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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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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酉最后一日,齐湣王的狩猎马队并随行百官使节浩浩荡荡地开出了临淄王宫。齐湣王一身青铜甲胄,一领紫红斗篷,身背最硬的王弓王弓,古代弓箭中硬度最高的长弓,宜于战场远射。,箭壶中插着十六支上好的兵矢兵矢,镞头最粗长锐利的长箭,可穿甲破盾。,腰间一口阔身长剑,脚下一辆驷马青铜战车,上下一团金光灿灿,直是天神一般。出得王宫,临淄国人潮水般涌来瞻仰青龙齐王的风采,“东方青龙!天下霸主!”的欢呼声响彻了连绵街市。齐湣王面对国人的狂热膜拜最有耐心,一路缓缓行来,还时不时地举起手中长剑于民安抚。车马仪仗好容易拥出临淄西门,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会齐城外列阵的六千铁骑,齐湣王一声令下,直向西北方向的济水河谷压来。
    翻过一道草木苍黄的山塬,辽阔的谷地旌旗飞扬金鼓震天人喊马嘶,直是战场一般。
    这段河谷临近济水入海处,山塬起伏,大海苍茫,林木葱茏,苇草荒莽,原是珍禽异兽龟蛇水鸟栖息出没的渊薮之地。每到秋草枯黄的季节,这里是临淄贵胄的上佳猎场。但是,自齐湣王即位以来,这片猎场却被圈做了王室禁苑。但凡出猎,非齐王亲笔王书,任何贵胄不得靠近。虽然做了禁地,齐湣王却从来没有来这里狩猎过。他即位的第二年,这片河谷变成了一座辽阔的军营。举国新征发的精壮男子,都全部集中到了这里。浩浩荡荡三十万,从此在这片水天相连的山塬地带开始了声势赫赫的大训。六年过去,齐湣王第一次来到这片军营。
    凝望片刻,齐湣王高声下令:“号令田轸,整肃三军!”
    三十六支螺号呜呜吹起,王车后那座三丈六尺高的云车上的紫色王旗急剧地左右摆动起来。须臾之间,辽阔的军营里号角连绵大锣声声,四野旌旗向中央地带飞速聚拢。正在此时,一片烟尘大起,一支马队风驰电掣般卷来。倏忽之间,一片大将滚鞍下马,为首斗篷飞动者拱手高声禀报:“上将军田轸率军营三十六将,参见我王!”
    齐湣王向田轸一点头,大手一挥:“王师成列,进入军营!”
    王师大将令旗一摆,螺号吹动,顷刻间马蹄隆隆,六千护卫王师便在王车仪仗之后列成了一个行进方阵。齐湣王脚下一跺,青铜战车轰隆隆飞出。田轸一摆手,三十六将一齐飞身上马,分列于王车两侧护卫疾进。
    谷地中央的校军场上,已经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阵,扇形两侧的山塬也是紫蒙蒙一片。放眼望去,大军无边无际直与大海相连,从未有过的壮观。齐湣王虽是雄心勃勃,可也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军阵,不禁高声赞叹:“好!当真青龙天军!”话声方落,辽阔的谷地一片山呼海啸:“青龙天军——战无不胜——”及至战车直接驶上了建在一座小山头的中央将台,齐湣王鸟瞰谷地,只见方圆十数里的谷地山塬变成了茫茫无涯的刀丛剑树,战旗猎猎甲胄生光,不觉胆气顿生,不待田轸司礼前导,登上将台最高处一声高喊:“青龙天军将士们:尔等东海神兵,秉承天威。必将荡平四海,成我霸业!”
    又是一阵撼动天际的山呼海啸:“青蛟出海!齐国霸业!”
    齐湣王哈哈大笑,雷鸣般声震山谷:“好!来春蛟龙抬头之日,尔等大出之时!谁敢当我兵锋,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青蛟出海!天下无敌!”
    齐湣王锵然拔出长剑直指天空:“苍天在上!青蛟奋威,尔等勇士,各显本领,高官显爵,本王不吝!”话音落点,突然转身对田轸下令,“开始校武!”
    本来,大军集结操演是一场繁难操持,其细密程度绝不亚于一场大战,更何况将三十万大军如此密集地排列在一片谷地,简直比打仗还难。可齐湣王就是要这种“亘古未有,气吞山海”的气势,又能奈何?连日来,田轸与一班将领精心谋划反复操练,才差强人意地将每个山头都站满了兵士,各种号令衔接也做了极为严厉的规定。可无论如何都是谋划赶不上变化,齐湣王率意即兴的阵阵发作,弄得田轸无所措手足。本来,操演与校武是两阵。操演在前,看的是阵列变化;校武在后,看的是士卒功夫。此时王命一下,竟要直接校武,田轸一阵愣怔,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孟尝君在旁看得分明,一个眼神示意,田轸恍然醒悟,挺胸一声:“嗨!”一劈令旗,“取消操演,即行校武!”中军司马一声应命,轧轧转动那面装在高大木架上的中军司命大纛旗,二十一只螺号“呜——”地响了起来,十六面牛皮大鼓也紧一阵慢一阵地隆隆发动。
    大纛旗发出的第一个号令是取消操演,螺号同时发出的号令是准备校武,牛皮大鼓是指引各军的进出位置。三十万人密集集结,当真是无边的人山人海。本来谋划,是要借操演阵法一支支退到山上,空出中央校军场来校武。如今大军未退,却要参加校武的部伍就位,显然要相互冲突拥挤。且不说操演阵法与校武原是两套甲胄,操演之后卸去重甲大盾,方能展现齐军最为擅长的技击与射艺。此刻一变,校武部伍要忙着卸甲去盾,骑兵要忙着将显示声威的长矛大戈换成骑士用剑,而身边又是摩肩接踵的人群,找不到一个空间落脚。兵急将更急,一时呼喝连声,哄哄嗡嗡地乱了起来。
    田轸向谷中一瞄,知大事不好,眼见齐湣王嘴角抽搐络腮胡须翘成了大卷儿,不禁冷汗淋漓双腿发颤。正在此时,将台后的使节群中却有一人高声赞叹道:“争相瞻仰天威,齐军忠诚,天下无双也!诸公以为然否?”一班使节纷纷应和:“秦使言之有理,齐王上应天心,下顺民意,诚可敬也!”田轸猛然心中一亮,精神一振,赳赳大步走到齐湣王身侧拱手高声道:“军心敬王若天神,臣请我王矗立片刻,容臣调遣部伍依次通过将台,以瞻仰我王天神之威!”齐湣王骤然开怀大笑道:“好!忠者,德之首也。本王矗立竟日,也是无妨。”
    “我王神明!”田轸顿时精神大振,不禁冒出了一句平日羞于启齿的颂词,转身高声发令,“三军整肃,步先骑后,依次通过将台,瞻仰我王神威!”
    中军司马长吁一声,顾不得满头大汗,立即向战鼓螺号发令并同时转动大纛旗。随着号令大旗的红光,谷中川流不息的兵士们欢呼雀跃鼓噪欢呼。齐湣王伫立在高台大山巨石般岿然不动。饶是如此,兵马长河也一直流淌到第二天红日高升。最后的骑兵纵是呼啸飞过,这场瞻仰神威的盛大礼仪,也直到暮色再度来临时才告结束。
    暮色苍茫之中,只听中军司马一声惊叫:“不好!太医!”
    齐湣王面色苍白,一座铜像般轰然倒下了。
第三章东方龙蛇(4)
           四、布衣柴门千里驹
    碧绿的秋水中,一叶独木舟漫漫漂游。
    孟尝君哭笑不得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狩猎大阅兵,竟成了唯独瞒住了齐湣王的荒诞笑料。大军的乱象与田轸的恐慌,骤然显出了这支“青龙天军”的根底。甘茂的救急与列国使节心领神会的应和,则分明透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莫大嘲讽。身为丞相,孟尝君在那一刻简直羞得要找个地缝钻了。那日晚上,神圣的瞻仰刚刚完毕,孟尝君不由分说将田轸扯进了自己的军帐,夹头盖脑一通斥责:“天下可有你这等上将军?三十万大军,竟塞到一片河谷之地!谁教给你的?仗白打了,兵白带了,齐国耻辱也!田氏耻辱也!”田轸本是孟尝君同族晚辈,更兼性情宽厚,黑着脸一言不发,末了只硬邦邦一句:“叔父说,王命如此,该当如何?”孟尝君被噎得半晌无话,跺脚一声长叹:“呜呼上天!如此作践齐国,田文颜面何存也!”愤激难耐,竟破天荒地放声痛哭了。吓得田轸连忙扑上来抱住孟尝君,硬是将他拖进了后帐。偏是孟尝君恼羞成怒,一脚踹翻田轸,窝到后帐蒙头大睡去了。
    回到临淄,孟尝君称病不出,整日架着一叶小舟在后园大湖中飘荡。
    看看秋阳西斜,小舟悠悠荡到了西岸,却有门客总管冯守在岸边高声道:“禀报孟尝君:鲁仲连到了。”孟尝君懵懂抬头,随即大是惊喜:“谁?鲁仲连?在何处?快快有请!”话音落点,岸边黄叶萧疏的树林中一阵大笑:“鲁仲连来也!孟尝君好兴致。”随着笑声,一个红衣大袖手持长剑的英挺人物已经到了岸边。
    “仲连来得好!”孟尝君一声笑叫,从独木舟站起要跃上岸来,不料小舟一个晃悠,却一个趔趄结结实实跌坐到了船中。鲁仲连一阵大笑:“客随主便,我下来说话。”一个轻身飞跃,展着长衣大袖落到了方不过一尺的小小船头,小巧的独木舟纹丝未动。孟尝君兀自扶着船帮笑个不停:“好!好功夫。”鲁仲连已经跨步到了船尾,拿起竹篙只一点,一叶小舟水鸟般轻盈地掠了出去,三两点便到了湖心。
    “仲连此来,何以教我?”面对这个显然年青的士子,孟尝君热诚坦荡中透着敬重,与甘茂面前的孟尝君判若两人。
    鲁仲连丢下竹篙任小舟游荡,坐到了孟尝君对面正色道:“齐国危如累卵,孟尝君当真无觉?”孟尝君惊讶道:“危如累卵?仲连何出此言?”鲁仲连道:“赋税加倍,民怨载道,财货缺少,物价日高,国人金钱却大肥了外商。甲兵六十万,空耗府库。法令不固根本,宣王苏秦之法日见流失。贵胄封地虽无增加,兼并之土地已远远大于封地,赤贫流民已经遍于国中。当此之时,倘有外战,定一发不可收拾。君为丞相,竟不觉危如累卵乎!”
    “仲连,纵然觉察,又能奈何?”孟尝君喟然叹息一声,沮丧非常。
    鲁仲连一怔,不禁红了脸膛:“曾几何时,孟尝君如此英雄气短?莫非那青蛟神话也使你懵懂了不成?”孟尝君摆摆手道:“仲连莫急,你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国势还没有衰颓,容我慢慢设法。”鲁仲连冷笑道:“孟尝君违心之言,天下还有何人可信?鲁仲连实言相告:孟尝君至少须得阻止齐国四面树敌。否则,十年之内,亡国之期!告辞。”一言说罢,霍然起身。
    “仲连且慢!”孟尝君连忙拉住鲁仲连衣襟,“来来来,坐了,听我说。”鲁仲连喘息着勉强坐下。孟尝君低声道,“仲连,托你一事如何?”鲁仲连道:“先说何事?”孟尝君微微一笑:“做一回无冠使节,如何?”鲁仲连目光一闪:“要我探察列国对齐动向?”孟尝君笑道:“果然千里驹!一点便醒。只是,不仅探察,还得斡旋,齐国之危,更在其外。”鲁仲连点头道:“齐国有一个死仇,一个强敌,半个盟友,其余三个非敌非友。齐国若不审时度势而强做霸主,只怕上天也无能为力。”孟尝君点头道:“是了。幸亏这个死仇目前尚无还手之力,那个强敌也似乎没有异常动静,半个盟友也还没有滑脱得很远。只要斡旋得当,该当还有转机。若能不战而消弭兵祸,国人之福也。”
    “孟尝君有报国之心,鲁仲连何惜驰驱。”
    “鲁仲连有救世之志,便是齐国根基。”
    “啪”的一声,两人手掌相击,一阵放声大笑。
    暮色时分,苏代来访,与孟尝君商议如何处置甘茂。孟尝君便将那日进宫经过以及与甘茂的对谈,对苏代备细说了一遍,末了道:“此人当得一头官场老狐,不须我等操持了。”苏代听得仔细,却摇头道:“纵然老狐,此刻也是雪中觅食之时。若无我等扶持,老狐必是冻僵饿死无疑。我只是要问孟尝君:此人若在齐国,可能为我所用?”孟尝君思忖一阵道:“甘茂虽非大才,也缺失正气,但却机谋多变,亦无大奸大恶之心。依我看,倒是可做你臂膀辅助。”苏代点头道:“甘茂本是楚人,斡旋楚齐邦交,倒是正选人物。”孟尝君笑道:“如此说来,你操这个心。若要我出面,说一声便是。”苏代笑道:“冬日将到,先安顿他做个客卿。来春我出使秦国,此事当有分晓。”孟尝君一拍掌:“便是如此!吐了这口痰也轻快。”苏代讶然笑道:“如何?甘茂如此讨嫌么?”
    孟尝君大摇其头,不胜感慨地一声长叹:“世间人事,鬼神难明也!按说甘茂至少不坏,对老夫还颇有启迪。然一见此人,我便胸闷如堵,忒煞怪也。可一见鲁仲连,老夫便高兴,便想大笑痛饮,此等快活,唯昔年张仪可比也。你说,这人之于人,为何如此不同?忒煞怪也!”苏代听得哈哈大笑:“田兄真道可人也。原是你秉性通达,与豪杰之士意气相投,岂有他哉!”孟尝君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不是豪杰之士者多了去,若个个令人胸闷,岂不早死了去?忒煞怪也,忒煞怪也!”苏代笑得不亦乐乎:“好了好了,毕竟田兄性命要紧,日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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