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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4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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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何不禁又是哽咽一声。
    赵雍战刀一指:“信期,赵何所言,可是事实?”
    “主父明察,句句属实。相国入宫未出,显是已遭不测!”信期愤然高声。
    赵雍心中猛然一沉,正要下令搜寻行宫,却闻马队后一片骚动,行宫总管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禀报主父:行宫正殿,一具无头尸身……”话未说完急转身挥手,“快!抬过来!”几个内侍一溜飞跑到了马前,竹榻上却是一具血糊糊的尸体。赵雍飞身下马扑到了榻前,哗啦撕开尸体上衣,灰白的胸毛中赫然现出一片硕大的红记。
    “肥义……”赵雍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血糊糊的尸体上。行宫总管扑上去抱起赵雍,立即掐住了人中穴。倏忽之间赵雍睁开了眼睛,嘴角抽搐着一个挺身站了起来:“田不礼何在?”行宫总管立即答道:“安阳相在宫内护持安阳君。”赵雍对百骑将淡淡道:“去,给我拿过来。”百骑将一挥手,带着十骑飞马卷进了行宫,片刻之间便将两人带了出来。赵章面色苍白得如同远处的沙滩,脚步拖泥带水地摇晃着。田不礼却是镇静自若地走在赵章身旁,不时低声对赵章说得两句,来到马队前一躬:“安阳相田不礼参见主父。”
    “田,不,礼,”赵雍冷冷一笑,齿缝的嘶嘶气息竟使镇静自若的田不礼不禁猛然一个冷战,“肥义可是你杀?”
    “正是。肥义加害安阳君……”
    “奸贼!”赵雍霹雳一声大喝,那口四尺长的骑士战刀一道闪电般打下,只听“啪”的一声大响,田不礼的半边脸血肉飞溅!四周骑士看得明白,这是赵雍极少使用的最残酷刀法——将战刀当做铁鞭抽打,不使你一刀便死。瞬息之间,只听啪啪连响中声声惨号,田不礼成了一具踉跄旋转的血肉陀螺。赵雍狮子般狂怒地吼叫着,手中战刀闪电连抽,不消片刻,血肉陀螺成了四处飞散的骨肉鲜血碎片,那个活生生的能臣田不礼荡然无存了。
    当赵雍收回那口毫无血污依然一片寒光的骑士战刀时,赵章吓得几乎瘫在了地上。车马场的万千骑士也无不骇然,连赵成这百战老骑士也胸口突突乱跳,纵然血战疆场杀人如麻,谁却见过如此真正血肉横飞的杀人之法?
    “肥义一死,主父方寸乱了。公子不能手软。”李兑在赵成耳边低声一句。
    “莫急。”赵成一摆手,“且看他如何发落赵章。”
    赵雍拄着战刀一阵大喘,方才抬起头来:“公子成,以国丧之礼厚葬肥义,你可能办到?”
    “只要主父秉公执法,赵国安定无乱,老臣自当遵命。”
    “你,真心扶保赵何称王?”
    “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好!”赵雍招手大喝一声,“四邑将士!听到没有?”
    “听到了——”车马场一片轰雷之声。
    “老夫无忧也!”赵雍哈哈大笑回身,“赵章出来!”
    瑟瑟发抖的赵章,被行宫总管扶着走出了百骑马队。赵雍大皱眉头,行宫总管放开赵章退到了一边。赵雍长叹一声:“赵章啊赵章,老夫今日才看清你也。便要争夺王位,亦当有英雄志节。少年赵何,尚知临危拼杀。何独你多读诗书,反成如此懦夫?既为阴谋,败露却不敢担待。生子若此,老夫当真汗颜也!”赵雍又是一声沉重叹息,“你母后早死,为父饶你家法了。然则,既为封君大臣,弑君杀相,邦国法度是公器,为父也是无奈了。”说罢战刀一指,“公子成,安阳君交由赵王国法处置。”回身一挥手,“押过去!”
    赵成冷笑:“赵雍啊赵雍,你至今犹想袒护这个逆子,教他死灰复燃,当真好笑也。赵王年少良善,能依法处斩乱臣贼子的兄长?老夫已经教他回去了。法度处置,自有老夫担待。”
    “公子成,你……”强雄一生的赵雍张口结舌了。
    “来人!”赵成一声大喝,“安阳君赵章,实为乱国元凶!弑君杀相,罪不可赦,立即斩首,以戒后来!”马下甲士轰然一应,赵章一句“主父救我”尚未落音,头颅已滚出丈许之外。
    赵雍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山一般轰隆倒地了。
    行宫总管一声令下,几名内侍将主父抱上竹榻飞快地抬进了行宫。百骑卫队也立即飓风般卷了回去,沙丘行宫的城门隆隆关闭了。
    旬日之后,赵雍渐渐醒了过来。时当暮色,秋风打窗,院中落叶的沙沙声听得一清二楚。这般幽静?不对,如何还有马嘶之声?“主父,四邑之兵还围着沙丘宫。”一个侍女轻柔的声音。如何?他们还围着沙丘?赵雍挣扎着要坐起,却被侍女摁住了:“太医说主父血脉虚弱,忌走动。”“太医何在?教他前来说话。”话音未落眼前金星乱飞,倏忽心下一凉,赵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虚弱两个字的味道。“主父,太医他……”侍女期期艾艾地说不下去了。“太医如何了?说!老夫不治了么?”赵雍最烦的便是这吞吞吐吐。“不。”骤然之间,侍女眼圈红了,“太医已经走了。”“走了,何处去了?”“主父。”侍女颤颤叫得一声,哇地放声大哭起来。赵雍心念电闪,猛然翻身坐起:“说!究竟何事?”
    侍女断断续续的诉说如同淅沥秋雨弥漫,赵雍的心越来越是冰凉了。
    原来,杀了赵章之后,赵成的兵马立即四面围困了沙丘宫,断绝了进出沙丘宫的一切路口。但是,赵成的兵马却不进入宫内,只是派人不断在各个宫门路口宣谕:出宫者一律无罪,守宫者举族连坐。旬日之间,宫中官吏骑士内侍侍女纷纷走了,连那些老仆也在家人呼唤下走了。侍女看着苍老的赵雍愣怔的模样,哭得说不下去了:“主父,莫伤心,也是你大病昏迷,否则不会有人走的了。”“你如何没走?”仿佛想起了什么,赵雍突然问了一句。美丽丰满的侍女突然脸红了:“我答应过王后,要始终追随主父的。”“王后?是吴娃要你跟着我?”赵雍惊讶了。侍女点点头:“王后临走前对小女说的。”“你是孟姚亲戚?”赵雍问。“不是。”侍女摇摇头。“孟姚对你有恩?”“没有。”侍女又摇摇头,“王后常说主父英雄,小女也跟着说,王后便问我愿不愿永远跟在主父身边?小女便说愿意,就这样。”赵雍呵呵笑了:“你是胡女?叫甚名字?”“是。”侍女点头,“林胡牧羊女,叫岱云子。十二岁那年,邦国许胡人入军做骑士,族人们高兴,族长便选了我等三女献给王宫。”“果然,岱海胡女也。”赵雍轻声叹息,“那两个姐妹如何?”“在赵王宫里。”侍女低声一句,“岱云子是赵王送到主父宫的,她们两个留在了赵王身边。”
    “大草原多美啊!”赵雍由衷地感喟着,“天似穹庐,笼罩四野,苍苍茫茫,遍野牛羊,处处战场。就是在那里,老夫遇上了世间最美好的女人啊!”
    “大草原是好,没有人说不好呵。”侍女也笑了。
    “姑娘,不想回大草原么?”
    “不。”侍女认真地摇摇头,“我答应过王后,不兴反悔的。”
    赵雍又呵呵笑了:“好憨的姑娘,那也作数了?”
    “作数。”侍女认真点头,“牧人都这样,说一句算一句,刻在心里。不像王室,刻在竹片上了。”“好呵好呵。”赵雍喃喃着站了起来,“王室贵胄们有竹片儿。怕人说话不作数,要刻在竹片上。到头来也,该忘的照忘。牧人们没有竹片,只有刻在心里了。当忘之时,却是念念不忘。天下事,忒煞怪也!”
    “主父不能乱走,快来躺卧着。”侍女过来扶住了赵雍。
    赵雍猛然站住了:“姑娘,主父有令:擢升胡女岱云子为行宫密使,立即出宫,赴云中郡大将廉颇处传送密书。”
    “主父,岱云子出宫,谁来侍奉你?你一个人不怕么?”侍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赵雍呵呵笑了:“老夫杀人太多,鬼神都怕我,我却怕谁来?”说罢走到外间大书案前,岱云子连忙过来扶着他席地坐下。赵雍思忖着展开一张羊皮纸,却又突然转身,“岱云子,脱下你贴身衣衫。”岱云子顿时面色绯红,低头一声:“是,小女答应过王后,要给主父的。”说着脱下了那件火红的紧身胡裙,又脱下了贴身的本色苎麻小衣,雪白丰满的乳峰突然颤巍巍贴在了赵雍眼前,“主父,这是你的。”
    骤然之间,赵雍老泪纵横,一把扶起了岱云子要跪下去的身躯:“姑娘,你,你是我的女儿!赵国公主!来,坐好了。”说着拿起那件尚留岱云子馨香体温的苎麻衫,突然一口咬破中指,在苎麻衫上写了起来。岱云子大惊失色,哭声道:“主父不要写,疼也!”赵雍呵呵笑着:“疼?为父一生征战,三十六处刀伤在身,从来不怕肉疼,只怕心疼。”一声哽咽,戛然打住了。
    怔怔地看着鲜血淋漓的两行大字,岱云子突然放声大哭,紧紧抱住了赵雍:“主父,我不走!”
    “岱云子!你识得字?”赵雍惊讶了。
    “王后教的。”岱云子哭着点头,“我不走!不走!”
    “识得字便好。来,坐好了,听老爹说。”赵雍慈爱地拍着岱云子肩膀,扶她跪坐在身旁,“有此血书,岱云子便是赵国公主。愿做,你就回邯郸王宫。不愿做,你就回大草原。归总老廉颇会安顿好你的,谁也不敢欺侮你了。知道么?”赵雍依旧呵呵地笑着,“走是要走的了,你不走,谁来救老爹了?呵,对了,这里还得盖一方大印。”
    “血书还盖印?”
    “憨。”赵雍笑了,“血书可假,这调兵王印可无人能假。你看——”说着在腰间大板带上一摁,一方黄澄澄的大铜印赫然在手,“打开那只铜匣。”岱云子连忙搬过书案边一只扁平的铜匣打开。赵雍大印在匣中一拍拿出,狠狠地摁在了苎麻衫血书的左下方空白处,“好了,一个时辰后穿上它。”岱云子扑闪着大眼:“血迹渗汗,麻衫要隔层衣裳才好,是么?”
    “不。”赵雍轻轻摇手,“定要贴身,万无一失。血迹干过时辰,些许汗水岂能渗开?老夫浴血一生,憨姑娘知道甚来?”
    “父亲。”岱云子轻轻一声,泪如泉涌。
    赵雍笑了:“乖女儿,弄点吃的,饿了。”
    夜半时分岱云子走了。岱云子说,旧人都是夜半出宫的。临走时,岱云子又哭了,说她查勘过府库,只有些许粮肉,吃不到两个月,她不放心。赵雍笑了:“但有两个月,廉颇边军也就到了,放心去。”岱云子趴在地上哭声喊着父亲。接连叩头,终是被赵雍呵斥走了。
    夜色沉沉,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萧萧马鸣与呼啸林涛裹着刁斗声传来,赵雍听得分外清晰。可惜也,这萧萧马鸣阵阵刁斗竟不是他的靖边大军,却是勒在自己脖颈上的绞索。细想起来,少年入军便为猛士,十六岁做太子,二十九岁上做了国君,为王二十七年,做主父四年,三十一年的君王生涯中,后十二年几乎全部在马背上征战厮杀,统率大军驰骋疆场。迄至今日,赵雍整整六十岁一个甲子,在大军中几乎浸泡了一生,对军营之声太是熟悉了。他将夜晚军营的茫茫混声叫做营涛,每每大军扎定,他总要在深夜登上营外山头瞭望倾听。辽阔军营的灯火与隐隐混杂的马鸣声帐鼾声巡逻声口令声旗帜声刁斗声随风弥漫四野,总是荡起他一腔豪情,令他沉醉其中。久而久之,但听营涛之声,他便能对这支大军做出诸多评判了。目下,这行宫外的营涛声虽然与弥漫天地的林涛声交会鼓荡,赵雍还是听得出这四邑之兵的大致状况:东南两面平川沙滩,是铁骑营,西北两面山地松林,是步军营。武安铁骑是赵国精锐之一,那雄骏战马的长夜一鸣穿云破雾闪电般飞来,任是天地混沌也令人为之振奋。巨桥仓步军是赵国武士的骄傲,那巡营甲士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如同石条夯地,是夜晚军营的独特节拍,行家伏地,一听便知其军战力。可见,赵成调集的四邑之兵都是主力,而非久守一地的郡县散兵。沙丘行宫只有一个百骑队,便加上赵章的六千铁骑,也不当调集如此数万精锐大军应对啊。兵变之要,在于机密快捷。如此大张声势且久围不入,显然便是要困死他了。然则,赵成不怕夜长梦多边军南下?这赵成究竟想做甚?
    一颗巨大的流星划过夜空,空旷漆黑的陵园倏忽一亮。
    赵雍呵呵笑了,公子成稳操胜券,偏是要在这围困沙丘行宫中一举稳定掌握赵国。看似险棋,实则老到之极。根本之处,公子成有实力,不是寻常宫变,不怕拖。再则,公子成拥立赵王正统,赵国王族不会有反对势力出现。当然,更根本之点,是赵雍连错赵章阴谋作乱,给了公子成一党以绝好的“定国平乱”口实。最痛心的是,力挽狂澜堪称泰山石敢当的肥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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