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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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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心仿佛坠入比这深夜更黑暗的无底洞中,他无法回避曹丕的心计,更无法否认提携另两个儿子将来有可能会威胁曹丕的位子,如果他们手足亲睦这也不成之为问题……可权力是不承认亲情的,为了稳操至高权力,哪怕一丝一毫潜在威胁都要铲除。往事历历在目,为了权力袁绍、袁术争得头破血流,袁谭、袁尚因此丧失家邦。即便曹操钦佩一辈子的英主光武帝,他又能保证骨肉不彼此相残吗?驾崩之日尸骨未寒,山阳王刘荆就打着废太子的旗号要造亲哥哥孝明帝的反!

皇权也好,王权也罢,那是“杀活之剑”,要把任何情感斩断。曹操一生不可谓不狠辣,创业功臣、昔日旧友说杀就杀,但对儿子们实在难以割舍。难道作为君王,真的一丁点情义都不能保留吗?眼望着大放悲声的儿子,曹操迷茫了。他实在搞不清,他们父子究竟谁错了,这一切究竟归罪于谁?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无比复杂,有迷惘,有悲愤,有凄楚,有苦涩,竟还有一丝对曹丕手段的赞赏,手中拐杖缓缓落下,只是在曹丕肩头轻轻戳了两下:“寡人没挑错,你果然是所有儿子中最适合当个君王的……”话虽这么说,口气却不是赞许,倒像是无奈,“承继社稷非你不可,一切任你为之吧……”

曹丕正伏地痛哭,还以为自己听差了,抬起头抹抹蒙胧泪眼,却见父亲已转身而去,忙跪爬两步抓住衣襟。曹操冷冰冰道:“走吧……为父不难为你,回邺城安安稳稳当你的太子去吧。”说罢再不言语,抽出袍襟蹒跚而行。

“父亲……父亲……”无论曹丕怎么呼唤,他都不再回头。

漆黑的夜晚只有那一盏油灯徒劳地散发着微光。曹丕望着父亲模糊的背影,一时间悲意凝噎——那背影如此疲惫,如此凄凉,它虽不高大,但在儿子们眼中曾如此雄健,如此伟岸,承载着天地的分量,为全天下所膜拜。如今却似一座低矮小山,在无情寒暑中日益风化,随时都有可能崩塌,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曹丕虽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泪汪汪瞧着那孤寂的身影消失在黢黑的营垒间,只得唏嘘而去……

卯时天明,擂鼓升帐,众文武神情肃穆排班而立,以徐晃为首的三万将士早已顶盔掼甲,斗志昂扬,只等出发的号令,可是身为名义统帅的曹植却迟迟不至。群臣渐渐紧张起来,都诧异地望着曹操——他们不明白,为何大王面对如此严重的延误军情竟视若无睹,既没有生气,也没流露出丝毫焦急,反而面无表情,二目空洞,如一棵枯死的老树般无声无息。

传令官徒劳地点了三次卯,依旧未见临

淄侯踪影,曹操轻轻叹息一声,伸出绵软的手颤巍巍拿起支令箭:“赵伯然听令……”

“在!”赵俨赶忙出班施礼。

“三军不可久候,临淄侯玩忽职守不堪为帅,今令徐晃为主将,你权领参军之职,即刻出发。”

临危受命不得推诿,赵俨只得重重应声“诺”,双手接过令箭,都没来得及换身征袍,随便叫上几个亲兵,匆忙出营而去。大伙刚松口气,忽听帐外一声高呼:“恳请大王为临淄侯做主申冤!”黄门侍郎丁廙急匆匆闯进帐来。

丁廙当真气疯了,自昨日曹丕一入军营他便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却见他们父子兄弟相处甚睦,不便搅扰;傍晚又奉大王之命,与群臣同往徐晃营中饯行,夏侯尚装作亲热,竟执意拉他同席,斟酒布菜甚是殷切;卞秉又与众将叫嚣不醉无归,任何人不准逃席。国舅发话谁敢不给面子?丁廙不得脱身,直闹到定更天才罢宴,匆忙赶奔曹植处,却见守门侍卫已换成朱铄等人,硬生生把他挡在外面。丁廙情知不妙,有心连夜面见曹操,却又不能——且不论深夜冒见有惊驾之罪,如今曹真、曹休掌中军,能准他进去才怪呢!丁廙心急如焚,围着营一圈圈绕,耗到三更多才见曹丕门禁撤去,闯进帐一看,杯盘狼藉酒气熏天,曹植早醉死过去了;捶了又捶,叫了又叫,鼾声如雷全无反应。曹植大过其量,没三五个时辰绝醒不过来。五更天明转眼即到,丁廙用尽办法,凉水浇头都唤不醒曹植,耳听征鼓已响,号角已鸣,他气愤已极,这才红着眼闯进大帐,要打撞天官司。

群臣几曾见这位平素温婉的青年才俊如此失态?但见丁廙衣冠不整,步履蹒跚,因愤恨已极,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咚”的一声重重跪倒:“昨夜太子故意将临淄侯灌醉,致使侯爷不能统军,大王明察!”

此言一出四众哗然,陈群见势不妙,忙出班附言:“丁黄门所言过矣。太子与侯爷兄弟相逢,一时高兴贪饮几盏也在情理之中。”

“是是是。”群臣无不附和——谁都明白丁廙所言是实,但萧墙之争骇人听闻,又关乎曹家脸面,怎好当众挑明?所有人都装迷糊!

丁廙见群臣如此表态,才觉自己急糊涂了,转而又生惧意;却见曹操依旧面无表情,只轻轻咕哝一声:“散帐。”

“诺。”群臣唯恐是非沾身,施罢一礼,全躲了出去。

丁廙不走,跪在那里急切恳求:“临淄侯确是被太子灌醉,恳请大王主持公道。”

“他自己心机不密,遭人算计,怨得谁来?”

丁廙没想到曹操会是这种态度,以膝带步爬至帅案前:“太子与临淄侯皆大王骨肉,同胞兄弟行此鬼魅伎俩,大王岂可不问?”

“同胞兄弟?嘿嘿嘿。”曹操露出一丝不耐烦的冷笑,“郑庄公克段于鄢,孝文帝逼死刘长,君王岂有手足之情?”

“呃……”丁廙立时语塞,跌坐于地。

“寡人管得今日,管不得明天,管得儿子,也管不得孙子,帝王之家古来如此,谁叫这位子只能一个人坐?我累了,不想管了,任凭他们吧。”

丁廙闻听此言浑身冰凉——曹操可以放手,但他岂有退路?遂强谏道:“国之副储关乎长远,若手足尚不能相容,岂能包容天下?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望大王三思!”这话说得很露骨,就差坦言反对太子了。

曹操却只剩冷笑:“秦嬴政杀弟逼母,高祖为了逃命连妻儿老父都能舍弃。修齐治平,他们做到了吗?别拿这虚言糊弄人了,寡人听够了。储君已立,名分已定,好歹也就这样了。你去吧,子建酒醒也打发他回京,不必过来辞行了。等前线军情有些头绪也调子文回去,我这边一个儿子也不留,我用不着他们。”说着话曹操微微合眼,疲倦地倚在靠枕上,此时此刻除了勉强保住半壁河山,他对一切都已不再关心……

从洛阳回邺城路上的两天两夜间,曹丕一直在颤抖,虽然他通过阴谋手段达到了目的,但这件事对他自己的冲击也是巨大的——此前无论兄弟间有何芥蒂,毕竟没有撕破脸,始终停留在势力对抗的层面。可这一次他亲自动手了,他亲自布置陷阱,把同胞手足推了下去。

曹丕茫然骑在马上,望着丰收后空旷的田野,心绪也随着道路的颠簸而摇曳。不知多少次,他恍惚看见田间有三个小男孩在嬉戏,是那么天真,那么友爱,那么无忧无虑,可只一瞬之间,那虚幻的景象又不见了……

夺嫡的十年间曹丕从没顾念过手足之义,如今却不由自主回想起少年时情形,但这一切美好的记忆都被他亲手毁灭了。这超越底线的算计本不该发生,实事求是讲,曹植在他荣登太子后已经心灰意冷,即便党羽纷飞,妻子被逼自尽,曹植也只是逆来顺受,连曹丕也承认这一点。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若不是丁氏兄弟野心不死,若不是二弟曹彰意外崛起,若不是父王异想天开要让兄弟们都领兵,曹丕绝不会施此非常手段。没办法,绝对权力不容共享,更不能容忍丝毫潜在的威胁,为了保证顺利继位他只能这么做……可他今后该如何面对单纯良善的弟弟呢?虚伪的表演已拆穿,他卑鄙冷酷的真面目已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弟弟面前,那残留的一丝温情已荡然无存……

更令曹丕不安的是父亲的态度,虽然父亲表示要随他所愿,让他安安稳稳当个太平太子,却丝毫没有寄予厚望的意思,与其说许诺,还不如说是无奈,他保住了太子位,却永远失去了父亲的期望。曹丕久久不能忘却父亲的背影,那个疲惫沉重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再没有回看他一眼——父子如此,兄弟如此,连母亲都被他欺骗了,这个家还剩什么?除了权力和妥协,还有一丝一毫真情吗?

不知不觉间曹丕哭了,在他出生以来的三十三年间他极少为亲人动情,甚至连他自己都承认自己的狭隘自私,可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他原本有一个多么美满的家啊。

哭泣并不意味着悔恨,迈出的步伐收不回来,至高权力始终是他的梦想,只要达到目的,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所以当他驰马进入邺城时早已拭去泪水,恢复了平日的庄重矜持,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邺城还是老样子,一切井井有条,襄樊败绩似乎并未引起波动,曹丕不及盥洗更衣先入宫,至台阁与群臣相见。莫看朝廷表面无事,群臣都快急疯了,见他回来哭的心都有——危难之际太子擅离京师,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这时候若出了乱子谁负得起责任?钟繇、华歆等老臣对太子言辞批评,曹丕也自知理亏,一概诺诺称是,对大家好言抚慰。

乱了好一阵子,又谈了谈军中现状,群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这六七天的工夫早积压了大量公文,虽说尚书们都处理完了,却还等着太子审批用印呢。曹丕不敢再延误,命从人一并捆扎,带回府慢慢看,这才回转府邸。东宫司马孚、王昶等人这几天也是六神无主,见他归来无不加额庆幸,曹丕对灌酒之事讳而不谈,只说父王的病体,又亲手写了问安的手札,命人给太子太傅邢甬送去。

该料理的都料理完,又沐浴更衣,洗去风尘,曹丕才踏实下来,将公文逐一翻看,皆是各地镇压凡民、秋收粮秣的奏疏,并无棘手之事。这会儿他哪有心思细抠这些琐碎杂务?眼睛瞅着这些官样文章,手中茫然画诺,心思却完全跑到了别处——曹植已被灌醉,父王又会如何安排军务?等到襄樊之战结束,父王班师还朝,如何再讨老人家欢心?曹植已被压制,可曹彰还在长安,这根钉子又该怎样拔?曹丕要应付的问题还多着呢,他筹划着命刘慈再行搜集情报,还打算写信至朝歌,向吴质问策……

正胡思乱想间朱铄又来禀报:“长乐卫尉陈祎求见。”

“哦?他来做什么?”

“在下不知,但他说有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见太子。”

“危言耸听!”曹丕一笑而置之——陈祎新近提升为长乐卫尉,职责是护卫后宫,如今王后与多数宫妃皆在军中陪驾,陈祎哪有什么要紧差事?但笑过之后曹丕还是允许接见了,毕竟也是宫内近臣,多结交还是有好处的。

哪知陈祎上得堂来,未及施礼直挺挺跪倒:“有人阴谋造反,请太子速速决断!”

“什么?”曹丕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当年父王西征关中就有田银、苏伯叛乱,怎么这种事又叫我摊上了?

事情起源于相国西曹掾魏讽魏子京。这魏讽也算奇人,一介书生凭着魏王乡人的身份和三寸不烂之舌游走邺城做客百家,竟谋得相国掾属之位,还真有点儿本事。不过在他担任相国西曹掾后,渐渐发现仕途之路并不似他预想的那么容易,钟繇虽任相国,并没多大权力,充其量只是元老之首;而相国掾属实际只是一帮无所事事、坐而论道的闲人,就如同灵帝朝以前的三公掾属一样,充当这职位只是摸到了入仕的敲门砖,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但魏讽自负甚高,又自认为才智超凡,欲建奇勋而登显位,可不愿这样一天天熬,心里难免有落差。更令他苦恼的是,他发觉自己入仕的第一步竟然迈错了——曹家倚重的是以颍川之士为首的中原大族,可他交往最深的却是一群年纪甚轻的荆州人,这些人虽恭维他,崇敬他,却对其仕途没有任何帮助。反之这些家乡根基在刘备控制下的荆州人本不入中原名门的法眼,魏讽与他们走得这么近,也被视为异类,连辟用他的钟繇也对他日渐冷淡,长此以往还有何前程可言?

换作别人或改弦更张,或心灰意冷,偏偏魏讽颇具奇思妙想——既然在曹魏已不可能骤然而贵,何不投敌叛国以图发展?恰逢襄樊兵败,关羽威震中原,魏讽自以为遇到好机会,畅想在邺城发动叛乱响应关羽,若把此事办成,岂不为刘备立下大功?莫说封侯拜将,八成还能当开国功臣哩!便召集心腹友人共商大事。

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这“妙计”多不靠谱。且不论邺城守军、魏都官民能否容他造反,即便侥幸拿下城池,曹操大军反攻,能抗拒几日?关羽远在襄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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