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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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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立即回城商议。”秦孝公说着已经向坡下疾走。
    回到栎阳政事堂,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初更时分。左庶长嬴虔急急来到国府时,秦孝公刚刚用过一鼎汤饼。黑伯添了灯油,盖好灯座上的大网罩,便轻步退出,静静地守在门外阴影里。
    景监首先向左庶长嬴虔禀报了北地令的急报,秦孝公又讲了自己的推测判断。嬴虔听完,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半晌,他起身走到书房的大图前,用手中短剑敲着秦国西部,又划了一个大圈道:“戎狄部族三十四支,聚居在泾渭上游六百余里的河谷山原。自先祖穆公平定西戎以来,戎狄部族除部分逃向阴山外,大部成为秦国臣民。自那时起,老秦人逐步迁到了渭水平川,将泾渭上游河谷全部让给了戎狄部族定居。两百多年来,西部戎狄一直没有滋生大的事端。厉公、躁公、简公、出子四代一百余年,荒疏了对西部戎狄的镇抚约束。献公二十年,又忙于和三晋大战,也无暇顾及西部戎狄事务,又将驻守陇西的三万精兵东调栎阳。如此一来,西戎各部族和国府就有所淡漠疏远。但赋税兵员年年依旧,并无缺少。秦国十万大军中,目下还有三万余名戎狄子弟。从根本上说,戎狄部族不至于全部大乱。但是,据我带兵驻守西戎时所知,戎狄部族有五六支原来在九原、云中一带游牧,和燕国赵国关系甚密。要说生乱,可能这几支危险最大。”
    “这是哪几支?定居何地?”秦孝公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问。
    嬴虔指点着地图道:“阴戎、北戎、大驼、西豲、义渠、红发几族,所居地区在洮水夏水流经的临洮、抱罕、狄道这一片。”
    “大约有多少人口?多少兵力?”
    “先君献公曾下令实行户籍相伍。那时初查,六部族人口大约在三十余万。兵力不好说,戎狄部族从来是上马做兵,下马耕牧。若以青壮年男子论,当有近十万不差。”
    “哪个部族最大?最危险?”
    “西豲最大,部族有十万之众,青壮当有三四万之多。其部族首领曾经自封为王,和燕赵来往也从未间断。”
    秦孝公大是皱眉,沉思不语。栎阳城箭楼的刁斗之声清晰传来,听点数,已经是三更天了。
    “二位以为当如何应对?”秦孝公终于抬头问话。
    “六国在西部策反,委实狠毒。西戎若乱,我不打不行,打又力不从心。目下秦国的兵力分散在东部四国的边界,若集中西调,又恐六国乘虚而入。”嬴虔沉重踌躇。
    景监也是忧心忡忡:“我,一时间也没有主张。”
    “咚”的一声,秦孝公一拳砸在书案上,霍然起立道:“不怕!我们也来利用他们的空隙,走一步险棋。”他大步走到地图前,“你们看,六国在函谷关外等待。西部戎狄纵然叛乱,必然也有等待六国先动之心。戎狄毕竟较弱,很怕被秦军先行吃掉。况且急切间也难以一齐发动。这就有一段两边等待,谋求同时动手的空隙。我们目下就要钻这个空隙,且要迅雷不及掩耳!”
    “咋个钻这个空隙?”嬴虔景监齐声急问。
    “我意,大哥立即秘密调动东部兵力,向西开进到戎狄区域的大山里隐蔽。戎狄不动我不动,戎狄若动,我必先动,且必须一鼓平定。同时,景监立即携带重金到魏国秘密活动,至少拖延其进兵日程。只要打破任何一方,秦国就有了回旋余地。”他喘了一口气,“假若大哥西进期间,六国万一进兵,那就只有拼死一战,玉石俱焚了。”
    嬴虔霍然起身拱手道:“给我三万轻骑,嬴虔踏平戎狄!”
    “不,五万!不战则已,战必全胜。”
    景监沉吟道:“君上,东部太空虚了。我们只有五万骑士。”
    秦孝公慨然道:“老秦人尽在东部,嬴渠梁也是百战之身。存亡血战,举国皆兵,何惧之有?”说完,回身到书架旁的一个铜箱中捧出一个小铜匣打开,双手郑重地递给嬴虔,“左庶长,这是上将兵符。”
    嬴虔双手颤抖着接过青铜兵符,两眼含泪,哽咽出声了。作为统兵大将,他自然知道这上将兵符意味着什么。它是只有秦国国君才能使用的无限制调动全国兵力的最高兵符。三百年中,只有秦穆公曾经有一次将它交给了荡平西戎的统帅由余。而今,年青的君主将上将兵符亲自交到他手,无疑是将秦国的生死存亡交给了他。而这位年青的弟弟,留给自己的却是孤城一片和准备最后一战的悲壮。老秦国有这样的国君,嬴虔有这样的兄弟,岂能不感奋万端?
    君臣三人心里都清楚,秦国虽然有十余万军马,但半数是步兵和老旧的战车。只有这五万骑兵是由清一色老秦人组成的精锐轻骑。在战国初期,笨重的车战已经渐渐隐退,快速灵动而又冲击力极强的骑兵渐渐成为最有战力的新兵种。这种骑兵就是当时闻名天下的“铁骑”。所谓铁骑,就是战马和骑士均用当时上好的精铁马具与盔甲兵器装备起来的集团骑兵。马蹄装有铁掌,使战马能够在任何粗糙的地面奔驰而不惧荆棘尖刺;马头装有铁片与皮革相连的面具,使步兵弓箭对战马的威慑大大减弱;马具也用重量轻硬度高韧性好的精熟铁,代替了又重又厚又软又脆的铜质马具;马上骑士的兵器也从长大的矛戈演变为轻型刀剑,这种刀剑普遍用精铁铸造,长短一般在三尺左右,锋锐轻捷,便于集团冲锋格杀。面对笨重缓慢的战车与步兵结合的古典方阵,这种铁骑发动的狂飙一样的集团冲锋,具有摧枯拉朽般的威力。战国初期,这种铁骑以魏国最为精良,韩国赵国次之,楚齐秦燕四国不相伯仲。秦国崛起于西陲,久有马上作战传统,本来就没有战车兵种。然而秦国成为大诸侯国之后,春秋时期力图摹仿中原大国的军制,将原来大部分装备粗简的骑兵变成了战车兵。进入战国初期,铁骑涌现且战法发生了重大变化,秦国却因为精铁缺乏和人口减少而不可能拥有真正的精锐铁骑,而只是装备了少量铁马具铁兵器的轻骑兵。这五万轻骑所需要的精铁,大部分都是从韩国买来,辗转偷运进入秦国的。当初秦献公精选出五万老秦子弟兵组成的秦国“铁骑”,实际上成为秦国唯一一支可以随时开出与山东诸侯作战的防卫力量。如果全数开赴陇西,秦国东部只剩下千余辆老旧战车和两三万步卒,一旦强敌入侵,后果何堪设想?然则面临两面夹击的绝境,不如此孤注一掷,西部叛乱东部大战,后果又何堪设想?
    君臣三人默然相视间,天边隐隐电闪,轰隆隆一阵闷雷从屋顶掠过,细密的雨滴打在书房窗棂上刷刷作响,犹如万蚕食桑,又如清风过竹。
    景监一惊:“老霖?不好!”他闪过的念头是,道路泥泞,数万骑兵何以行军?
    嬴虔却是眼睛一亮,大步走到廊下。仰望夜空,但见云厚天低,栎阳城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唯闻天地间无边无际刷刷雨声。这种雨声,不急不缓不疏不密不间不断,其徐缓舒展有如上天撒开一幅细纱覆盖大地。这是恍若春雨却又比春雨更厚实的初夏之雨,正是关中年年难免的四月老霖雨。其时春耕方完,播种已了,上天的绵绵细雨来得正是妙极。它既不是能够冲开地皮暴露种子的暴雨,又能够徐徐滋润土地彻底消解春旱,堪称关中大地的时令好雨。渭水平川,撒种皆收,正是因了这种天下难觅的风调雨顺。每年四月初,秦国民众都要祈祷这一场霖雨及时降落。不想今年的老霖雨来得竟是比往年早了半个多月,确实是有点儿异乎寻常。嬴虔仰头望天良久,猛然间仰天大笑。
    秦孝公泪水盈眶,大步走到院中向黑沉沉的夜空深深一躬:“上苍有知,若秦不当灭,嬴渠梁当永不负天!”刹那之间,景监恍然大悟,激动得冲到庭院中双手向天挥舞:“上天啊,好雨!秦国有救了!”
    君臣三人同声大笑,一任绵绵细雨将他们淋个透湿。
    这场早到的老霖雨当真抵得上千军万马。它既迟缓了六国进兵的时日,又给了秦国五万骑兵一个秘密运动的绝佳机会。大雨连绵的日子,任何一国的骑兵和步卒都不会做长途跋涉,更别说笨重的战车。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在于,粮草辎重的跟进是根本无法解决的。所以,雨季不用兵几乎是整个古典战争时代的铁则。然而秦国面临生死存亡的两面夹击,这场连绵霖雨却成了最好的掩护。老秦人是从西周末年和春秋时代的戎狄海洋中杀出来的部族,其勇猛剽悍与顽强的苦磨硬斗是天下所有部族都为之逊色的。那时候,汪洋大海般的蛮夷部族从四面八方包围蚕食中原文明,若非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中原文明将被野蛮暴力整个吞没。正是如此,孔子才感慨地说,假如没有管仲,中原人都将成为袒着胳膊的蛮夷之人!其时戎狄部族和东方蛮夷气势正旺,他们剽悍的骑兵使中原战车望而生畏。虽然是依靠一百多个诸侯国同心结盟最终战胜,却也使中原诸侯大大地伤了元气。但就在那血雨腥风的数百年间,秦部族却独处西陲浴血拼杀,非但在泾渭上游杀出了一大块根基,而且在戎狄骑兵攻陷镐京时奋勇勤王,以骑兵对骑兵,杀得东进戎狄狼狈西逃,从而成为以赫赫武功立于东周的大诸侯国。老秦人牺牲了万千生命,吃尽了中原人闻所未闻的苦头,也积淀了百折不挠傲视苦难的部族品格。秦孝公和他的臣子们都知道,雨天行军对于山东六国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老秦人却是十分寻常。而且目标就在本土之内,根本不用携带粮草辎重,沿途城池便可就近取食。以秦军的耐力,旬日之间便可抵达陇西大山。如果战事顺利,秦军班师之后立可全力防范东部,由两面受敌变为一面防御。
    这就是一场老霖雨将要造成的战事格局。
    左庶长嬴虔冒雨匆匆走了。他要立即调兵遣将,当夜便要派栎阳城的骑兵以千人队为单元陆续上路。斥候要出动,粮草使者要出动,兵器马具要检查,行军的秘密路线要确定,集结地点要预先警戒等等,事情是太多了。更重要的是,嬴虔第一次以左庶长之身担任全军统帅,身边尚没有久经锤炼的一班军务司马,事无巨细几乎都要他一个人独立决断了。
    “君上,能否给左庶长派出一个副将?”景监轻声道。
    秦孝公重重地叹息一声:“有当然是好,可人在何处?你倒是堪当此任,可又派谁做秘密特使?子岸也可,可这栎阳城守将又派谁?你不见政事堂一班大臣,青黄不接,文武不济,有几个堪当大任者?无法之法,只好勉力支撑了。好在五万骑士久经战阵,统军大将或可顺当一些。”
    景监一阵沉默,拱手道:“君上,我也去准备了。若无意外,我当后日出发。景监告辞。”
    秦孝公微微一笑:“景监呵,你这不能露面的密使可是个用心思的活计,我倒想派个帮手给你,如何?”
    “景监谢过君上,但不知何人为副使?”景监很是兴奋。
    “别忙,不是副使,是个帮手。人嘛,我还得想想。”年青的君主露出罕见的神秘笑容。
    景监不由自主地一笑,却也不好再问,便告辞而去。
第二章国耻昭昭(5)
           五、国耻刻石血泪斑斑
    天地苍茫,细雨霏霏,清晨的栎阳城秋天般的冰凉。
    栎阳城内有一条狭窄的无名小街。这里住着一个有名的老秦人,他便是做了四十年石工的白驼。老人清早起来,抬头望望黑沉沉厚腾腾的乌云,低头看看小院中还没有泛出光亮的夯土地,虔诚地跪在石板屋的浅檐下向天祷告:“上天有好生之德,好好地下吧,一个春上都没有雨了。甚时这院子泛亮了,上天再晴不迟。”这时,老人听见了“啪,啪,啪”的拍门声,不轻不重,很有节奏。老人小心翼翼地向门口走来,极力不让自己滑倒。老秦人的民谚,男跌晴,女跌阴。男人雨中跌倒了,天就要放晴,如何得了?待老人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到门口,拉开石门,却惊讶地站在那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一辆牛车拉着一方用黑布包裹的大石,牵牛赶车的是一位和他一样白发苍苍的老者。车后站着的是一位粗黑布衣的后生。赶车老者拱手作礼道:“敢问足下,可是白驼老人?”
    栎阳城有牛车的绝非寻常人家。老人连忙拱手:“石工白驼,见过大人。”
    “我想请足下刻一大石,一百老刀币,不知可否?”
    刻石刻石,碑在先秦时代的称谓,汉以后称碑。作为识别日影与拴牲畜的竖石,先秦时也有“碑”之名号。郑玄注《仪礼》云:“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影),引阴阳也。”但作为刻字的石碑,先秦时叫做“刻石”,而不叫做“碑”。?老石工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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