出鲜血。书生纵声骂道:“你这蠢材,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却想要我的性命,不打你
一掌你也不醒,你有家教没有?沙老贼是教你恩将仇报的么?”
此言一出,沙涛、沙无忌和云蕾三人都恍然大悟。那一晚沙无忌与副寨主到古寺偷袭,
本来要丧命在云蕾的青冥剑下,暗中有人相助,用暗器将云蕾刺了一下,叫云蕾的剑势失了
准头,沙无忌才能逃走。事后沙无忌曾对父亲言及,二人胡乱猜测,却怎么也猜不到竟然是
这个书生!
沙涛不觉一呆,云蕾正自以攻为守,剑势迅疾异常,刷的一剑,将沙涛的护头盔劈裂两
边,沙涛大怒,心中想道:“我儿要劫他的珠玉宝马,他却会暗中相助?世间上无此道
理!”十指屈伸,向云蕾面门又抓。那头陀也给云蕾剑锋捎带一下,险险受伤,这两人都是
黑道上的高手,骄横已惯,几曾受过如此折辱?两人急怒之下竟然不理书生说话,欺云蕾年
轻力弱,狠狠急攻,意图打倒云蕾之后,再联手对那书生。云蕾给他们一轮急攻,前遮后
挡,几乎透不过气来。激战之中,再也无暇瞧那书生。
耳中只听得那书生连声数道:“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九、四十……四十三、四十
四……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好呀,武当派的好剑法领教了,领教了!我没工夫陪你玩
啦!”声音一断,忽听得松石道人怒叫一声,原来就在一眨眼之间,松石道人的长剑给那书
生劈手夺去!
云蕾正在吃紧,刚避过了沙涛的当胸一掌,那头陀的戒刀又劈面斫来,云蕾一招“倒卷
珠帘”反削上去,那头陀刀锋斜闪,手腕一翻,刀背反磕,这一招用得甚为怪异,云蕾尚未
及变招抵御,忽见青光一闪,“喀嚓”一声,火花飞溅,只听得书生叫道:“你这秃驴为可
恶,给你留下一点记号!”头陀惨叫一声,和沙涛飞身便跑。原来就在那一瞬间,书生以迅
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然飞掠过来,将夺自松石道人的长剑,向戒刀一削。松石道人的长剑
剑身较戒刀为薄,按说刀剑相交,长剑还要吃亏,而书生轻轻一削,竟把头陀的戒刀削断,
若然这把长剑是像“青冥”剑那般的宝剑,那是不足为奇,但松石道人的剑却不过是普通的
长剑!这书生内家劲力之神奇奥妙,实是足以骇人,即算书生不随手再削去头陀的一只耳
朵,那头陀也要和沙涛舍命奔逃了!
书生哈哈一笑,将长剑向松石道人一掷,道:“谋财害命乃是不仁,不自量力乃是不
智,不仁不智,岂宜惹是生非?还你的剑,回去再练十年。”武当派的剑法乃是剑学正宗,
门下弟子中颇多骄狂自大的,而尤以松石道人爱管闲事。所以他虽然不是黑道上的好汉,沙
涛邀他同来劫宝,却是一邀便到,不料连刺五六十剑,连书生的衫角都未沾着,这时被书生
奚落,哪里还敢逞强,接过长剑,神沮气丧,沉声问道:“请你留下万儿。”书生笑道:
“你想找我报仇么?”松石道人道:“不敢。”书生道:“既然不敢,何必多问,你不敢与
我为敌,我不欲与你为友,非友非敌,通姓名作甚?”书生这一番歪理,把松石道人驳得无
话可说,长叹一声,愤然将长剑拗为两段,反身出林,发誓从此终生不再使剑。
书生哈哈大笑,道:“好,都给我滚!”绕场一匝,脚尖乱踢,被云蕾用暗器打倒地上
的那些盗党,本来都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书生每人踢了一脚,立刻便把穴道解开,云蕾的
蝴蝶镖打穴本是独门手法,被书生一举手一投足,便破了去,甚是骇异。只见那书生一面解
穴,一面笑道:“昨晚你破了我的独门点穴,而今我也破了你的,彼此彼此,谁也不要怪
谁!”云蕾看他解穴的身手,与自己所传的却又不同,又不似是同一渊源,心中更是莫名其
妙。
片刻之间,盗党的穴道全都给书生解开了,沙无忌先前吃书生打了一掌,呆在场中,尚
未逃跑,见书生救起同伴,忽然行近前来,向书生当头一揖,道:“你救我一次性命,打我
一掌。他日我亦要饶你一次不死,还你一掌。”
书生笑道:“我救你一命,乃是看在沙老贼面上,不必你这小贼承情,饶我一次不死,
那可不必,还我一掌我倒等你。只是你比松石道人更不如,你要回去再练二十年,快滚!”
沙无忌心胸最为狭窄,向书生与云蕾狠狠盯了一眼,带领众盗,走出树林。
书生摇了摇头,忽而仰天叹道:“一掷乾坤作等闲,神州谁是真豪杰?沙家父子在黑道
上也有点虚名,谁知却是如此不成气候!”意兴萧索,一派失望的神情。林外马嘶,盗党已
经远去。
云蕾本来要走,听他如此叹息,瞥了书生一眼,忍不住地大声问道:“雁门关外的金刀
寨主如何?难道也不算得真豪杰么?”书生面色略变,却微微一笑,掩饰神情,又摇了摇
头,道:“金刀寨主与沙家父子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要说他就是真豪杰嘛,也还未见
得!”云蕾气道:“好,普天之下,只有你才是豪杰!”一怒冲出树林,忽见眼前人影一
晃,只听得书生笑道:“小兄弟,慢走,我说你才是豪杰。”云蕾左右腾挪,连使了几种身
法,都被书生拦住去路。云蕾怒道:“你拦我作什么?”不理书生拦阻,腾身冲去,书生伸
出一掌,向她胸前一按,意欲消解她的去势,将她拦住,云蕾瞪眼喝道:“你、你、你敢欺
负……”“姑娘”二字冲到口边忽又咽住,青冥剑猛得向前一挥,书生料不到她如此动怒,
指未沾裳,愕然急退,忽听得云蕾叫了一声,向前倾倒。原来是她用力过猛小臂脱臼。书生
道:“我替你接臼。”云蕾怒道:“不要你来弄。”左右两手互握,用力一按,背过身去,
卷起衣袖,擦了金创药,站了起来,又想奔跑,忽觉身体虚软。原来是激战半日,气力已将
用尽了。书生走近前来,一揖到地,道:“我这厢替你赔罪了!小兄弟,你心地纯良,能急
人之难,确是侠骨柔肠,我一路行来,所见的人物,只有你还够得上做个朋友。我生性狂
放,有开罪之处,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对明如秋月的眼睛,注在云蕾身上,云蕾面上一
红,只觉这书生别有一种丰仪,令人心折,低头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骂金刀寨主呢?”
书生笑道:“你佩服的人,未必就是我佩服的,何必要强人同你一样。而且我也没有骂他,
他为人也自有令人敬重之处。只是……说来话长,不说也罢了。”云蕾心中一动,道:“你
是从雁门关外来的吗?”书生仰天一笑,吟道:“浮萍飘泊本无根,落拓江湖群君问!”笑
得甚是凄凉。云蕾心想道:“这人想必也有一段伤心身世,与我一样。我的伤心身世也不欲
人知,那又何必去盘问他?”如此一想,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好,那我不再恼你
了,咱们就此分手吧!”书生忽又笑道:“小兄弟,你今日做我的保镖,我该请你喝一杯
酒。这回你是有功受禄,我不说你白食了。”云蕾已听惯了他开玩笑的声调,不生气了,想
了一想,眼珠一转,问道:“荒林之中,哪里有酒?”
书生撮唇一啸,只听得林外马声长嘶,遥相呼应,片刻之后,两匹马奔入林中,前面的
那匹是书生的白马,后面的那匹是云蕾的红马。书生笑道:“它们倒先交上朋友了。”在马
背上取下一个皮袋,从皮袋里取出一个红漆葫芦,递给云蕾道:“你打得累了,先喝一
口。”云蕾喝了一口,眉头一皱,脱口说道:“啊,原来你果然是从蒙古来的!”那酒是一
种蒙古独有的马奶酒,略带酸味,酒性甚烈。云蕾小时常陪父亲喝酒,云蕾爱吃甜酒,不喜
烈酒,更怕那种又酸又骚的味道,所以入口难忘。
书生双眸炯炯,道:“你也是从蒙古来的?看你温文俊秀倒像是来自山温水软的江
南。”云蕾给他一赞,也报以微微一笑。书生双指相擦,“嗒”的一声,笑道:“萍踪寄
迹,何必追问来源,流水行云,本应各适其适。你不必问我,我也不必问你,这回是我问错
了。”云蕾好奇心起,按捺不住,脱口又问:“那天晚上,那两个胡人是追你回去的么?”
书生大口喝酒,微笑不答,云蕾自言自语道:“瓦刺与中国即将交兵,你是汉人中的豪杰,
所以要逃出胡边了?”书生苦笑一声,神情甚是奇异,仍是大口喝酒,任由云蕾猜度。云蕾
抬头望他,眼光中充满疑问,又:“那两个胡人既都是追捕你的,为何你助我杀了一人,却
又救了另一人?”书生又喝了口酒,忽然笑言道:“小兄弟,你真好问!你可知道我救的是
什么人?”云蕾脱口说道:“是澹台灭明的徒弟。”书生看了云蕾一眼,见她冲口答出,甚
是奇异,淡淡一笑,缓缓说:“那死的是脱欢帐下的武士。”只说了此句,便闭口不言。云
蕾更觉疑惑,想:“澹台灭明是张宗周手下最得力的武士,那死的是脱欢的武士张宗周和脱
欢是瓦刺国的左右丞相,那又有什么不同?为何要杀脱欢的武士,却放走张宗周的人?”还
待再问,见书生只顾喝酒,知道问也无用。那书生喝了几口,摇了一摇葫芦,失声说道:
“只剩下一小半了。”惋惜之情,现于辞色。云蕾道:“这酒有什么好?中国处处都有佳
酿,还不够你喝的吗?”书生怅然说道:“人离乡贱,物离乡贵。我就是宝贝这种酒。”捧
起葫芦,放在鼻喘,闻那酒味。云蕾见他神色,忽然想起幼年事情。七岁那时,她和爷爷初
回中国,在雁门关外,爷爷拾起一块泥土,恋恋不舍地闻嗅,俨然就是这副神情,不觉又脱
口问道:“你不是汉人吗?”
书生诧然说道:“你看我不像汉人吗?”书生剑眉朗目,俊美异常,莫说在蒙古找不到
这样的人物,即在江南士子之中也不可多见。云蕾瞧他一眼,面上又是一红,道:“你就是
死了变灰,也还是汉人。”话说之后,忽感失言,那书生眼睛一亮,放声说道:“对极,对
极!我死了变灰也还是中国之人!咱们喝酒!”拔开塞子,又把那蒙古酒倾入口中。
云蕾笑道:“你鲸吞牛饮,几口喝完,岂不更为可惜?”书生醉眼流盼,酒意飞上眉
梢,大笑说道:“今日是我最得意之日,理当开怀痛饮。”云蕾道:“何事得意?”书生言
道:“一者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二者是我得了稀世之珍。来,来!小兄弟,我请你饮酒赏
画!”在皮袋里取出那卷画来,迎风一晃,挂在枝杈之上,大声说道:“你看呀,这岂不是
稀世之珍吗?”
云蕾书香门第,祖父是当朝一品,钦命使臣,父亲先文后武,也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
云蕾幼受熏陶也略解词章字画。这幅画正是石英藏宝楼中所挂的那幅巨画,昨晚瞧不清楚,
而今临近一看,只见画中城廊山水树木人物,无一笔不是工笔画描,那自然是上上的画师所
绘,但却似是只求传真不见神韵,与古来的山水名家相比,那是远远不如,心中笑道:“这
书生潇洒脱俗,赏画的眼力却是不见高明。”书生把那一葫芦烈酒全都喝完,大笑说道:
“你瞧不出其中妙处么?”
只见那书生走近摩挲,看了又看,忽而高声歌道:“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
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呀,牵--动--长--江--万--古-愁!”
唱到最后一句,反复吟咏,摇曳生姿,真如不胜那万古之愁。云蕾心道:“古人云狂歌当
哭,听他这歌声,真比哭还难受!”想不到那书生一歌既终,当真哭了起来,哭声震林,哭
得树叶摇落,林鸟惊飞。云蕾手足无措,不知其悲从何来,何故痛哭如斯?
书生哭个不停,云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