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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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历史小说创作,还选择了如此一个令学者与作家皆感畏难的复杂时代、高难度的题材?
孙皓晖:没有这样一个题材,也许我永远不会想到从事历史小说的创作。春秋战国秦,是我们民族的文明圣地,这个时代是我们民族的原生文明时代,也就是我们民族文明的传承基因形成的时代。可是,对于如此一个时代,我们的研究专家很少,研究成果也很少。表现包括春秋战国在内的帝国文明史的历史小说极少,全景式开掘的,更没有一部。这至少说明了一个事实:我们的人文研究,我们的文学艺术,对我们民族文明史的开掘与认识,还远远不够自觉。
我们的历史太悠久。用戴高乐的话说,中国是一个比历史还要悠久的国家。面对如此悠久的历史,我们在民族文明传承中出现的混乱太多。多到我们已经无法在文明根基问题上达成共识,多到纷纭如瞎子摸象的争吵程度。在世界民族发展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像我们这个民族这样,至今还在文明根基上莫衷一是。西方(欧美)社会很清楚,希腊罗马文明是自己的根基。非洲大民族很清楚,埃及古文明是自己的根基。中东大民族很清楚,巴比伦、拜占庭文明是自己的根基。但是我们,在纪事上很清楚,在文明历史的审视上却很不自觉。这种不自觉,看似不关大局,实际却关乎我们民族的生命状态,关乎我们生存方式的抉择,关乎我们竞争方式的抉择。
邓本章:这种忧思,促使你提笔转向?
孙皓晖:在思索民族文明、思索民族的存在方式上,我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而只是其中一个。一个人必须喊出自己的声音。相同的声音多了,就成了“流”,文明的主轴也许就会渐渐清晰。
邓本章:应该有个轴心,是吗?
孙皓晖:对。这个轴心,就是强势生存精神。强势生存,是我们这个民族原生文明时代的生命状态。这种强势精神,见诸实际政策的理念,是求变图存,是变法图强。没有如此一种精神,我们就会衰落。我们所需要的,不仅仅是秦孝公商鞅时代为困境所逼迫的求变图存,奠定民生根基;更应当是秦始皇在强势崛起时代的求变不息,再造辉煌文明。循着这个思路,我们应该如何选择,应该如何清理审视我们的文明史,如何在文明海洋里确定我们的根基传承,应该很清楚。
邓本章:如此说法,容易让人觉得是主题先行,这可是时下文学潮流最不屑提及的写作老路了。你不怕受到批评嘲笑?
孙皓晖:我以为,要开掘历史的文明与文明的历史,最正统的历史主义与现实主义,应该是最合适的。我的写作,我称为历史现实主义。
邓本章:历史现实主义,怎么讲?
孙皓晖:以现实主义的立场审视历史,以历史主义的立场观照现实。一切历史,都是当代人的历史。一切现实,都是历史人的现实。作者若能窥视其中的发展轨迹,应该是历史文学创作的一种境界。
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水乳交融
邓本章:如此一部大书,此前积累一定很辛苦。
孙皓晖:爱因斯坦说,爱好的驱使远远大于责任感的动力。不管一个人如何自觉,没有对某个领域的酷爱,一定是坚持不了的。我少时很喜欢先秦寓言故事,后来,随着先秦诸子进入我的阅读领域,便对那个时代高山仰止了。进入大学,有一段做经济法制史的研究,对春秋战国秦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作用,真正有了理性的认识。我发现在中国人的普遍观念里,对有秦时代的曲解是惊人的。我一直以为,文学艺术对社会普遍观念乃至民族精神的影响,大于理论说明。
邓本章:《大秦帝国》这套书共504万字,可谓鸿篇巨制了。第一次写这样一个大部头,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你是怎么进入创作状态的?
孙皓晖:从历史小说形式来说,最费周折的是寻找探索语言风格。也就是“语感”。尤其是,书中人物都是中国文明史的巨星,他们如何说话,才能充分表现那个大论战时代的深邃犀利与千古不朽的文华风采,还要让当代人读来有历史韵味,当真让人颇难落笔。反复探索,我感到最满意的基调,还是他们自己的原典作品所表现的本色风格:节奏鲜明,朴实简约,夯锤落地般的力度,以及那个时代惯用的句式、谈话说辞极为丰沛的思想文化含量。
邓本章:《大秦帝国》中的人物、事件大体是不能变的,创作历史小说,必须搜集大量的典籍史料;但作为小说,又必须要有极强的历史想象力。你如何处理这里的史实与想象的关系?
孙皓晖:《大秦帝国》没有虚构一个重大事件,所有的事件都是有据可查的,所有有姓名记载的人物,所有著名言论,都是真实的。结局与事件的进展,也都是有据可查或被地下发掘证实了的。我多次对朋友们说起,写历史小说,尤其是隔代较远的历史小说,如同福尔摩斯破案,史料给了我们事件的结局、人物的归宿与某些言论、线索,作者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学力、人生积累、想象力以及破解能力,合理推测出血肉丰满的活历史。当然,谁也不能排除虚构,否则不是文学。
其实,历史逻辑与艺术逻辑,在本质上是不冲突的。只要对特定时代的历史神韵有了基本把握,历史逻辑的推进所激发出的丰富多彩,与艺术逻辑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完全不用费力去虚构什么。
进入时代人物的灵魂,才能理解一个时代
邓本章:《大秦帝国》中你最满意的人物是谁?
孙皓晖:人物形象是文学作品的灵魂,要表现一个时代,首先得深刻理解那个时代。我想,一个能被那个时代深深感动的人,应当便是最能理解并表现那个时代的人。漫长的写作过程中,那些已经很熟悉的人物与事件,总是不断地反复地冲击着我,感动着我,使我保持着长久旺盛的创作*。1994年春节大雪临窗,我蜗居在小小书屋正写到商鞅之死,情不自禁地站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泪如泉涌……商鞅这个人,在中国文明史的坐标上,堪称与秦始皇并驾齐驱。他在45岁的英年之期惨遭分尸,是中国文明史乃至世界文明史最震撼人心的大悲剧。面对如此一尊被流俗攻讦与恶言诽谤掩埋了的泰山北斗,当你拨开尘封,展现了他的万丈光华,但有良知,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邓本章:这部书的第五部有100万字出头,若再加上第四部中的少年嬴政与未曾亲政的青年秦王,《大秦帝国》中将秦始皇从生写到死,而且都是正面实写,前后足有130余万字。你如此看重秦始皇?
孙皓晖:是的。始皇帝所以令人感慨唏嘘,既有其无与伦比的文明功业与极富魅力的人格感召力,也有历史烟尘对其极大的变形扭曲。始皇帝终其一生,迸发着十足的建设精神,事事石破天惊而无一不恪尽全功,仅此一点,后世任何一个皇帝谁堪与之比肩?始皇帝终其一生,都在辛勤劳碌,其奋发有为,远非“宵衣旰食”四字所能形容。将始皇帝一生的大政作为排列下来,后世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完成。如此一个震古烁今的政治领袖,将进步文明普及于整个华夏世界,后世不思其功,唯加其罪,对如此一个被扭曲变形为残暴恶魔的历史巨人,我以为,无论用多少文字去发掘,去表现,都不过分。我们民族的第一座文明铜像,应该是商鞅秦始皇双子巨星并列,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对此,我毫不动摇。
邓本章:的确,这是我们文明史上的一个大问题。有读者说,读《大秦帝国》很有劲,作品激情澎湃,500多万字,一直是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最后两部非但没衰减,还更见力道。难得!写历史小说最重要的是要有激情,它不是指人的感情冲动,而是指作品中表现出来的一种精神因素,一种情感冲击。能否用一句话来概括《大秦帝国》表达的精神状态?
孙皓晖:还是那句话,族群的生命状态,人的生命状态。《大秦帝国》所展现的时代精神,是强势奋争,永不堕落,昂扬向上,自强不息。即或是英雄大悲剧,也有着大争碰撞时代特有的绚烂光华,与其后时代的人物悲剧,有着很大的内涵差别。譬如同是超级名将的白起与韩信,韩信悲剧弥漫着浓郁的宫廷阴暗与压抑沉重,使人扼腕叹息。而战神白起之悲剧,则是硬骨铮铮轰然倒塌的震撼,是砥柱人物被大潮呼啸吞没的惊心动魄。如果没有如此张扬奋发的生命状态,那个时代便不会有如此恒久的魅力。
我要说的是,《大秦帝国》的灵魂,不是作者的立意,而是那个时代与生俱来的本色精神。那是一个阳谋时代,一个阳刚之气弥漫天地人群的时代,一个华夏大建设的时代。
邓本章:《大秦帝国》的精神与思想,是今天最重要的话题。强势奋争、永不堕落、昂扬向上的生命状态,这些思想带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孙皓晖:《大秦帝国》的确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这个现实意义,不是作者揣摩出来的。现实意义的强弱与否,不是作者提几个新概念,或硬塞进一些什么私货所能决定的。一部作品,尤其是一部历史文学作品,是否对当代人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起决定作用的,是所描写时代与当代现实是否具有历史逻辑的契合性,是否真正能够给当代人带来裨益的不朽矿藏。假如该时代是一片贫矿,那无论如何拔高,都是苍白的。
因为,在事实上,变法强国是那个时代的主流,强势大争是那个时代的主流精神,只要不是存心扭曲,你便无法掩盖它的不朽光焰!我们这个具有悠久文明的古国,却有着太多文学艺术的荒原。最可惜的,便是春秋战国秦这段原生文明的文学荒芜。当前,许多以秦为背景的小说与影视,大多都是以人们熟知的个别人物为题材的,譬如荆轲刺秦等,而立足文明史的整体开掘,显然还有很大距离。
……(本卷结束) ……
第一部 黑色裂变
楔子
楔子
公元前362年秋,黄河西岸的少梁山地,打了一场罕见的恶仗。
战事已经结束。秋天的暮色中,红色衣甲的步兵骑兵已经退到主战场之外的南部山头,大纛旗上的“魏”字尚依稀可见。主战场北面的山头上黑蒙蒙一片,黑色旗甲的兵团整肃的排列在“秦”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愤怒的望着南面山头的魏军,随时准备再次冲杀。南面山头的魏军,也重新聚集成步骑两阵,同样愤怒的望着北面山头的秦军,同样准备随时冲杀。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双方就这样死死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谷地主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就象两只猛虎的凝视对峙,谁也不能先行脱离战场。
这是一次奇特的战争,没有胜负,两败俱伤。
黑色军团由秦献公嬴师隰亲自统率,半日激战中斩首魏军五万。嫡子嬴渠梁率死士三百,直突敌阵中心,一举俘获了魏军统帅公叔痤。按照战国初期的用兵规模和评价标准,这算是一场特大胜利了。出人意料的是,魏军在统帅被俘后非但没有溃散,反而拼命回卷,企图抢回统帅。秦献公眼见长子嬴渠梁的三百死士陷入红色魏军的汪洋大海,情急之下,长剑挥动,亲自率领五千精锐骑兵冲入敌阵接应。两军会合,士气大盛。嬴渠梁一马当先,率死士冲出重围。秦献公断后阻击,眼见要脱离魏军,却被一支冷箭射中背心。秦献公通彻心肺,一声低吼,几乎跌落马下。此时嬴渠梁已经将公叔痤交于后军大将,率死士反身杀回。秦军在嬴渠梁率领下大举冲杀,一气将魏军杀退到三里之外。回来再看公父,秦献公背心的箭头竟深入五寸有余,周围已经渗出一圈黑晕。随军太医急得大汗淋漓,却不知如何下手。
秦献公面色蜡黄,伏在军榻低声道:“渠梁,撤军……栎阳。”便昏了过去。
“是否毒箭?”嬴渠梁满眼泪光,却没有慌乱。
太医急忙点头:“这是魏国的狼毒箭,一时难解。”
“敢拔除么?”
“近箭疾射,铁簇深入五寸有余,断不可拔。”太医摇头。
嬴渠梁环视帐中大将,向一员威猛的将领拱手道:“大哥,断箭吧。”
青年将领是秦献公的庶出子,嬴渠梁的长兄,叫嬴虔。他手中那柄弯月形的长剑极为奇特罕见。听得嬴渠梁招呼,他走到公父身后,拔出长剑立定,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要知道,箭簇深入*,箭杆的受力处便在背心伤口,稍不留神使箭杆晃动带动箭簇,公父立时便有性命之忧。况且魏国的兵器打造得极为精细,长箭杆用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