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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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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曹操瞪大了眼睛。

“不过这封信未必是真,张曼成死无对证,很可能是王允想扳倒十常侍故意伪造的。他与张让在天子面前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结果十常侍纷纷进谗言,他就被下狱了。这倒给张让提了醒,他向皇上建议差下督邮,明为考核官员,实际上要沙汰军功之人。”

“原来如此。”

黄琬说着说着突然想笑:“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在冀州出了个叫刘备的小子,因军功补了安喜县尉,上任不过旬月就被河北的督邮盯上了。那刘备也真胆大,纵马闯驿,活活把督邮绑缚,狠狠抽了二百鞭子,然后挂印逃官而去。”

“哈哈哈……抽得好!”曹操颇为赞赏,“对于为虎作伥的小人就该这样。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认识认识这个刘备。”

“抽的是不错,但也触了十常侍的霉头。自从出了这件事,督邮越发痛恨军功之人。咱们青州也派下督邮,现正在来的路上,恐怕一两日间就要到了,到时候你要小心应对。”

“谢使君大人相告,为了我这点儿事,还劳您亲自跑了一趟。”曹操赶忙施礼。

“我不敢差派手下人,怕走漏风声所以亲自来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督邮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当然不会说出去,大人放心吧!”曹操见他神色慌张,不禁感叹:被诬陷遭禁二十年,这个人虽有满腹热忱,但是胆色尽失了。不过越是如此,越显他对自己的眷顾。

黄琬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头道:“孟德,你办了一件令我感触颇深的事。”

“哦?下官有何作为令使君垂青?”

“你毁了朱虚侯的祠堂。你知道吗,那是在好几十年前,老太傅陈蕃还仅是青州刺史,他就曾捣毁刘章的塑像。你今天所为跟他一模一样。”说这话时黄琬眼望窗外,仿佛在追寻遥远的记忆,“我因陈太傅荐举而为官,又因陈太傅之牵连遭禁,成也萧何败萧何。”

曹操千恩万谢送走黄琬,不禁思量:陈蕃最终死在宦官手里,我虽然仰慕此人,但是真想混一个与他一样的结局吗?

那一刻他开始动摇了,觉得官场是那么可怕,前景一片黑暗,不如弃官还乡。但他又不甘心这十年的努力,不知该何去何从。在思考了整整半宿之后,曹操决定放手一搏,走一步险棋……

【心灰意冷】

第二天清晨,曹操找来楼异吩咐他速往京师。

“纹石的差事不能再耗着了,你去把张京叫回来,台县的公务还等他处理呢。叫那些民夫都散了吧,留几个人看料也就够了。”

“诺。小的这就去准备。”

“慢着!”曹操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章,“这个你替我递往省中。”

“诺。”楼异伸手来接,曹操却死死攥住,道:“你听好了,这是个要紧的东西,递交前万万不可让我爹知晓。另外,办完事你不要急着离开,这份奏章有什么反应,你替我打听清楚了再回来复命。”

“小的明白。”楼异不敢多问。

曹操这才松手,看着他亦步亦趋退下去。

这份奏章的内容是为十八年前党人首领陈蕃、窦武鸣冤。现在党人虽赦,但冤死的陈蕃尚未平反昭雪。现在宦官与党人虽矛盾重重,但都是暗流相斗未曾表露,而陈蕃之事是朝廷万万不能提起的禁忌。

曹操这份奏章字字斟酌,从自己禁断淫祀谈起,论及陈蕃在青州的旧事,最后立言道“陈、武等正直而见陷害,奸邪盈朝,善人壅塞”,公然要求恢复陈蕃、窦武的名誉。这一份奏章递上去,必然要闹出一场大风波来。曹操这样做已经是不计后果放手一搏了。一旦成功自己便可以大长正气享誉士林,但若是失败就会跟王允、徐璆一样下场,甚至还有性命之虞。

就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期待中熬过了七天,京师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仿佛这份激烈的奏章投到了死水里。曹操焦急期盼着洛阳的消息,等啊等,楼异、张京没等来,等来的却是秦宜禄!

如今的秦宜禄已经不是曹家的仆人了,谁料他身着锦缎比跟自己时更光鲜了。他被差役引进府内,见了曹操跪倒便拜:“小的秦宜禄拜见曹大人。”

曹大人?当年张嘴一个爷、闭嘴一个爷,如今却叫自己曹大人,曹操心里不是滋味,冷冷道:“你现在混得可好?”

“托您老的福,小的回到洛阳不敢面见令尊大人。”秦宜禄的口气已经十分疏远,又面有得意之色,“万般无奈之际,小的投到河南尹何大人府中为仆了。”

“何苗!?”曹操顺口惊呼出来,他没想到秦宜禄会委身这个人府中:何苗乃何后的同母弟弟,虽为二国舅,却与憨厚善良的何进大不相同,是十常侍张让、赵忠的死党。秦宜禄投到何苗手下,岂不是将自己当年所有事情都端给宦官了吗?

秦宜禄似乎就是想让曹操害怕,故意挖苦道:“曹大人,您当着小的面直呼我家大人的名讳,未免失礼了吧?”

{“文}“是是是,本官口误了。”即便心里腻歪,曹操还是得道歉。

{“人}“前两日,大人有一份奏章递入省中吧?”

{“书}曹操头上汗涔涔的,突然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屋}秦宜禄讪笑道:“可惜您的大笔华翰未能打动圣听。奏章所言之事皇上不准,根本没有廷议,仅交与三公看了看。可怜呀,只因为您这份奏章,又牵连死三位老臣呀!”

“你说什么?”

“当朝司徒陈耽力挺您的奏议,忤逆天子获罪。谏议大夫刘陶保奏陈耽不成,上殿谤君。结果两人一同下狱,张让当天晚上就派人把他们毒死了。”

曹操脸色苍白。刘陶、陈耽都是曾经位列公台的老臣,这样无声无息就被十常侍害死了,而这件事竟是因为自己的一番奏章引发的。

“您不忍了?”秦宜禄笑得更加猖狂,“还没完呢。老杨赐久染重病,闻知刘、陈二公毙命,当即疾发而亡!”

“杨公他老人家也……”曹操如鲠在喉,他彻底被这个以前对他唯命是从的奴才击败了。杨赐是朝廷正直之臣的脊梁,他一倒朝廷的正气也就彻底湮灭了。

“您猜猜谁当了太尉?是许相!绰号‘不开口’的许相,跟张让最最交好的人。唉……三位公台老臣接连身亡,您也该明白自己那点儿斤两了吧?我家大人有好生之德为您讲了好话,加之令尊苦苦哀求,他跟许相的那点儿老交情又救了您一命。他们费尽口舌,总算说动万岁不怪罪于您。”秦宜禄得意洋洋。

曹操真恨不得把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踢死,咬着牙道:“家父自不必说,许叔父我也自会感念,可你家大人还真是好心呢!”

“这就是您不明白了。我家大人听说您毁坏刘章的祠堂很是高兴。说刘章杀了吕后家,吕家是外戚之人,而我家大人也是外戚之人呢。一笔写不出两个外戚,您对何家也有功呀!”

“你放屁!”曹操实在怒不可遏。

“您别急,别急……”秦宜禄毕竟跟了他十年,很怕他动怒,“小的实言相告,我家大人现处国舅之尊,十分仰慕您的威名。”

曹操这会儿听出点儿子丑寅卯来了,秦宜禄是替何苗来拉拢自己。

“曹大人,您对小的有故主之情,而何国舅对小的也很不错。所以小的一厢情愿想让二位结好。现在我家二国舅就要晋封车骑将军了,一旦开府便可与大国舅何进并驾齐驱。您如今处在这个位置,前有宦官之恨,后有督邮之迫,倒不如投靠我家大人。一可保性命无害,二可保俸禄不失,三也可叫令尊大人放心,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曹操故作沉思低头不语。

“您不要以为掾属有失身份。那安平人乐隐、汝南名士应劭,如今都依附了我家大人。”秦宜禄说到这里往曹操跟前凑了凑,“莫看现在我家大人与张让相交深厚,将来有一日后庭有变,我家大人也想在诸位高士协助下铲除宦官。这与您平生夙愿并不相悖,您说呢?”

曹操可不想趟外戚的浑水,更何况何苗之上更有何进,兄弟俩离心离德难成大事。但事到如今自身难保,又岂敢再得罪国舅?他脑筋一转,紧蹙双眉装作思考,缓缓点头道:“好吧。不过此事我要再三思量,还得征求一下父亲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那里一定会同意的,您要是实在说不动老人家,我去!凭我这张巧嘴肯定成。”秦宜禄喜笑颜开,一高兴又称曹嵩为老爷了。

曹操见骗住了他,赶紧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将他打发走。等安静下来,曹操的心也冷了,这官还如何当下去?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外戚横行,自己又被人家牢牢攥在手心里,连累老爹爹一把年纪还要向阉人屈膝告饶。

他茫茫然游移到书房,又见书童吕昭趁他不在,伏在桌案前抄书练字。吕昭见他来了,赶忙起身让出几案,慌张道:“小的错了!”

“不就是用用我的书案嘛,知道习字上进不算错。”曹操坐下来,“你在抄什么啊?”

“是王充的《论衡》。”

“哦?这么深奥的书你也敢看呀。”

“小的不是看,只是抄。”吕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属这套书的卷数最多,字也多。我要是能抄下来,一定能认识不少字。”

“你不得其法,先去抄《孝经》、《论语》吧。”曹操说着,无精打采拿起吕昭抄写的竹简,正见: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

“大人,您怎么了?”吕昭瞪大了眼睛。

“什么怎么了?”

“您……您哭了。”

曹操擦了擦不觉流下的泪水。《论衡》说的一点儿都不假,遇到如今这个世道,自己再努力仕途上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既然已经走到了死胡同,何必还要在这里浪费青春呢?非要熬到头破血流山穷水尽吗?算了吧,回头吧!不为自己想,还得为老婆孩子想呢……五十岁的孝廉有的是,就算自己再隐居二十年也能跟他们一样。黄琬不就是在家禁锢了二十载吗?等一个清平之世吧,盼着昏庸无道的皇帝早早驾崩,盼着那些老宦官都死绝……

“大人,我写得不好吗?”

“不是,你写得很好。”曹操摸了摸吕昭的头,“孩子,我给你介绍一个老师好不好?”

“那自然好了,是谁呀?”

“是我的亲弟弟曹子疾,他博览群书文学可好了。”

“他在哪儿?”

“在我的家乡沛国谯县,他教过家塾,你去跟他读书吧。”

吕昭吓坏了:“大人,您不要我了吗?我不离开您。”

“傻孩子,谁要你离开我了?咱们一起回家!”

“您不当官了?”吕昭诧异地盯着他。

曹操摇摇头,吟起了《离骚》:“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这官我不当了,我带着你还有楼异回家。家乡有我的儿子昂儿、有子疾的孩子安民,还有我侄子夏侯懋,你以后跟他们一起玩、一起读书,好不好啊?”

“嗯。”吕昭兴奋地点点头。

正说话间,楼异回来了,一进门就嚷:“大人,您的奏章……”

“喊什么?我已经知道了。”曹操起身看看楼异,“你休息休息,就吩咐人收拾东西吧,我要辞官了。”

“啊?大人您不必如此,老爷和许相说动了张让,据说二国舅也帮了忙,朝廷对您不加罪责。只不过要调您离开济南,改任东郡太守。”

“你不懂啊!此处的官员是我曹某人一手撤换的,朝廷却把我调离开这些人,意在防止我形成势力。济南离京师远,东郡离得近,这是要我把放在眼皮底下看管起来。而且何苗攥着我的短处,要拉我上外戚的贼船呀!”曹操干笑了几声,“十常侍无非是不想让我说话,那我就不说。咱辞官回家,留书悬印,明天就走。”

这一次真有些像逃难,所有的家私都不要了,草草收拾一番,转日清晨曹操乘着百姓的小马车离开了东平陵,甚至都没有向济南王和治下县令们辞行。车过田间又见百姓们扛着木头石料匆匆赶路。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吕昭很好奇。

“不知道。”楼异骑在马上张望了一番,“好像是谁家盖房子。”

曹操苦笑道:“我知道。一定是他们听说我要走了,想重修朱虚侯的祠堂。”

“还修?这些百姓也太愚昧了。”

“不是愚昧,是自欺欺人。”曹操叹息道,“世间万般苦,人总要给自己找个寄托。兵荒马乱朝廷昏庸,举兵反抗又一败涂地,除了希冀神仙还能靠谁呢?所以当年陈蕃毁了神像他们就重修,我又毁了他们还要再修!无非是给自己找一点儿归宿罢了。”

“那咱们的归宿在哪儿?”吕昭眨着黑豆般的眼睛看着他。

童言无忌,搞得曹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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