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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宋氏家族全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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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当时步惠廉已经无法按原定的计划继续航行,他必须留下来处理夫人后事。前面的航程还很遥远,步惠廉想把宋蔼龄交待别人带回中国,适当的时候再安排她赴美。但宋蔼龄坚决不同意,她认为自己一个人也能随船到达美国。步惠廉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姑娘,只好把她托付给同船上的另一对美国夫妇,请他们帮助宋蔼龄到达佐治亚州。
  船从横滨开出后,宋蔼龄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头上扎了美丽的蝴蝶结,兴致勃勃地去找这对美国夫妇,准备和他们聊聊天,共同打发船上寂寞的时光。她来到这对美国人的舱门口,无意间听到这位美国太太大声的话语:“哦!上帝。船总算开了!离开这些肮脏的中国人和野蛮的人,我心里才好受些。先生,我可再不愿跟你到这种地方来,再不愿看见那些中国人和日本人了!”
  这是宋蔼龄第一次亲耳听到美国人对中国人的诬蔑,她感到非常震惊,非常屈辱。以往从父亲口里,从马克谛耶学校的理查森小姐口里,她一直受到的是美国的自由民主平等博爱的渲染。当年宋查理在林乐知那里受到的歧视和白眼,父亲并不曾给她明说。今日她自己第一次听到美国人这样看待东方民族,她顿感像有人当头砸了一棒,脑袋昏昏沉沉。她准备敲舱门的手久久举着,如同蟠桃园里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的瑶池玉女。直到有人从船舱另一侧走来,宋蔼龄才醒过神来,她急匆匆地返回自己的舱里,爬在铺上牙咬枕巾哭泣起来。
  望着船头被劈开的白色海浪,宋蔼龄心情变得灰暗起来,她不知道此行前程究竟如何。她现在是孤零零一人,谁知道还有多少美国人对中国人抱有这种看法。对那个陌生的国度,她毕竟只从别人口里听到一鳞半爪的介绍,其中有多少是客观的情况,有多少是他们主观的想法,她现在真拿不准了。她后悔不该不听步惠廉的安排,现在想返回去也不可能了。对于一个心地纯洁透明、虔诚得像在朝圣一样的15岁少女,她以往心目中天堂一般的美国究竟会怎样迎接她呢?
  宋蔼龄这次是去美国读书,却首先对中国文化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比如一些古老的谚语格言,真是精辟深刻得让人一言过耳终生难忘。当时一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足以让来蔼龄铭心刻骨了。
  宋蔼龄没有了平昔挂在嘴边的美国南方小曲,她把一身洋装脱下,换上了中国旗袍。她不想吃饭,也懒得动,第一次体会到了惆怅的滋味。
  一天,她靠在甲板栏杆上,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天水相连的远方,她感到海上的景色是如此单调,如此无聊。海风掠乱了她的秀发,她理了几次毫无作用,低声咕哝了一句:“讨厌的风!”便转身准备回舱。忽然背后传来一声热情的招呼,她回头一望,是一位朝鲜妇女,她依稀记得前两天见过一面,但没有打过招呼。
  这位朝鲜妇女约摸40来岁,穿着典型的朝鲜高腰裙子,她的脸上已微有皱纹,但仍显得很美。她来到宋蔼龄面前,热情地说:“小姐,认识一下吧。我叫金水姬,是朝鲜开城人。我的父亲在美国经商,他患了重病,我在日本横滨换上了这艘船,到美国去看望他。小姐,你是中国什么地方人?我小时候曾随父亲到过中国的威海、青岛、上海,那些地方的风情我记忆犹新,那些中国人的热情好客我永远不会忘记。小姐,你叫什么名字?这两天没有看到你,你好像不大出来活动……”金水姬显然对碰上中国旅伴非常高兴,她一说起来就没完。宋蔼龄心情不好,但也不得不对这位热情的朝鲜妇女表示出礼貌。她用缓慢的语调说:“我是上海人,要到美国读书。这几天身上不太舒服……”
  金水姬并不知道未蔼龄不舒服的原因,她还以为是女孩子通常来的那种情况,她关切地说:“哎呀,甲板上风大,你要不要到我舱里坐坐?” 宋蔼龄说:“我想回去了。” 金水姬说:“好,好吧,我送你回去。”
  宋蔼龄无法拒绝人家的好意,只好由金水姬伴着回到自己的船舱。”金水姬回舱拿来自己带的苹果和朝鲜点心,劝宋蔼龄吃一些。宋蔼龄这时才感到确实饿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口吃了起来。金水姬谈兴很高,她不停地讲自己对中国的感受,讲对遇上中国小姐的兴奋。特别是因为宋蔼龄家在上海,金水姬恰恰到过上海,使得她们彼此有了一些共同的话题。宋蔼龄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心情便逐渐好起来,也说了自己此行的一些情况。当然她没有讲那对美国夫妇的谈话给她的刺激。就这样,宋蔼龄对这位朝鲜女人产生了明显的好感。
  在海上航行的那些天里,幸亏有这位朝鲜妇女作伴,宋蔼龄不再感到孤独和寂寞,不再为那位美国妇人的偏见所缠绕,她的心情变得明快起来。
  1904年7月1日,“高丽号”驶进了美国旧金山港口。宋蔼龄和金水姬老早就来到甲板上。
  不料,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在海关人口处,当时一个满脸横向的海关官员看了宋蔼龄的护照后,粗野地高声说来蔼龄的护照有问题,不许人境,要把她抓起来遣返回国。宋蔼龄惊呆了,也吓坏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一路陪伴宋蔼龄的金水姬勇敢地站了出来,向那个家伙发出质问:究竟护照有什么问题,怎能这样对待一个远涉重洋来求学的姑娘?那个海关官员粗野地推开金水姬,威胁说这里没有她的事,命令她立即上岸走开,否则连她一起关起来。金水姬坚决地拒绝了。她说,不让宋蔼龄上岸,她也不会走,必须把问题搞清楚。于是那个官员傲慢地说:
  “问题就出在你的身上!这女孩尚未成年,她不能独立行动。她的护照副本上表明,她是由一对美国夫妇护送来美的,那对美国夫妇在哪里?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朝鲜人,你难道还想冒充美国人吗?”
  金水姬当时忍住极大愤怒,解释了步惠廉夫妇在日本上岸,不能护送宋蔼龄的原因。但问题的实质是因为美国国会1894年通过的旨在把更多的华人挤出美国的排华法案,所以任凭金水姬和宋蔼龄怎样解释都无济于事。就当那个家伙要把宋蔼龄抓进拘留所时,又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官员,他耸耸肩膀说:“美国的拘留所不适合关畜牲般的人,这个中国偷渡女孩只能返回船上,等船重新启航时把她带走。”
  于是,一筹莫展的宋蔼龄不得不带着悲愤和屈辱退回“高丽号”船上,她做梦也没想到在赫赫有名的民主自由的国度里,竟会发生这样粗暴的事情。美国这个她一直认为是最讲自由博爱的国家,居然不接纳她。金水姬表现出了她真诚的友谊和高度的责任感,尽管探视重病在身的父亲使她心急如火,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陪宋蔼龄留了下来。她们在船上发泄了不满和愤慨后,还得赶紧想办法。但是宋蔼龄的一切都是按照步惠廉夫妇护送制定的计划,一路上的情况已完全超出了宋耀如当初的设想。宋蔼龄哭干了眼泪,憋坏了脑子,还是无法可想。即使想起了什么人,但美国海关不许她迈进一步,又如何联系呢?她们四目相对,一次次坐到天黑,不知道明天该怎样度过。
  不过,她总算没有被立即遣返。美国人有美国人的思维和处理问题的方法。他们只是不准宋蔼龄上岸,至于她待在哪艘船上,在船上待多久他们是不管不问的。按照他们的思维逻辑,不论哪艘船,总不会一辈子停在港口,迟早是要开走的。船走了,船上的人当然也就会离开。毫无处世经验的宋蔼龄也沿着这个方向想,越急越没有主意。但是年龄较大的金水姬却琢磨出这里有空子可钻。当“高丽号” 开走的时候,她带宋蔼龄换到另一艘刚进港的船上。她们就这样连接换了几次船,海关官员并不干涉,宋蔼龄这才逐渐冷静下来,并开始搜索枯肠,极力回想她听到过的美国人的名字。终于,她想起了行前好像父亲和步惠廉谈话时,隐隐约约说起过他们上岸时有一个叫什么里德的人会来接他们。她把这个名字赶紧告诉了金水姬,但是里德住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他为什么没有在船靠岸那天来接她,宋蔼龄都一无所知。不过总算有了一个线索。金水姬安慰宋蔼龄,有了这个人的名字,她就能想出办法,摆脱目前的窘境。
  金水姬把宋蔼龄安顿在船上等待,自己上岸去打电话。她通过查号台查找里德的电话号码。但美国人的名字好像总共就那么几个,不仅不同的家庭里重名的人特别多;就是一个家庭里面,一个名字也会爷爷用了孙子用,叔叔用了侄子用,遍地都是约翰亨利汤姆逊。就这个出现频率不算高的里德,在旧金山电话局的电话簿上也有上百个。金水姬不厌其烦,拨出一个个电话,向一个个里德发出询问:是否认识一个在中国传教的步惠廉,是否接到通知在7月1日到“高丽号” 船上接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金水姬拨到第33个电话时,终于那边传来了惊奇的声音,接着是连连道歉,表示他马上到港口来。
  当即金水姬回到船上,拉住宋蔼龄的手绕着圈跳了起来。两人高兴得笑一会儿,埋怨一会儿里德,她们都觉得这下可有救了,里德一来,一切误会都可以解释清楚,她们立即就能上岸了。金水姬忙着收拾东西,宋蔼龄在甲板上把两个没吃完的罐头,狠狠地甩到海里,口里说着:“见鬼去吧,罐头瓶子,我们要上岸吃牛排啦!” 结果引来一个水警的大声呵斥,宋蔼龄朝着金水姬吐吐舌头,作个鬼脸钻进舱里去了。
  时间不长,一个黄头发、高颧骨的清瘦中年男子急冲冲来到船上,这个人就是里德。他轻轻抱住宋蔼龄,拍拍她的背,接着坦率地述说了那天接人的情况。
  7月1日那天,他按时来到码头,因为他的女友要拉他去出席一个亲戚举办的舞会,他就没有上船,而是陪着女友在外面等,结果看见船上的人都出来了,也没有步惠廉一家,他以为定是改了船期,没有多想就跟女友去出席舞会了。由于后来没有消息,他早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宋蔼龄被扣的事件。当即他作了道歉和自责,安慰了宋蔼龄,并向金水姬表示谢意,然后就匆匆去找海关官员,准备马上把宋蔼龄带走。
  但是又一次出乎意料,海关官员说,他们早把这个中国姑娘的事忘记了。当里德要求他们允许宋蔼龄人境时,海关与移民局又互相踢起了皮球,每个部门都说应该去找另一个部门解决。里德在码头上跑来跑去,被人支使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得要领,没有人说不应该解决,但也没有人肯签署准许入境的意见。里德跑了两天毫无结果,终于忍无可忍,他破口大骂那些官员都是狗官,是狗娘养的。但那些人听了,大都是一副笑嘻嘻无所谓的样子,都认为里德应该骂,不过骂的是该对这件事负责的人,和自己没有关系。
  此时的宋蔼龄丧气透了,她觉得自己好比一只撞在蜘蛛网上的蜻蜓,虽然一时不会被吃掉,却也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快要坚持不住了。
  幸亏里德想出了另一种办法。他通过教会的渠道把这件事反映到了华盛顿高级官员那里,教会以宋查理是受美国教会派遣到中国传教的人员为由,对他的子女返回美国教会学校读书受到阻挠,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最后,华盛顿的政府官员出面,总算使问题得到了解决。只不过到宋蔼龄被允许上岸时,距里德出面活动又过去了整整一周。
  宋蔼龄一共换了四艘船,被山姆大叔堵在国门之外四个星期,总算踏上了美国的陆地。而且第3天,步惠廉牧师在日本处理完夫人的丧事,改乘另一艘船也到了旧金山。他们无心再在此地停留,匆匆启程赶往佐治亚州梅肯城,因为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开学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再稍有延迟,宋蔼龄就要耽误掉整整一个学年。
  宋蔼龄和步惠廉乘火车转道圣路易斯,然后前往佐治亚州的梅肯市。8月2日午夜顺利到达了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她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她的心情非常好,她想象着全家此刻一定围坐在餐桌旁,父亲又在讲解他的美国奇遇,并且会安慰母亲,说她的大女儿这会儿到达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地方有些什么特点,女儿会愉快地生活在讲文明有涵养的美国人中间,叫她放心。她想到父亲一贯地料事如神,不由笑了起来。如果有直拨电话,把自己这会儿的情况马上告诉家里多好。当然那时打电话是不可能的。她想到外面散散步,熟悉一下环境,然后给父母写信。在旧金山被扣的事还写不写?这不太愉快,徒惹母亲担忧,这次就不写了,以后再说。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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