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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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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行棋一生,唯服商君棋道,当真天马行空。我与商君每年只下一局,二十五年,我无一制胜也。”景监大为感慨。
    嬴驷心念一闪,又是商君,脸上却微笑着:“商君算力精深,常人难及也。”
    景监摇头:“若论算力,商君未必超过君上与臣。商君棋道,在于大局大势审度得当,从不因小失大。”
    嬴驷默然了,很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请景监前来弈棋,本来就是意不在棋,只是景监柔和恭谨极有分寸,一时倒觉得不好急转直下。景监却站了起来,深深一躬道:“臣启国公,臣欲归隐,写一部《棋经》,将我与商君对弈之局,一一图解评点,给后来者留下一份典籍,也一抒我胸中块垒。恳望国公允准。”
    “如何?上大夫要弃国而去?”嬴驷的确感到了意外。
    景监叹息一声:“君上,垂暮之臣,不可治国。历代强国大政,无不出于英年勃发之君臣。战国之世,更是如此。景监辅助先公、商君二十余年,昼夜伏身书案,耗尽精力,一身疾病,两鬓染霜。虽不到天命之年,却已是如灯将枯,不思进取,为政必自取其辱也。”嬴驷略一思忖道:“上大夫请回府养息诊病,康复后隐退不迟。”转身命内侍召来太医令,吩咐派一名医术精深的太医长住景监府诊治守护。
    太医陪同,车马护送,景监默默地回去了。
    车马方去,国尉车英夜半奉书,紧急来到宫中。新君说北地郡快马急报,阴山林胡部族大举南下,劫掠北地郡牛羊马匹近万头、男女人口两千余人;北地守军只有三千,无力抵挡,请求紧急救援。车英身为国尉,自然知道北地郡这北方大门的重要,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请命北上。嬴驷却没有让车英带走灞上一万精兵,而是让他从河西大营和离石要塞就近调兵。车英觉得也有道理,连夜北上,直赴河西去了。
    次日清晨,嬴驷亲自来到商君府,一来向姑母荧玉谢罪,二来说要为老太后在南山一带相一块墓地建造陵园,请姑母“大驾”前去督责三位堪舆大师。这件事本是秦孝公临终遗命,也是荧玉心头之事,自然没有推诿,爽快地带着嬴驷派出的二百护送骑兵,和堪舆大师进了南山。
    这天夜里,一辆篷车驶出了秦孝公生前居住的宫院,直出咸阳南门,驶向了千山万壑的苍茫南山。
第十五章万古国殇(3)
           三、消弭风暴的哲人溘然长逝
    向南翻过蓝田塬,玄奇将篷车存放在一家道边客栈里,跨上阴山雪向西南方向的连绵大山飞去。一夜之间,到了神农山下的墨家据点。安顿好阴山雪,玄奇没有片刻休息,立即动身进山。
    玄奇太焦急了。秦孝公在最后的那些日子,曾交给她一宗密件,郑重叮嘱她,若咸阳有变,立即持此件进神农山,请墨子大师出山斡旋。直到孝公在函谷关吐血长逝时,孝公还拉着她的手叮嘱这件事,足见秦孝公对墨家寄托的巨大希望。玄奇知道孝公的苦心,想将方方面面能想到的漏洞都补上。最担心与最需要防止的,则是嬴驷与商鞅不和而生变生乱。这种变乱,国中大臣无人可以制止,因为他们必然的要站在一边介入变乱,个别保持中立者却又毫无力量。只有老墨子出面,才有可能化解危机。
    墨家有实力,有正气,非但在国与国间调停斡旋反对弱肉强食,而且辅助好几个国家化解过危机内乱。墨家的斡旋调停其所以功效显著,根本原因是不做和事佬,而是坚定地以自己的实力支持他们所判定的正义一方。
    玄奇还记得墨家最壮烈的那个故事:
    楚悼王临终时,旧贵族密谋杀死吴起,楚国形势动荡大乱在即。阳成君将自己的封地交给了墨家名士孟胜以及他率领的一百八十三名墨家子弟,阳成君自己则要火急赶赴郢都,力图消弭内乱,挽救楚国变法。临行前,阳成君将一块半圆形的玉器(璜)碎成两段,当做“璜符”,与孟胜相约“若有传令,须持璜符,符合则听”。
    待阳成君赶到郢都,楚悼王刚刚死去。旧贵族在灵堂发动叛乱,将吴起乱箭射死在楚悼王的尸体上。阳成君被叛乱势力追捕,乘乱在夜间逃到越国去了。楚国新君惩治旧贵族,偏又错将阳成君也当成了“箭伤王尸”的乱党,派特使要收回阳成君封地。因无“璜符”,孟胜坚持不肯交出封地,决意死战守地。孟胜的学生徐弱劝说:“死而有益阳成君,死之可矣。今死之无益,徒绝墨家子弟,不可为也。”
    孟胜慷慨叹息:“若不死难,自今以后,世求严师不必于墨家,求贤友不必于墨家,求义士不必于墨家,求良臣不必于墨家矣!死之所以必行,墨家大义所在也。”徐弱大悟,率先死战,又率先战死。孟胜与一百八十三名墨家子弟,最后也全部战死了。
    将近百年中,墨子大师与墨家子弟,就是凭着这种大义凛然的“义死”精神,树起了公理正义的丰碑。秦孝公对墨家素来钦佩,与墨子大师更是英雄相惜深有共鸣,几成忘年神交,将如此重大的靖国大事托于墨子,可谓思虑深远。再说,玄奇又是秦孝公的挚友爱妻、墨子大师的爱徒、秦国圣贤百里奚的后裔,于情于理,都更加有助于墨家协助秦国。
    孝公逝世后,玄奇对咸阳的变化已经看得很清楚,她觉得不能再等了。墨家唯有此时介入,才能及早稳定秦国,免得商鞅与嬴驷两败俱伤。虽然老师年高不出,二三十年来已经不再亲自处置这种行动*务,但玄奇还是充满了信心,相信老师一定会为秦国做最大的努力,甚至是最后的努力。就墨家力量而论,现下正是实力最为集中的时日,分散在各个国家的骨干弟子,在老师去年开始“善后”时几乎都撤回了总院。
    目下的最大担心,就是老师还能不能行动?
    神农山的栈道关隘,对于玄奇来说是轻车熟路。日过正午,她就进了最后一道关隘,来到了总院前那块熟悉的平坦山地,耸立在半山腰的总院箭楼已经遥遥可见。
    突然,她觉得有些不对,揉揉眼睛细看,总院城堡的城墙上、箭楼上竟然结满了隐隐约约的白花,城堡出口的山道两旁,也插满了白花。
    玄奇一阵目眩头晕,惊得心头狂跳,莫非老师……她不及细想,踉踉跄跄腾云驾雾般飞向总院,突然又愣怔地钉在了当地,眼睛直直地瞪着——
    那座熟悉的古堡门口,拥出了一队身裹麻衣的墨家弟子,悠扬哀伤的乐声在山谷飘荡着。当先一幅白布大幛横展开三丈有余——我师不朽。漆黑的大字让人心惊肉跳。两队身穿白衣头戴白花的少年女弟子,臂挎花篮,不断将篮中的白色花瓣撒向空中。中间一队精壮弟子,抬着一张白布苫盖的巨大的木榻,禽滑釐等四名大弟子两前两后护卫着木榻。数十名墨家乐手排成一个方队,跟随着木榻,吹奏着低沉肃穆的哀乐。最后是数百人的大队,每人头上顶着一捆砍削光洁的木柴,随着哀乐的节拍,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
    “老师!”玄奇终于哭喊一声,昏倒在地。
    两名少年女弟子跑过来扶起了玄奇,跟着送葬队伍缓缓地走上了城堡东面最高的山峰。
    这是一片高高的山坳,绿树葱茏,山花盛开。顶着薪柴的弟子们绕着中间的草地转了三圈,整齐有序地架起了一座方方的木山。禽滑釐等四大弟子在木榻四角站定,奋力托起了木榻。十多名骨干弟子迅速将十多条粗大的麻绳结在木榻四边的圆孔上。大绳伸展,墨家弟子们井然有序地分成十几队,每队一绳,木榻稳稳地悬在了空中。
    少年弟子们绕木榻一周,将花束围满了白布遮盖的老师。
    “我师登山!”相里勤一声号子,所有大绳倏忽间同时伸展——山花包裹的巨大木榻稳稳地高高地升起,又稳稳地轻轻地落在了木山正中。
    “列队——为我师送行!”禽滑釐哭声嘶喊,墨家弟子八百多人绕木山缓行一周,将木山围在了中央。
    禽滑釐走到始终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玄奇面前:“玄奇师妹,你是我师生前亲授书剑的最后一个弟子,也是我师最钟爱的学生。师妹,为我师点燃归天的圣火吧……”
    玄奇默默站起,走到火坛前,双手颤抖着执起粗大的油松木伸向火坛,轰然一声,火把腾起了一团火焰。玄奇双手将火把高高地举过头顶,肃穆地向高高的木山走去,短短几步,她竟觉万里迢迢,双腿酸软得只要瘫倒。一把圣火,慈父般的老师就要永远地离开她去了。一腔痛楚,她真想放声痛哭……
    禽滑釐肃穆庄严地高诵:“恭送我师!”
    烈火熊熊燃起,墨家弟子挽手相连,绕着火山踏步高歌:
    我师我师亘古高风
    兼爱四海大音稀声
    任艰任险非战非攻
    育我本色书剑勤耕
    大智之巅布衣之圣
    我师我师万古永生
    烈火在歌声中燃烧着。
    墨家弟子们没有哭嚎,没有跪拜,肃穆挽手,踏歌声声,群山回荡着久远的声音:布衣之圣,万古永生……
    那日晚上,墨家四大弟子特邀玄奇召开了最重要的尚同会议。一番微妙的磋商,议决由禽滑釐暂时执掌墨家总院,“巨子”人选待后再定。几番思忖,玄奇终于没有说出秦国的事情。会商结束后,她找到了当初一起整理老师文稿的几个实诚弟子,片刻商议之后,收拾了老师竹楼中零散的竹简帛书,一起匆匆出山了。
    玄奇又回到了陈仓河谷。这片已经尘封日久的小小庄园,是唯一能够给她以平静的地方。
    老师去了,唯一能够消弭秦国内乱的长剑哲人溘然长逝了。没有了老师的辉煌光焰,墨家还能成为天下正义与爱心的大旗么?墨家还能担当消弭秦国内乱的重任么?不行了,不行了。玄奇一想到“四大弟子”,心中就冰凉得哆嗦。她为老师伤心,为墨家团体伤心,为秦国去路伤心,一时间,玄奇当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置了。
    谁能想到,河谷庄园刚刚收拾就绪,就传来一个惊人消息:商鞅谋反,被秦公缉拿!
    玄奇没有片刻犹豫,连夜飞马赶到咸阳,却一时目瞪口呆了。
第十五章万古国殇(4)
           四、濒临危难理乱除奸
    商鞅是日夜兼程赶到商於的。
    秦孝公留给荧玉的密令,使商鞅猛然想到了一件事,秦公会不会对商於郡守也有特异遗命?以秦孝公的思虑周密,这是完全可能的。反复思忖,商鞅决意到商於封地弄个明白,安顿好这最后一个可能生乱的隐患之地。商鞅明白,咸阳局势正在微妙混浊的当口,他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危境,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快处置好这件事。因为有了这个念头,在商山峡谷安顿好军营大事后,商鞅对荧玉秘密叮嘱了一番,便带着荆南向商於封地飞马兼程去了。
    商山地区的十余县,在商鞅变法之前统称为商於之地。商鞅变法开始设置郡县,商於之地便成为一郡,郡守治所设在丹水上游谷地的一座城堡。自商於之地成为自己的封地,商鞅只来过一次。在他的心目中,这个“商君”只是个爵位封号,封地仅仅是个象征而已。新法规定的三成赋税、一座封邑城堡、名义上的领地巡视权,他都一概放弃。不收赋税,不建封邑,不要丝毫治权。所有这些,他上次来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正因为这块“封地”上没有自己的封邑城堡,他就像在任何郡县处置公务一样,直截了当地进了郡守府。
    天色刚刚过午,商於郡守惊喜地擦拭着汗水迎了出来:“商於郡守樗里疾,参见商君!”商鞅笑道:“樗里疾啊,一头汗水,刚巡视回来么?”樗里疾生得又黑又矮,胖乎乎一团,兴冲冲道:“正要禀报商君,在下刚刚从封邑回来,造得很好,想必商君已经去过了。稍时为商君洗尘之后,樗里疾再陪商君去封邑歇息。不远,二三十里,放马就到……”
    商鞅觉得不对味儿,眉头一拧:“停停停,你说的是何封邑?”
    樗里疾惊讶笑道:“商君的封邑啊!商於乃商君封地,岂有别个封邑?”
    商鞅面色陡变:“本君封邑?何人所建?”
    “我,樗里疾,亲自监造。商君,不满意?”樗里疾大是紧张,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
    商鞅啼笑皆非:“我问你,谁让你建造封邑?你自己主意么?”
    樗里疾顿时明白了过来,长嘘一口气,躬身道:“商君且入座,上茶!樗里疾取一样物事给商君看。”说罢鸭子一般摇摆着跑向后庭院,片刻后双手捧着一个铁匣子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商鞅案头,又恭恭敬敬地用一支长长的钥匙打开铁匣,取出一支铜管,拧开管帽儿,抽出一卷帛书,双手捧到商鞅面前。
    商鞅看着樗里疾煞有介事的样子,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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