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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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修行早已入先天之境,所以冬日并不惧寒冷,可是他此时竟有些后悔只穿了薄衫。
而当徐思妍终于回到了她那部外表朴素、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中时,楚曦着实重重松了一口气。麻烦……这妖女绝对是麻烦,而他带她上昆仑,绝对会制造更多的麻烦……他到底是怎样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了一眼正由青烨驾着的马车。
很显然,车中人的精神修为已大有进境,她似乎已逐渐弥合了他给她的烙印带来的精神裂痕,这就意味着,他的精神力已不再能克制她……
他暗暗苦笑,谁又能想到,当时为了重创她所烙下的印,竟成了她精神修炼的灵丹妙药呢。
此时,车外是一片无奈唏嘘,车内则是一只小麻雀正不知死活的对着两只狐狸叽叽喳喳。好在一只狐狸正昏睡,另一只狐狸很无聊,所以麻雀没有被立刻生吞活剥,成了解闷的玩物。
“什么?公子在外面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让萧姐姐知道?”……“啊?公子还不准萧姐姐出来见识世面?”……
萧妍一派温婉轻柔地娓娓诉说了她师兄的“专制霸道”,努力破坏纪悠儿心中的偶像形象,谁知纪小姑娘颇为固执,并不上当,还不停替偶像辩解,“其实,公子做这些,也是为了萧姐姐好。萧姐姐这般容貌,一旦入世,怕是要引来很多不轨的心思呢。”
萧妍见她说的认真纯挚,不禁心中暗笑,这小妮子对燕玄衣还真是痴迷。她半倚在马车里的靠垫上,伸出玉手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楚曦已骑着马远远的将他们甩在了后面,大概是恨不得将她们完全抛开吧?
她收回手,笑的妖娆得意,转回头面向纪悠儿时,那笑容已纯净温和,“纪小妹为何会叫他公子?江湖上的人,不是通常都叫少侠、大侠什么的吗?”
“那是因为他们配不上公子这个称号。”纪悠儿答的一脸骄傲,仿佛燕玄衣是她家的公子。“二十几年前,江湖上的人提起公子,便一定是‘无双公子’谢熙岚,而现在大家提起公子,就一定是燕公子。”
谢熙岚?
尘封在记忆深处那抹温雅绝伦的身影被不小心释出,她的眼神瞬时迷离起来。多少年不曾提起这个名字?多少年他已经只是谢相,只是干爹,而不再是谢熙岚?然而,本以为已经遗忘的,有时候其实只是埋藏得太深,深到了心里,深到了骨髓,挖出来时,到处是空虚,到处是荒凉。
“萧姐姐,你怎么了?”见她突然出神不语,纪悠儿有些担心的靠了过来。
她闻言迅速清醒,淡笑道,“没事,只是在想师兄怎么能和当年的无双公子相比。”
往者已矣,多思无益,即便空虚,即便荒凉,她依然会让自己过得好,因为她从来没有资格过得不好。
“萧姐姐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萧妍说得无心,纪悠儿却听得上心,当时就替燕玄衣鸣起了不平。“昙亭之会,半局棋吓退玄阴派勾魂、夺情两大护法。桃花深渊,一曲洞箫大破红粉销魂阵。宁江一战,更是以漕帮一百弟子巧胜玄阴派五百众……论才情,论智慧,公子可是丝毫不逊于无双公子。”
楚曦十五岁便已名满天下,徐思妍自然不疑他能运筹帷幄挥洒自如。不过看到纪悠儿替他说话的认真样子,她就忍不住想逗她,故意一叹道,“但无双公子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师兄却相貌如此平凡……”
纪悠儿没等她说完,已涨红了一张小脸,打断她道,“公子才不平凡,爹爹讲过,公子一身风致决不下于谢无双。”
萧妍本只浅笑不语,听到风致二字,那笑容却逐渐的飘忽起来。
单就相貌而言,楚曦倒并不比谢熙岚逊色。然而两人的风致,却是大有不同。谢熙岚温润,楚曦清冷,谢熙岚飘逸,楚曦淡静,两人唯一相似的,大概也只有那即使在世族中也一时无二的雅彦,而这种雅彦,也只有真正的世族才培养得出来。
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意味深长的看了纪悠儿一眼——她姓纪,早该想到她是漕帮千金的,也只有漕帮和楚家关系比较不一般,所以楚曦才会坚持要救她。不过纪悠儿似乎并没见过楚曦。
要是纪悠儿知道她心目中的英雄,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正义凛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世人只道燕玄衣对上玄阴派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一时传为一段风流佳话,却不知那后面的真相,远非如此。就连她,也是知道楚曦即是燕玄衣之后,才完全的想明白。
其实,玄阴派迅速的崛起和迅速的瓦解,背后都有朝廷的力量。
当年先太后暗中扶持玄阴派,是为了以其制衡魔门被灭后过于膨胀的正道武林。而数年后,由于逍遥门的淡出江湖,正道武林进入了战国时代,玄阴派却一枝独大,称霸黑道,自然成了朝廷眼中尾大不掉的眼中钉。
所以,燕玄衣的出现,只是提供给各方面力量——尤其是朝廷,一个消灭玄阴派的契机。他的武林神话,其实是官家和江湖合力造就。而他之所以会出现,究根结底,是楚家暗中操控的漕帮和玄阴派在大江航运上出现了争执。
她转过头,望向窗外雪后初晴的皑皑景色,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公子……公子,他倒确实配得上公子这个称号。懂得制造那么大的红粉烟幕来掩盖真正的因由,又懂得利用朝廷的心思,四两拨千斤,连她都被蒙住了多年,这等心机,又有谁能说他称不上公子。
情仇
昆仑剑派虽建于昆仑,却远没有昆仑的历史悠久,是百年前才成立的。据说创始人张公度是机缘巧合觅到了黄帝遗藏才习到神功,威震武林,得以开山立派。
不过张公度教徒弟的本领似乎并不如何,在他之后,昆仑剑派连续几代都没有出色的人物出现,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直到第五代掌门人项克家出现。
项克家是个武林公认的奇才,一身功力深不可测,三十岁上便已名震天下。而在逍遥门淡出江湖之后的群雄争逐中,他更是带领着昆仑剑派脱颖而出,站到了正道武林的顶端,执江湖之牛耳。
不过正如所有创业打天下的帝王将相一样,项克家为人处事出名的霸道强势,所以连带的,昆仑派的行事作风也带了十足的霸气。长久下来,江湖上虽不至于怨声载道,但各个角落都传出了些不满的唏声。
好在江湖经过十几年动荡,在玄阴派被灭后,各方面势力都处于修养生息的阶段,颇为珍惜少有的平静,所以这几年来,各个门派都对昆仑剑派颇为容忍,也算相安无事。
三个月前,项克家这位奇人驾鹤西归,临去前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了心爱的小弟子宋修臣。而宋修臣悲痛异常,坚持守孝,于是就位仪式不得不拖到了项克家百日后的第一个吉日。
宋修臣为人其实颇为低调,并不欲将就位仪式搞得如何隆重,奈何昆仑剑派在武林中如日当空,各个门派得到消息后,自然就讨好的寻了上来,而现任武林盟主,更是凑热闹的主动提出,要将年前举行的五年一度的武林盟主甄选安排在昆仑,时间就在宋修臣接任掌门七天之后。
之前数天,昆仑皆是风雪蔽日,山道难行,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热情,武林中该来的人一个也没少,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少,到得仪式这一天,玉虚峰上简直可说是人满为患。好在这日天公作美,骄阳高照,青空如洗,免去了众人冒雪观礼的诸多不便。
当宋修臣白衣胜雪的出现在武林群雄的视线中时,萧妍正慵懒闲适的倚坐在会场角落为贵宾准备的临时小帐篷里,面挂紫纱,身披墨紫貂裘,光可鉴人的长发,简单的用拴着紫貂绒球的发带束起。几个小绒球,竟生生给她添了些不搭调的俏皮可爱。
会场中间坐满了人,四围则立满了这种黑色小帐篷,越靠近宋修臣的,帐中人的身份就越显赫。上了昆仑便已归队的纪悠儿,就坐在中间靠前的帐篷里。
萧妍这种无名小卒能坐进帐篷,自然是托了她便宜师兄的福。她侧头得意地看向了在她右面隔着茶几而坐、依旧一身墨色长衫的燕玄衣,越发觉得胁迫他带她来,是无比正确的一个决定。
其实凭燕玄衣这个名字,不应该在这种角落的,所以她怀疑安排帐篷的人不是燕玄衣的仇人,便是燕玄衣的朋友。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那个人甚至隐瞒了燕玄衣的身份,不用想亦能猜到这是她师兄自己的意愿。
似乎感觉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微微转头,稍嫌清冷的视线与她对上,她朝他灿烂一笑,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却稀奇的现出了些许忧色。
昨日上了山之后,他便失去了踪影,今早才重新出现……莫非知道了什么?她垂下眼,看似昏昏欲睡,眼皮下却是秋波暗转,半晌,唇角难以察觉的翘起……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布的这局,是死局,任谁都无力回天。
思绪间,只见宋修臣一抱拳,朗声道,“各位屈驾观礼,宋某不胜感激。礼毕后,定会和大家痛饮一番,不醉无归!”他声音不大,但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足见修为不凡。
原本只是客套,没想到下面竟有人接话了。“痛饮不必,就是有件事想问问宋掌门。”出声的人操着齐鲁口音,众人讶然循声望去,原来是个粗豪汉子。
他旁边马上就有人骂道,“晁二,你消停点儿,这什么场合,轮到你吱声?”
“俺为啥不能吱声?”他声音反倒高了起来。
他旁边的人瞪了他一眼,待要发作,只听宋修臣温和道,“两位息怒。这位晁兄弟有何疑问,稍后宋某定当据实相告。”
那晁二似乎混劲儿上来,对宋修臣的好言好语并不领情,还站了起来,大声激动道,“俺等了好几天也见不到宋掌门,今儿个好不容易见到,实在没耐心等了,俺只想问问,你婆娘是不是原来玄阴派妖女姜如娇?”
姜如娇这个名字似巨石落水,瞬间在会场中激起了千层浪。
“姜如娇?姜如娇不是已经死在最后一战了吗?”
“不过仔细想起来,好像没人见过她的尸体。”
“她若没死,我必要手刃她,为帮中兄弟报仇。”
“是啊是啊,我师伯也是死在她的赤烬刀下。”……
一片哗然之中,晁二站得更加昂然凛凛,宋修臣的面色白过了他的白衫,而燕玄衣则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她也正在看他,波光潋滟的美眸中闪动着的对好戏的期待,在碰上他视线之时,瞬间凝滞。他一向清澈如泉的眼中,此时混着了然、担忧,却没有对她的怨恼。
愣了一下,她微一挑眉,寻衅道,“师兄难道已经没有了气恨这种情绪吗?”她还很期待看他失态的样子呐。谁叫他看到她狼狈的时候那么多。
“六年前就失了先机的一盘棋,输了便是输了。师妹有自己的立场,恨师妹何益?”他的情绪波动,也只是刹那,开口说话时,目中已是再度沉静。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公子,光是这等气度,已是令人折服呐。她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激赏,就听他接着淡淡道,“想来师妹坚持要上昆仑,定不是只为看这场戏。有事不如说出来,为兄也许能为师妹分忧。”
萧妍面纱之下笑得妖娆,盯着他不语,心中却不得不更佩服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断定此局无解,不做无谓的挣扎,连低头都低得如此漂亮从容,让她怎能不佩服?
这时,宋修臣显然已从一开始的无措中定下了心神,朗声道,“见过拙荆的人,都知她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这位兄弟何出此言?”
“掌门不用问俺为啥这么问,只要掌门请出令夫人,俺一看便知。”晁二一脸凶相。
他旁边的人嗤笑道,“给你这憨人看有啥用?见过姜如娇的人从没有活口,你还见过咋的?”
晁二虎目圆睁,激动喊道,“俺就是看过。”说着话,哧的一声,双手一用力撕裂了麻衫,露出了上身。全场再度哗然。
一道狰狞的刀疤斜跨他整个背部,从左肩延伸的右腰,已经过多年仍然肉色不退,疤边缘似灼烧过的痕迹,明确的昭示着赤烬刀的淫威。
“俺大哥就死在了那妖女手里,俺死里逃生后,怕那妖女灭口,只好隐姓埋名。后来说那妖女死了,俺家里也没了人,就一直这样过来了。谁知道,前一阵子,俺突然听人说起宋掌门的婆娘,有几分像那妖女,所以仗着在场所有汉子的胆,要在这里探个究竟。”他说起往事,虎目中竟隐现泪意,周围人都露出同情之色。
宋修臣皱眉抿唇不语时,上首帐篷中的一个青衣老者踱了出来,每一步都稳健沉着,有种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