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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7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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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蔑视,禁不住骂一声懦夫狗才,踽踽回去了。
荆轲刺秦,原本是惊世密谋,被包藏得严严实实。如今骤然在燕国朝野哄传开来,市井乡野庙堂,无不惊讶万分聚相议论,纷纷回想当年的种种神秘迹象。一时之间,连面临的亡国危局也似乎没人顾及了。此刻,只有太子丹是清醒的。太子丹连夜赶赴父王在燕山深处的行宫,向父王禀报了荆轲刺秦失败的全部经过,末了沮丧道:“荆轲刺秦,必激怒秦王。燕国危亡已迫在眉睫,唯请父王决断国策。”
“没杀成便没杀成,也叫赢政吃一大吓!”
燕王喜非但丝毫没有责怪太子丹,反倒是一阵哈哈大笑。至于危亡国策,燕王喜一边在厚厚的辽东地毡上转悠着,一边这样说:“我大燕自召公立国,危绝者不知几数次也!可谁灭了燕国?没有,一个没有!凡欲灭燕者,终归自灭!何也?天命使然也!德行使然也!赵国不强大么?燕国攻赵多少次,没有胜过赵国一次!可他赵国,纵然战胜,又能奈何?终归还不是自家灭亡!我祖燕昭王破齐七十余城,尚且没有灭齐。他秦国,能灭我大燕?不能!秦军纵然占我督亢,我还有辽东,照样聚兵存国!其后光复故地,依旧还是大燕国!我大燕立国八百余年,是周天子王族唯一的主干余脉,天命攸归,秦国奈何我哉!你但放手去做,当真危局之时,老父自会出面化险为夷也。”
“父王方略,令丹大振心志!”
“子能振作,老父之心也!”燕王喜又一次大笑起来。
“我欲联结代国合纵抗秦,父王以为如何?”
“好!合纵抗秦,原本便是我祖燕文公首创,正当其时也!”
“只是,燕国腹地只有二十万将士,兵力稍嫌单薄。”
“作速调回辽东十万边军,便是三十余万!代国若能出动十万兵马,我便有四十万大军,与秦军便是势均力敌!会战击秦,一战而灭秦军主力,功绩何其大也!”燕王喜抖动着雪白的头颅,竟比太子丹还要慷慨激昂几分。
“辽东边军,原是为父王预留后路,儿臣……”
“子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燕王喜大笑一阵道,“秦开当年平辽东,留下了十五万大军。你调十万过来,还有五七万。纵然战败,我等进入辽东,还可再发高句丽军。后路多有,子只放手抗秦!”
走出王城,太子丹麻木的心又渐渐活泛起来。自他从秦国逃回,老父王的郁闷衰老是显而易见的,将国事交给他时,也分明流露出一种暮年之期的无可奈何。此后每遇太子丹禀报国事,老父王不是靠在卧榻上打盹,便是坐在猎场的山头上看士兵追逐野兽,目光中的那种茫然,每每教太子丹心头一阵震颤。也就是说,自从太子丹逃秦归燕,所接触的老父王,处处都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奄奄一息的老人。如今,燕国面临危局,老父王却骤然显出一种傲视天下的峥嵘面目,其勃勃傲世之心,竟使做儿子的太子丹有些脸红起来。显然,支撑父王的,是天子血统的贵胄之气,是笃信先祖阴德可以庇护社稷于久远的坦然,是对秦国以蛮夷诸侯坐大的一种其来有自的蔑视。认真想起来,太子丹又觉得老父王有些迂阔,如同那个笃信禅让制的先祖燕王哙一般。毕竟,太子丹久在秦国为质,知秦之深,甚或过于知燕。然则,太子丹还是为老父王的这种独特的执著所感动。毕竟,这种执著能使老父了无畏惧之心,面对灭国危局而能将命运托付于天命阴德,罕见地坦然应对之。说到底,何草不衰?何木不萎?何人不死?何国不灭?能在将死将灭之时不降不退,而一力鼓噪与强大的秦军会战,奄奄一息的老父王能,血气壮勇的太子丹反倒不能么?……
回到自己官署,太子丹立即忙碌起来。
此时,正逢荆轲好友宋如意回到蓟城求见太子丹,请为荆轲大行国葬。闻得太子丹决意与秦军会战,宋如意精神大振,立即为燕国谋划出一个成事之局:大肆铺排荆轲葬礼,秘密邀集代国、齐国、魏国、楚国并匈奴单于会葬,达成合纵联军,大举会战秦国!太子丹当即拍案决断:派宋如意为特使,赶赴最要紧也是最可能达成盟约的代国;其余四名能事大吏,分别赶赴齐、魏、楚与匈奴,约期一月之后会葬荆轲。与此同时,太子丹以燕王名义下书朝野:上卿荆轲为天下赴义,大燕举国服丧,以彰烈士志节。王书颁行三日,燕国城乡触目皆白,国人愤激流涕大呼复仇之声几乎淹没了蓟城。太子丹趁势而上,立即下令各郡县征发义勇,入军抗秦。这时,宋如意从代国匆匆归来,非但带来了代国将以十万之众结盟会战秦军的好消息,还带来了代王赵嘉的秘密特使。太子丹精神大振,连夜举行大宴,为代王赵嘉的特使洗尘。
这场小宴密商,一直持续到曙光初上。
代王特使,是旧赵国平原君赵胜之孙,名曰赵平。这个赵平,在赵国灭亡之前已经承袭了平原君封号。赵嘉出逃代地,大半原因在于赵平的谋划拥戴。赵嘉做了代王,赵平便做了代国的丞相。赵平气宇轩昂,全无故国破灭后的委顿之相,一如既往的豪气勃勃,谈吐之间气度挥洒,俨然大国名臣。太子丹一见之下,竟是大为歆慕。赵平先大体叙说了代国情势:秦军破赵之后,赵国有封地的贵胄悉数逃亡,渐渐汇聚到代郡;去岁立冬之时,拥立赵嘉为代王,号为代国;目下之代国,有土地三百余里,民众五十余万,官吏军兵与王城君臣合计二十余万。末了,赵平慷慨激昂道:“赵国,根基尚在也!代地全部人口近百万,仍算得一个中等诸侯国也!会战抗秦,代王将出精兵十万,连同燕国三十万大军,战胜秦军大有成算!”
“代国以何人为将?”太子丹最担心没有大将统军。
“便是在下!”
“平原君不是代国丞相么?”太子丹惊讶了。
“将相一身者,战国之世何其多也!”
“平原君诚能为将,胜秦有望!”宋如意着意赞叹了一句。
“两国联兵,存燕复赵,全赖平原君也!”太子丹郑重起身,深深一躬道,“丹请平原君为联军统帅,统一调遣会战秦军,君幸勿复燕国之诚也!”
“太子信平,夫复何言哉!”
觥筹交错中,会战大计决断了:代国赵平为联军统帅,燕国宋如意为军师;无论他国出兵与否,两国都将在秋八月会战秦军!其后半月之间,四路特使接踵回燕,果然一无所成。齐国已经沦为偏安避战之海国,笃信齐秦互不攻战盟约,多年疏离中原,根本不想卷进对秦战事。魏国倒是有大臣跃跃欲试,谁知刚刚即位的新魏王魏假却是畏秦如虎,连燕国特使见也不见,便一口回绝了。楚国的春申君已经死了,楚国也如同齐国一样,抱定了回避秦国之策,以山遥水远鞭长莫及为说辞,回绝了燕国。匈奴单于倒是雄心勃勃,无奈却被蒙恬大军卡住了南下咽喉,根本无法越过阴山;老单于便以相机助战为名,答应拖住蒙恬大军,不使其南下助战王翦的主力大军。
太子丹立即赶赴燕山行宫,对燕王喜禀报了诸般进展。太子丹特意申明,不担心四方拒绝合纵,只担心燕国三十万大军没有统军名将。燕王喜颇为神秘地一笑,极其自信地摇着一颗雪白的头颅道:“国运昌盛,非在名将,而在借力也。当年,先祖燕文公首创合纵联军,燕国有名将么?没有!目下,有赵代之平原君足矣!赵人国史虽短,却是好勇斗狠之邦。我军交给赵将统领,无论战胜战败,皆有好处也!”“父王此说何意?”太子丹有些困惑了。“子何蠢也!”燕王喜一脸笑容地呵斥一句,接道,“战胜,天下皆以燕军为会战主力,功自在燕!战败,天下皆以赵人为将,屈我燕国大军而骂之,罪不在燕!你说,这不是两样好处么?”太子丹大为惊愕,默然踌躇一阵,终究还是吞回了想说出的话。
事实上,老父王是不可理喻的。
太子丹之所以将大军交给赵人统率,实在是因为人才凋零,自己寻觅不到一个足以率军会战的大将。派宋如意做军师,也同样是无奈之举。毕竟,燕国出动三十万大军,不能在统帅幕府一个人没有。可是,父王却将燕国的无奈,看做一种最好的逃罪夺功的权谋之道,不亦悲乎!争辩么?没用。不争辩么?心头实在不是滋味。毕竟,燕国不能没有这个老父王。虽在两次惨败于赵国之后荒疏国事,然则,老父王对辽东却从来没有放松过。太子丹虽执掌了国事,但实际军权,却还是在父王手里。譬如辽东究竟有多少兵马,太子丹是说不清楚的。其实,荆轲做上卿时,也未必整日谋划刺秦,而曾多次与太子丹秘密会商强燕之策。荆轲说,燕国要中兴,必须效法乐毅变法强军,只要太子丹决意兴燕,老燕王阻力不须顾忌。从荆轲明亮闪烁的目光里,太子丹分明看到了一股骤然闪现的杀气。是的,只要他点头决断,以荆轲之能,使父王销声匿迹是很容易的。但是,太子丹还是断然拒绝了。毕竟,他在离国二十余年后归来,父王还是器重他,甚至依赖他;纵然父王不交出兵权,太子丹也不能生此内乱。荆轲一死,心痛得快要疯狂的太子丹在最初的一闪念竟然是:若将荆轲留在燕国变法强军,或许才是正道!……然则,一切都过去了。唯一既能激励人心,又能承担大任的荆轲,已经死了。此刻,太子丹是真正的孤掌难鸣了,除了与父王一心协力保全燕国,他还能做何等事情?至于燕国能否保全,或许当真要看父王笃信的那个天意仁德了……
“天若亡燕,夫复何言哉!”
曙色初上,太子丹木然坐起,看见了榻前侍女惊恐无比的眼神。正要发作,太子丹却骤然愣怔了——侍女身后的六尺铜镜中,一颗须发霜雪的白头正直愣愣睁着双眼!他是谁?是自己?倏地,太子丹心头轰然一声头疼欲裂,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八月秋风起,燕代两国的联军隆隆开向燕南之地。
还在燕代密谋联结的时候,李信杨端和一班大将便提出先行攻燕而后再破代军的对策。对此,李斯也是赞同的。王翦却笃定道:“燕代调集大军会战,正是我军一战定北之大好时机,安可急哉?我若先行攻燕,燕国自可一战而下。然,代赵军若是不战而逃,显然便是后患,两战三战,何如一战决之也!”李斯忧心忡忡道:“果真齐楚魏三国利令智昏而出兵,再加匈奴南下,我军岂不四面陷敌?不如先下燕国,以震慑他国不敢北来。”王翦大笑道:“果真燕国能促成六方合纵,老夫求之不得也!战场越少越好,敌军越多越好。此目下秦军之所求,长史何虑之有哉!”李斯不禁有些惶惑道:“自来用兵,皆以不多头作战为上,何上将军反求多路敌军同时来攻?”王翦道:“长史所言,常道也。目下之势,非常道也。天下大国尽成强弩之末,纵然六方齐出,皆疲惰乌合之众,何惧之有哉!譬如燕国,兵马号称三十万,实则一无统兵大将,二无实战演练,三无坚甲利器,四无丰厚粮草;彼所以延迟至秋来会战,实则欲在战败之后逃入辽东,使我军不能在风雪严寒之季追歼而已。未战而先谋逃路,其心之虚可见也!代国更是惊弓之鸟,十万大军至少有三四成是伤残士卒;将相一身之赵平,贵胄公子未经战阵,却被燕代定为统帅,不足虑也!凡此等等,纵有大军百万开来,老夫只拿四十万破他。谓予不信,长史拭目以待也!”李斯默然了。他不明白,素以稳健著称的王翦,如何突然变得豪气纵横,视天下敌国如草芥,莫非这便是兵家奇正之道?
此后探马纵横,各种消息连绵不绝地飞入秦军幕府。
燕国辽东与高句丽的猎民步骑十万西进了,督亢腹地的二十万大军西进了,代国的十万步骑也开始南下了,赵平宋如意的幕府已经进驻燕南地带等等。其中最令王翦李斯惊讶的消息是:太子丹一夜白头,犹率一军亲自赴战;这支军马人皆白衣素盔,全数是燕国剑士与王室精锐护军。
“此为哀兵,须得分外留意。”李斯着意提醒王翦。
“以刺客之仇激励战心,太子丹何其蠢也!”王翦轻蔑地笑了。
“上将军,我军固然多胜,亦不能骄兵!”李斯有些急了。
“长史试想,”王翦叩着帅案道,“国家危亡而不计,却以一刺客之死为名目大张仇恨,公仇也?私恨也?以刺客私仇激励将士,太子丹明智么?”
“也是一理。”李斯不无勉强地赞同了王翦。
“传令工匠营,赶制三百面有字大纛旗备用。”王翦转身下达了军令。
“旗面何字?”军令司马高声问。
“长史,如此八字可否?”王翦压低声音颇见神秘地笑了笑。
李斯凑过来侧耳细听,恍然大笑连连点头。
燕代联军集结于燕南涿地,幕府立定,已经是八月将末。
一个月明风清的秋夜,太子丹率领三千精锐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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