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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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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秦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笑道:“给齐国派人质,唯有一个可能:重提齐秦结盟。此时六国自顾不暇,秦国却主动与齐国结盟,只能说明秦国可能有变,需要安宁治内。若是张仪主谋,未必如此示弱……看来,张兄倒可能有些微妙了。”
    孟尝君恍然:“有理!我如何没想到这一层?苏兄且说,如何应对为好?”
    苏秦轻轻叩着书案道:“此事不必着急,先拖些许时日,待齐燕局势明朗之后,再派特使到秦国看看,而后相机决断。与秦国结盟,对目下齐国有好处,可一举使齐国成为与秦国并立的两强。唯其如此,不能操之过急,要教秦国先伸手。”
    “便是如此。”孟尝君笑道,“苏兄不入秦,过些日子我去秦国。”
第十四章百年一乱(1)
           一、关西大力神
    张仪回到咸阳,立即嗅到了一股异常的气息。
    长街之上,国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眉飞色舞之间似乎又透着一种神秘。尚商坊的几条街市更是热闹,酒肆、店铺与街边,尤其是那闹哄哄的六畜大市,人们交头接耳,说得一阵笑得一阵,有了难以言传的喜事一般。六国商人们碰头,更是惊诧摇头,啧啧称奇,连呼“了不得!了不得!秦国大神气了”!张仪很是疑惑,秦国律法有“流言惑众罪”,禁止国人议论国政是非、传播流言蜚语,目下这般街头景象,平日是根本不可能遇到的,一定是咸阳发生了异乎寻常的事情。正在困惑之间,猛听见街边一嗓子呼喝:“那是!上将军第一大功!”张仪恍然醒悟,立即吩咐掉转车头向司马错府邸而来。到得府门,家老匆匆迎出,却回说上将军去了校军场。张仪没有再问,又掉转车头驶向校军场。
    校军场在咸阳城的西坊国人区,紧靠西门,占地一百余亩,是仅次于王宫广场的又一个城内广场。说是校军场,实际上也只是王宫禁军与城防守军经常在这里训练操演罢了,拱卫咸阳的五万大军则驻扎在东门外的渭水河谷,有自己专门的训练营地,是用不着进入咸阳城校军的。所以,都城内的校军场,实际上是一万王宫禁军与一万城防守军的专用训练场地。此外,这个校军场还有一个特殊用途,便是举行盛大的欢庆仪典,国君、官吏、世族、国人同场欢庆。这种时刻,往往是秦国朝野少见的喜乐狂欢。
    一进入西坊长街,行人络绎不绝地向西流去,呐喊欢呼声不断从校军场方向隐隐传来。张仪无须再问,便知这一定是秦王为司马错大军胜利班师在举行庆典。当张仪车马来到校军场石坊时,守门将领立即迎了上来,要将丞相领到王台上去。张仪却笑着拒绝了。下得轺车,他换了一身布衣,又卸了头上玉冠,只带着嬴华与绯云挤进了校军场。
    咸阳校军场堪称天下奇观。广场四周是山坡梯田式的木楼看台,层层向高处延伸,最顶层达到三丈余高。正北面南的中央区域是王台,最顶层高出周围看台六尺,足足三丈六尺高。每逢盛大庆典,四面看台人山人海,鸟瞰中央场地的盛大操演,欢呼呐喊声山呼海啸般响彻咸阳。这校军场看台区域的分布,也是颇有讲究:正北面南的中央区域,是王室贵胄与国中大臣的专用区域,咸阳人称为王台;东西两侧各有一千人的军士看台,拱卫着王台区域;与正北王台遥遥相对的南面看台,则是外国使臣与商贾的区域,咸阳人称为“六国台”;东西两面则是国人区,其间又有细致划分:东面三区分别为爵民、士子、百工,西面三区分别为农人、老军、商贾。总的说,但凡庆典,校军场汇集的万千人众囊括了秦国朝野的精华人口,也包容了山东诸国在秦国的各色人士。所以,每一次庆典在实际上则是向天下展示秦国实力的一次绝佳机会,每一个秦人都忒是兴奋,呐喊声也分外的响亮。
    秦人原是马背部族,保留着西部草原久远而又古老的集会传统。商鞅督造咸阳,建造了这座奇特而又雄伟的校军场,实在是想使秦人的这种集会传统,在都城有个宣泄的去处,不想却成了天下最宏大的都城奇观。后来的阿房宫,自然更是这种集会场地的大手笔了。
    嬴华最熟悉校军场,在前面拉着张仪,绯云则在后面护着。三人曲曲折折一阵挤挨,好容易在高低错落的人山中挤到了南面看台的商贾区。这里全是六国商人,无人识得张仪,嬴华绯云护卫起来也方便一些。谁知刚刚走到看台尚未坐定,便闻全场一阵战鼓隆隆,随着是山呼海啸般呐喊:“大力士出场——”“万岁!万岁——”张仪目力极佳,一看场中大是惊讶。
    在隆隆鼓声中,但闻“哞”的一声齐吼,五头秦川黄牛沓沓出场,身披大红布罩,头戴青铜面具,狰狞威武如神兽一般。更奇特的是,牛身大红布罩两边分别绣着两个金色大字,一边是“大力”,一边是“牛神”。张仪知道,渭水平原的黄牛被山东六国称为秦川牛,生得肥厚壮硕,力大无比。那最为酷烈的车裂刑罚,便是由五头秦川牛做行刑手的。秦人但说谁力气大,口头谚便是“后生一把牛力气”。如今,这五头秦川牛盛装出场,莫非要车裂巴蜀两王?张仪正在思忖,却闻又一阵山呼海啸般呐喊,一辆两马战车从校军场东口飞驰而入,战车上矗立着一个大汉,黑色披风,黑色铁甲,黑色铁矛头盔,身高足有一丈,真正一座黑铁塔一般。
    战车哗啦啦绕场一周,在五头“大力牛神”旁停了下来。黑铁塔向正北王台遥遥一拱,又向各方位看台分别拱手作礼。突然,校军场响彻一个声音:“步卒力士乌获!与五牛较力,庆贺巴蜀归秦——”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如雷声碾过天空,隆隆余音轰鸣不绝,直如天神在空中一般。“雷声”碾过,全场突然爆发出又一阵山呼海啸:“乌获万岁——”“大秦万岁——”
    欢呼声平息,一个甲士百人队开进场中,在战车与大力牛神周围散开站成了一个大圆圈。带剑百夫长一挥令旗,战车辕中的两匹白马被卸下辔头牵走,那辆铁轮战车被粗大的锁链牢牢固定在四根预先栽好的铁桩上,唯独留下那座黑铁塔岿然矗立在战车之上。百夫长令旗再劈,五头秦川牛立即被牵到战车周围的五个方位,套上了特制的粗大皮绳亘头,每个牛亘头后的粗大皮绳都被拴在了黑铁塔身上——两手挽着两根,两腿拴着两根,脖颈上还套了一根,这五个位置,正是五牛分尸的要害位置。纵是铜筋铁骨,在五头壮牛数万斤巨力的疯狂撕扯下,也只能是粉身碎骨。蓦然之间,张仪想到了被车裂的商鞅,一阵寒意中生出了一种荒诞离奇,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了。
    一阵尖锐的号角,一阵“哞”的牛吼。张仪蓦然惊醒。场中五条牛尾已经变成了五支狂舞的火把,黄牛吃疼发力,吐沫刨蹄,分向五方牛吼狂奔。再看那战车上的黑铁塔,却是岿然不动,兀自发出咬牙切齿的呵呵声。人山人海的校军场,静得如同深山峡谷一般。突然,黑铁塔一声大吼,那领黑色斗篷骤然鼓起,黑铁塔宛如一只钉在蓝天的苍鹰。几乎就在倏忽之间,五头壮硕的黄牛齐齐地惨吼了一声,又齐齐地倒退几步,如五座小山颓然倒地,激起了五团巨大的烟尘。
    “五牛较力——乌获胜——”雷鸣般的隆隆声音又一次碾过全场。
    “乌获万岁——”“大秦万岁——”校军场沸腾了。
    这时,隆隆战鼓又响,两头五彩斑斓的长鼻怪兽踩着鼓点,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校军场中央。“吔!河象!”绯云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张仪仔细打量,五彩斑斓的怪物恰恰正是两头河象。河象是河内河外平原丛林中的大象,在魏韩两国的大河平原上生息,比楚国岭南的大象还要凶猛。寻常时刻,纵是十头秦川牛也敌不得一头河象。更要紧的是,河象极难驯化,除了魏国在吴起做上将军时驯化过三十几头河象,组成过一支象军外,战国没有一个邦国驯化出一头河象。张仪一时想不出,如此两头被装扮得五彩斑斓的河象,却是如何来的?
    此时,那隆隆雷声又碾过全场:“虎骑力士孟贲,出场——”全场顿时山呼海啸,万岁之声震耳欲聋。嬴华对着张仪耳朵喊了一句话,张仪没有听清,只好笑着摇摇头往场中一指,示意嬴华只管看完再说。
    正在此时,一辆战车辚辚飞进了校军场,一出场便引得一片欢呼。张仪一眼看去,这是一辆特意打造的精铁战车,疾驰之中铁青色一团寒光。精铁战车由四马驾拉,马蹄如雷,车轮隆隆碾起一道粗大的烟尘,声势确实惊人。车上一员猛士,丈余高身材,黑色斗篷,本色铁甲,连鬓络腮大胡须,比方才那个乌获更是粗壮威猛。精铁战车驶过王台,车上猛士发出雷鸣般呐喊:“大秦国万岁——”“秦王万岁——”张仪这才猛然醒悟,原来那碾过全场的隆隆雷声,便是这个猛士的声音。人有声若雷,当真是匪夷所思。
    惊讶之际,又一辆光华闪烁的战车隆隆驶进。这却是一辆青铜战车,车上一人黑色绣金斗篷,一身青铜甲胄,头盔上的铜矛足足有一尺长,一脸黄色蜷曲的连鬓络腮大胡须,活生生北地胡人。飞动之中,青铜战车、青铜甲胄、绣金斗篷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座金光灿灿的天神,全场顿时沸腾了起来。
    张仪心下生疑。此人异相,又是高贵异常的青铜战车与绣金斗篷,决然不是寻常武士。秦国的名将猛士,张仪没有不熟悉的,可无论如何想不起此人是谁。莫非是司马错收服的巴蜀王子?不可能,巴蜀人哪有如此胡人长相?正在疑惑,嬴华趴在张仪肩头锐声喊道:“太子!太子荡——”这次张仪听得清楚,心中不禁咯噔一沉。
    再看校军场,孟贲已经跳下精铁战车,如雷之声又隆隆碾过:“孟贲举象——为大力神开路——”雷声方落,全场又狂热地呐喊起来。张仪周围的山东商贾们却是纷纷摇头。寻常人纵是力士,有得千斤之力,也就是极为罕见了。民谚有云:“人无举手之力。”这硕大的河象少说也有五六千斤,如何能举得起来?张仪博杂,素常也算得通晓武道掌故,却也对如此力道闻所未闻,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时,却见场中那个百夫长一劈令旗,一头河象被驯象武士赶到了一方铁板上。铁板架在四根半人高的粗大木桩上,河象晃悠上去,铁板发出咯当咯当的脆响。百夫长再劈令旗,孟贲迅速脱去了斗篷甲胄,只留下一身牛皮短装,大步走到铁板之前,又蹲身钻到了铁板之下。全场万千人众不禁屏息静气,悄无人声。
    突然间,“嗨”的一声雷吼碾过,那头硕大的河象惊恐地啸叫了一声,铁板下的孟贲已经两臂伸直,铁柱般地矗立了起来。
    “万岁——”全场爆发出山崩一般的呐喊。
    孟贲稳稳放下河象,走出了铁板,向北方王台一躬,又是一声雷吼:“大力神!扬我国威!”雷吼余音隆隆间,便见令旗起落,那辆青铜战车的四匹驭马被卸下牵走,另一头更加肥大的河象又晃悠着踏上了战车。张仪明白:青铜的硬度韧性不如精铁,所以打造战车的铜板比铁板厚出了许多。也就是说,这辆青铜战车要比那辆精铁战车重量大出许多,再站上一头更加肥大的河象,总重量无论如何也在万斤之际。更难的是,战车之下无环无扣,难抓难抠,轮辐间仅可容常人窝身蜷伏,极难着力。如此情状,要举起这万斤巨物,当真是匪夷所思。
    万众瞩目之下,但见金装大力神脱掉了绣金斗篷与青铜甲胄,也与孟贲一般,只留下一身牛皮短装。他却没有孟贲那般如雷虎吼,只是甩了甩胳膊腿,便蹲身钻进了青铜战车的轮下。校军场的万千人众大约也知道此人不是寻常力士,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偌大校军场如幽静的山谷。六国商人与使臣们更是瞪大了双眼,迷茫地盯着场中发怔。
    静寂之中,只见百夫长令旗一劈,威猛雄壮的孟贲乌获铁塔一般守在了青铜战车的两侧,四名驯象武士也手提长鞭,四面守住了在战车上山一般晃悠的河象。突然之间,一声沉闷的嘶吼,青铜战车连同那头小山一般的河象倏忽升高,又倏忽降落。那头硕大的河象惊恐地啸叫了一声,山一般地卧倒在战车上,拉出了一堆黑黝黝的粪便,战车却依然矗立在空中纹丝不动。
    “啊!快看,双腿都插进地里了!”一个山东商人尖叫起来。
    校军场地皮原本是夯实的硬土,更兼经年马踏兵踩,几乎坚硬得与大青砖一般无二。如此地面,双腿竟能猛然插下两尺有余,谁能不惊心动魄?一片寂静喘息之中,校军场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人们将头上的玉冠竹冠纷纷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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