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传-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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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逢吉又道:“郭威势众,恐怕高行周兵力不足,可再着王皋、刘闵率五万人马,交高行周统领,以便早日克敌制胜。”
刘承佑道:“就依卿所奏,办理去吧。”说罢,他匆匆回后宫去了。
郭威统领大军,自魏州出发以来,一路顺风,所过城池,多是迎降,少数溃逃,势如破竹,节节前进。不多时,大军已抵达滑州黄河北岸的黎阳。
郭威军上下欢欣,磨拳擦掌,土气高昂。这一日,正在商议筹措横流黄河之事,忽然探马来报:
“报元帅,黎阳城南一支大军不到,阻住我前进去路!”
郭威不在意地问:“可知何方军马?”
“小的探得,是潼关高行周,奉钦命为招讨使,前来征剿。”
郭威一听“高行周”三个字,突然面如土色,双眉紧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稍停之后,才把手一摆:“再探。”
怎么一个高行周,就使得郭威如此胆战心惊?这里可有什么蹊跷?
同为汉室大将,郭成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唯有这高行周,郭威视为自己的克星。这高行周是将门世家出身,高家枪法天下闻名,令人闻声丧胆、见影心寒。加之他足智多谋,善于调兵遣将,因而从无败绩。郭、高二人虽然不曾交过手,但郭威视为劲敌。号称“军中铁枪”的梁朝大将王彦章,南征北杀,所向无敌,却栽在高行周的手中。况且郭威小名郭雀儿,而高行周恰恰有个绰号叫“高鹞子”,因而郭威又从心理上怵高行周一头,认为天意如此,安排个高行周就是专门来制服他的。所以郭威一听是高行周领兵来拒,吓得六神无主,那举大事的雄心豪气,一下子都被吓到爪哇国去了。
军师王林看透了郭威的心事,上前说道:
“元帅有何疑虑,但说不妨。”
郭威道:“那高行周不但善于用兵,武艺超群,又兼通马前神课,会算未来吉凶,百无一失,最难对付。我原说,汉家皇军不足为虑,伯的是其他藩镇,将我们拦截于黄河之北,指的就是他,不期他果真地来了!本帅难免有折兵之危,这却如何是好?”
王朴道:“元帅勿虑,高行周即是颈生三头、肩长六臂,也难以阻我大军前进!”郭威将身子探向王朴,关切地问:“有何说辞,请先生明教。”
王朴道:“不瞒元帅,高行周所学马前神课,其实和我是同出一门,谅他所见,与我的观察,不会大相径庭。某夜观天文,将星在北不在南。其实所谓气数,不在天意,而在人为。汉幼主无德无能,又一个秦二世也。我大军一路所到之处,州府望风迎降,兵不血刃,势如破竹,不在征战之力,而在朝廷腐败、人心散离。高行周英杰睿智之士,凯肯作负隅顽抗之徒。为今之计,宜按兵不动,坚守不出,那鹞子日久无食,腹中饥饿,后援不继,当然会自行飞去。那时我军就可长驱直入,夺汴京何在话下!”
郭威大喜道:“好,就按军师计策行事!”
郭威、王朴只管计议,却不料早激动了帐下的史彦超。他报仇心切。耐不得性子,这时大叫起来。
“按刚才元帅和军师计议,那高行周耐着性子不走,我军也按兵不动,两下相持,大事何日能成!我杀兄之仇,灭门之恨何日得报!我作先锋的,遇山开路,通河成桥,遇一个高行周就坐城固守,实在愧对元帅并麾下诸将,未将愿领本部兵马,去和那高行周对阵,那怕血染沙场,死而无恨!”王峻这时也站起请战:“元帅如此害怕,军师也太气馁,量一高行周,有多大能耐,我愿陪史先锋,去会他一会!”
王峻早已许下誓言:要一把板斧杀过黄河去,面对强敌,不忘前言,也可见他的忠勇。
郭威问王朴道:“军师意下如何?”
王朴说:“不可挫了二位将军的锐气,料不妨事。”
郭威嘱咐道:“二位将军要小心为是。”
史彦超微微一笑:“元帅不必嘱咐,末将此去,定提高行周首级回来见你!”
说罢,史彦超、王峻披挂齐毕,提兵器上马,领众出城,直奔高营而去。
来到高营,史彦超指名高行周讨战。
高行周听得有人叫阵,即时顶盔贯甲,挂剑悬鞭,上马提枪,带领部将及三千铁骑,放炮出营。
史彦超一见高行周,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用枪指着高行周,破口大骂:
“高行周老贼,我兄在先王驾前,与你都是一殿之臣,今被昏君屈害一门生命,常言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如果有一点人性良知,早该去拿获奸贼,以正视听,不料却为昏君奸贼驱使,充当恶人犬牙,阻挡我义师去路,我今天要取你性命,然后再和奸贼昏君算帐!”
高行周听了,心中陡然一动,“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八个字,敲了他重重一锤。朝政昏暗,史弘肇屈死,确实使他感到心寒,只是皇命加身,一个“忠”字,使他勉乎其强,率军前来。今日被史彦超点中麻穴,不觉面红耳赤,也不免恼羞成怒。史弘肇满门都成了屈死的鬼,他不忍再让史彦超当了他枪下的魂,于是大声喝道:“史彦超,休得放肆胡言!你哥哥史弘肇生前,也不敢直呼本帅的姓氏,况你勾连郭威谋反,兵犯皇都,罪在不赦,若论国法,当将你解拿进京,碎剐示众;只念你哥与我的老交情,饶你一命,放你一条生路,你快快叫反贼郭威出来受死!”
史彦超那里听他,拍马过来,举枪便刺。那高行周提蛇矛正要抵敌,阵中闪出一员小将,走马如飞,枪尖已经到了史彦超助下。迅如疾电,威若猛虎。史彦超吃了一惊,赶忙抽回枪架住。
看那小将,面如满月,唇如涂朱,素袍白甲,悬弓插箭,面貌娇嫩,有如女人一般,和黑脸乌须,神眉怪眼的史彦超相对,真是黑白分明。
史彦超大喝一声:“来将留名,本先锋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那少年答道:“好,我也正要让你知道,你今日是死在何人之手!我乃威镇潼关高元帅的长子,左天蓬高怀德的便是,这次征剿逆贼,就先拿你祭枪吧!”说罢,举枪就刺。史彦超用手中枪火速相迎。两马相交,双枪并举,两个人杀在一起。
鼓声如雷,喊声震天,两人战有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败。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那高怀德混名“左天蓬”,家传枪法,神出鬼没,哪里惧你这老将军;史彦超本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岂肯让你年少儿郎!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
北阵左营元帅王峻见史彦超战怀德不下,驱马抢斧,高行周见了从阵中杀出,拍马相迎。四匹马搅为一团,南北阵刀枪并举。酣战中,高行周卖个破绽,虚晃一枪,落荒而走。王峻飞马紧追,眼看马头接看马尾,高行周将身一闪,回马一枪,直刺王峻心窝。王峻眼快,心中暗叫“不好!”侧面躲过,右肩上重重地着了一记,负痛急退。史彦超对高怀德渐渐有些抵敌不住,又见王峻败逃,无心恋战,慌乱中,被高怀德一枪刺来,急忙躲闪,左肋战袍已被撕裂一片,枪锋划破左臂,鲜血直流。他拨转马头,跑回本阵。
高行周见两个对手双双败走,用枪一挥,南军掩杀过来。战鼓如雷,三军呐喊。北军溃不成军,亡命奔逃:南军乘胜追杀,有如砍瓜切菜。真是兵败如山倒,北军死伤不计其数,滑州城南,血染遍地,多年之后,草木仍然一片红色。
高行周大获全胜,收兵回营,大赏三军。父子们卸去戎装,摆宴庆贺。高行周喜容满面,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自己的儿子沙场逞威,他感到高家后继有人了。儿子平日教场练兵,武功他是清楚的。但多年闲养,今日才看到他在沙场上的威力。
看到大儿子沙场显威,高行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高怀亮,他十岁上离家失散,如今杳元音信,生死未卜,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愁云。
酒宴席上,他告诫儿子:“今日一战,王峻、史彦超俱备受伤,大损了郭威的锐气。但郭威毕竟是当今名将,又有王朴辅佐,决不可轻视。今晚要格外小心,防备郭威劫营。”
这一宿倒也平安无事,并不见北营动静。第二天早起,高氏父子饱餐以后,披挂上马,率兵直逼黎阳城下。高行周命高怀德向前挑战。高怀德绰枪出营,来到城前,指名要郭威答话,岂知那城门紧闭,毫无动静。高怀德叫了半天阵,并不见一人答话.只得返身回营。
一连五天,高氏父子天天轮番叫阵,黎阳城门依然紧闭,只是不理不睬。
这回可激怒了高行周,他把数万人马分作三班,把黎阳城围个水泄不通,从四个城门同时攻打。
远围,城里寂然不动;近攻,城门楼上滚木擂石,灰瓶炮药一齐打下。郭威以逸待劳,高行周一连攻打三日,毫无建树,自家兵将反被打伤许多。
高行周劳师远征,本意速战速决,这“蘑菇战”使他有点不堪消受。
原来这是王朴的“缓兵之计”。
黎阳城池固若金汤,加之粮草足备,易于固守,王朴早已作好安排。他料到客居在外的高行周,缺少应有的耐心,而时机也越来越对他不利。
高行周攻城无计,速战不成,退走不许,数万人荒野露营,粮草逐渐不济。第一次胜仗带来的振奋,逐渐为沮丧所代替。
他向监军王皋、刘闵问计,二人也只有摇头叹气。
后汉幼主刘承佑,听到高行周传来的胜利捷报,以为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一不理政,二不劳军,把高行周父子丢在黄河岸边,不管不问,终日后宫笙歌管弦,左拥右抱,尽享他的宫廷之乐。
这边高行周是攻城无望,士卒伤亡甚众,只得传令撤兵回营,别思良策。
这一晚,晚膳已过,点上灯烛,各将退出帐外,各自调换休息。高行周独坐帐中,苦思冥想,不胜唏嘘。他念道:“这部是天子年幼,为奸臣蛊惑,赏罚不明,忠奸不辨。郭威起事,也实在是被逼出来的。
他又想到史弘肇,元老国勋,功绩卓著,刚正不阿,却受谗被杀,也实在修然。而今自己在这里拼命,进退两难,京师却不管不问!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忧国忧民之心冷却了许多。
他披衣走出帐外,望星斗满天。紫微星斗口处有一团黑气。按他所学的占星术,这该是帝星晦暗,征兆不祥。
“莫非真的是汉室气数已尽了?”
虽然已是暮春天气,黄河平原上一阵冷风袭来,高行周打了一个寒噤,回到帐中,他身上渐渐发起烧来,头昏昏沉沉,却难以入睡。
病中更添愁账,烦闷转盛。第二天,高行周茶饭不思,卧病不起了。他传令由高怀德处理军务,三日之内不得擅动。
夜里,高怀德病榻守候,愁容不展。高行周对他说:
“我只是偶感风寒,病情其实无关。只是当前形势不妙,愁肠难解啊!”
高怀德忙问所以,高行周说:
“汉室溃败,大势已去,我父子二人难有回天之力。如不及早脱离,为祸不远了。”
“那该怎么办?”
“我也在两难之间:我奉命兴师,看来剿灭郭威,毫无指望;顺大势降郭威,决无此理.撤兵退走,实为上策,但又落个违命之罪,为臣当忠,为子当孝,我食汉家俸禄,不能尽忠杀贼,偷生避难,难逃不忠二字,恐怕要遗臭青史。百思难解,这就是我的病根。”
怀德道:“爹爹,自古道:‘君不正,臣投外国’,当初一日,岑鼓舍新莽归汉,秦叔宝离魏投唐,弃暗投明,归顺贤主,也是英雄本色。古来名将,多是如此。如今幼主昏庸,宠信奸邪,杀戮忠良,还想什么开基良将、汗马功劳?不满父亲,这几日粮草不继,已经难以久持了。我们不如回兵,等父亲病好,再从容计议。”
高行周见儿子言出不俗,赞许地点了点头。高怀德又说道:“像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值得替他卖命?”
高行周闻言,忽然坐起:“汝能有此见识,我也就放心了,一、二日之内,即刻回兵!”
“那爹爹的身体……”
高行周翻身上床,登上靴子,“踏、踏”几步,走的沉稳、矫健。
怀德高兴地叫了一声:“好啦?”
原来高行周去意已定,生怕落个“不忠”二字,毁了一世英名,儿子脸上蒙羞,而今看到怀德也豁达明朗,“心病”一去,霍然病已。
“那么,王皋、刘闵二位监军如果阻挡,如何处置?”
高行周摆了摆手:“不在话下。”他揽住儿子,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只因声音太低,难得听见他说的是什么。只见高怀德迅即走出帐外。
王皋、刘闵睡梦中被高怀德叫起来,他们一起匆匆来到高行周帐内。
高行周卧在床上,烛光摇曳。
“元帅病体如何?”王皋、刘闵赶忙上前问候。
高行周少气无力地说:“就是要士卒抬上沙场,我也要亲眼看到叛臣可悲的下场!而今怀德探知,魏兵打算绕过本帅营盘,人白马渡口过河偷袭滑州。有劳二位监军,火速带兵前往,连夜折去黄河白马渡口浮桥,在南岸据守,我父子即出兵七里店堵截魏兵,前后夹攻,如此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