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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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矫也帮着劝:“大王没否认你的政绩,官职总有调动吧?”
“那杜畿、吕虔、梁习之流怎么没迁过?我哪里比不了他们?”朝廷总有些威震一方久不更易的人物,似田豫镇幽燕,吕虔镇泰山,梁习镇河朔,蒯祺镇房陵,杜畿镇河东,苏则镇西凉,不论形势如何变迁,他们却雷打不动,不升不降牢牢待在岗位上,这便是旁人莫及的地方人望。
钟繇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实言相告:“明白告诉你,大王嫌你治胡太严。如今代郡乌丸已向我国称藩,若仍以严苛之法治之,未免有失公道。”
“公道?”裴潜笑了,“在下于百姓宽,于诸胡峻,有何不公?今继任者以为我之法令太严,而事加宽惠;乌丸素骄恣,过宽必弛,既弛又改以严法,这一宽一严变来变去,就要出乱子了!”
钟繇无奈:“老夫知你所言有理,此上意也,我也无权变更。”这倒是实情。钟繇虽居相国之位,实际也跟尚书差不多,他手下魏讽那帮人都无实权,不过是充门面。想来曹操是以司空、丞相起家,开府纳士篡夺汉权,岂能让别人效仿?自己儿子尚且信不过,就更别提外人了。裴潜不服不忿闹一场,终究无可奈何,领了兖州刺史的任命,怏怏地去了。
陈矫待他出去才道:“裴文行所言有理,乌丸本汉室藩属,又北与鲜卑相通,要他们改换门庭效忠大王确实不易,该多加提防啊!”
钟繇何尝不知,昔日曹操与群臣共论国政,反复推敲拿定章程;如今变成君臣关系,别人策划他拍板,可他又怠政,不甚了解情况,拍了板还不许别人动,怎能不出问题?但这种弊病关乎王权,钟繇也无法触碰,只得就事论事,向曹丕道:“劳烦太子去铜雀台时向大王提提此事,若能把裴潜派回去最好。”
“行。”曹丕起身,“快到正午了,我这便去。”从尚书台到西苑也不近了,但曹丕每天离宫前都要跑这一趟,好在是初春之际,不至于顶着大太阳。
方行至西宫侧门,正见曹植带着两个抱着提盒的寺人从北而来:“参见太子。”他神色比先前好看多了,这两月曹操已不再为难他,反而多加恩惠,还准他时时进来看望母亲;曹植固然有丧妻之痛,但毕竟父命难违,君命难违,又有何办法?
“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套?”曹丕这会儿都有些羡慕弟弟一身轻松,“你也去铜雀台?”
曹植指指提盒:“此乃匈奴阏氏赠送之物,母亲叫我带去给父亲过目。”
曹丕邀他并肩而行,曹植却不敢,在他背后一步紧跟;过西夹道入西苑,离着老远就听见曹彰那叫驴般的大嗓门——他自获准入宫,几乎天天泡在园子里,不是与众侍卫厮混,就是找卞氏蹭吃喝,曹操也放任不管。
“大哥!又有什么好东西?”曹彰可不顾礼法,奔着提盒而来。
曹植忙护:“父王还没过目呢。”
“我们还不知什么东西呢,你若想要跟我们一起上去见父王。”曹丕甚感这机会好,哥仨同去兄弟和睦,显得他这太子多贤明啊!
三人携手登阶,方至阁门就听里面说说笑笑;隔着帘子一望——郄俭、左慈、甘始、王真、郝孟节等一众方士都在,还有孔桂、秦朗左右侍奉着;曹操倚在榻旁满面堆笑。严峻知道老爷子这会儿高兴,连禀都没禀就领进去了。
“参见太子……参见鄢陵侯、临淄侯……”众人请安声阵阵。
曹操还沉寂在方才的话题中,急不可待:“甘先生,你说了一半。你说你师傅姓韩,叫韩雅,在南海住,你以前随他修行,后来呢?”
甘始鹤发童颜,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笑道:“我师傅修成了炼金术,每日在南海岛上作金,炼成就投入海中,仅我在他身边那几年便投万斤黄金于海中。”
曹植忍不住问:“既能炼金,何必投入海中?”口气甚是怀疑。
甘始笑道:“侯爷不知,我师傅是有道高人,不喜黄白之物,投金入海乃祈福之法。”
曹操关心的却是这个奇人:“你师傅既有妙法,何不将他找来?”
甘始又道:“说来也怪,自我离了那岛就再没回去过,昔年也曾几番入海寻访,却找不到那岛踪迹。”
曹植欲要追问,王真却抢先奉承道:“哎呀!你师父是神仙啊!”众方士都道:“是神仙,肯定是神仙……神仙皆有灵药,服下便长生不老,可胜过我等辛苦修行了!”这帮人互相吹捧。
“岂能真有此事?”曹植甚是不屑。
甘始越发笑容可掬:“侯爷有所不知,人禀气于天,虽各受寿夭之命,如得善道神药,形可变化,命可加增。此等事古已有之,大王这等贵体,本就英气勃勃,倘用仙药寿不可测,至少寿增百年。”
这话曹操也不信:“古来百岁之人能有几何?”
孔桂早蓄势待发,忙见缝插针:“文王九十七而薨,武王九十三而崩。周公乃武王之弟,兄弟相差未有十年。武王崩,周公居摄七年,复政退老,出入百岁。邵公乃周公之兄,至侄孙康王之时尚居太保,出入百有余岁。今大王之功高于周公,大王之德过于邵公,百岁岂是虚话?”小人最善投其所好,既然曹操喜欢这个,他也挖空心思在这方面迎合。
曹丕这半天一直斜眼偷看父亲案头摆着的帛书,那是一首诗。若是一般的诗也罢了,却是描述神仙的诗。曹操一生自诩不信天命,到晚来竟也迷信此道:华阴山,自以为大,高百丈,浮云为之盖。
仙人欲来,出随风,列之雨。
吹我洞箫鼓瑟琴,何М'。
酒与歌戏,今日相乐诚为乐。
玉女起,起舞移数时,鼓吹一何嘈嘈。
从西北来时,仙道多驾烟,乘云驾龙,郁何蓩蓩。
遨游八极,乃到昆仑之山,西王母侧,神仙金止玉亭。
来者为谁?赤松、王乔,乃德旋之门。
乐共饮食到黄昏。多驾合坐,万岁长宜子孙。
曹植实在听不下去,便要与众方士辩论;曹丕却紧紧拉着他手,不让他上前。曹彰却满脑子只惦记匣子里的东西,忙招呼寺人抬来,打开一看,是短刀、金杯、廓洛带等物,皆匈奴人所制,甚为精良,还有一盒乳酥(奶酪)。
曹彰将一把牛皮鞘的匕首抢在手中:“这东西父王赏孩儿吧?”说罢揣进怀里就跑了,曹操只一笑而置之——在他心中礼法真的不可侵犯吗?也不过是打击人的手段罢了,只要他这会儿瞧谁顺眼,怎么无礼都行。
曹植打开那盒乳酥,先自己尝了一块,继而双手呈上:“请父王享用。”
曹操吃了两口,只觉味道浓厚,却少了些甜味,不甚喜欢;灵机一动,想跟众人开个玩笑,便盖上盒盖,又取过笔墨,在盒盖上竖着写下“一合酥”三个字,又递还曹植:“你把这个放到听政殿前殿,其他的东西你和子文分了吧。”
曹丕看得眼红,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自己连太子都抢到手了,一点儿赏赐有何计较?但自己既在一边站着,偏偏摸不着,实在不舒服。
“子桓,”曹操一跟他说话,脸色马上严肃起来,“你来得正好,有两件事吩咐你。昨日我在楼上看陈祎与子文斗剑,此人武艺不错,子文也服气;前番南征他侍奉你母亲车驾也很周到,我想提拔提拔,现今后宫无掌兵护卫之人,就命他为长乐卫尉,你看如何?”
“儿臣遵命便是。”曹丕哪敢不依?所谓长乐卫尉其实就是皇后宫殿的侍卫长官,但长安、洛阳皆有长乐宫,邺城却没有,后宫主殿为鹤鸣殿,这官号不过是因袭旧称。一介后宫侍卫长曹丕并不在意,问题是陈祎似是得曹彰帮衬才得到这官,令他不喜。
“那便好。”曹操又道,“还有,近来添了西北军务之事,又调走辛毗,中台需填几个人手,你不是和陈群关系不错么,调他入中台。让崔林接任御史中丞。”崔林乃崔琰同族,但关系较远,今崔琰叔侄皆亡,也就不再牵扯,曹操还是要重视清河崔氏的。调陈群为尚书,曹丕还没来得及高兴,哪知他接着又道,“西曹之事改由陈矫主持,把丁仪也调为尚书。”
曹丕暗憋暗气,看来他跟丁仪的仇怨算解不开了,如今父亲又把这家伙弄进中台了。一年来好不容易跟傅巽、武周这帮人混熟,此人一来势必掣肘,以后私下说话都得提防了。但曹丕只能忍着:“一切皆听父王安排。”
“嗯,你们去吧。甘先生,那炼金术可……”曹操交代完这几句又一门心思扎进方术了。
曹丕本该提及裴潜之事,可这会儿也没心情了,施了个礼退出,曹植也跟了出来:“为何不让小弟揭穿那术士谎言?”
曹丕苦笑:“算了吧,由着父王高兴便是。”
“伪方异伎,巫蛊左道。昔日父王何等英明,从不信神怪之说,如今怎么这样?”曹植摇头不已。
曹丕叹口气:“你还年轻,病没长在你身上。等真到了父王这把年纪,就迷迷糊糊信了。秦王政吞并六国唯我独尊,不免被方士徐福蒙骗;孝武帝强横一世,晚年尚有巫蛊之失……”说穿了就是怕死,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照样怕死,曹操也难过这一关,“孝顺孝顺,以顺为孝,只要这些方士不耗费国资,不坑害父王身体,就由着他们信口雌黄吧,只当养了几个弄臣。”
“倒也是……”曹植也无法可施,“可西征之事怎么办?”
“唉!能怎么办?即便父王不耽于方术,以他现在的身体能放心让他出征吗?”曹丕看得更透——二十多年来亲临战阵,曹操的威严实是不可替代的。如今他的病体已很难远路跋涉指挥战争,经过一场瘟疫,他对出征甚至有些恐惧和厌恶的心理,但是交与其他将领全权指挥又放心不下,眼下也无人能挑起十余万军队的担子。曹操这颗震慑三军的定心丸已不复当年,魏国以后的路如何走实是难说。
沉默片刻曹植又道:“丁仪入尚书台之事与小弟无干……”
“我知道。”曹丕拍拍兄弟的肩膀,“你怎么会为他进言呢?此必父王之意。”
曹植见曹丕神情极是不屑,也不知这话是否是真心。其实曹植也不愿丁仪再生事端,他已不想再争了,再闹下去有朝一日父王归天、兄长继位,还有好日子过吗?
曹丕何尝不怀疑弟弟——他说与他无干,能是真的吗?
哥
俩谁都不好再提,竭力避开此事,只谈论天气;又到鹤鸣堂向母亲问了安,曹丕便照旧离宫回府,一路上心中甚烦——如今这情形仿佛弟弟们比他这太子面子还大,即便他们并无争储之意,长此以往岂有益处?曹冲死后他费了近十年心血才抢来这个位子,却还得小心翼翼。以前的对手是兄弟,还可以阴谋阳谋,如今压他的却是父亲,除了忍还能如何?曹丕暗暗祷祝,愿战事顺利、天下太平。只要严守疆域,平蜀灭吴都可日后再论;重要的是太平无事,只有太平无事他才能当太平太子;若世事纷杂多是多非,谁能预料魏国朝廷将走向何等形势?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再失太子之位?
曹丕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回到尚书台院口,取几卷文书便可回他的太子府了;哪知刚迈过门槛,迎面快步走来一人与他撞个满怀。曹丕险些摔个跟头,抬头一看,竟是相国钟繇——何事能让这位儒雅老臣如此慌张?
“相国,怎么了?”
钟繇一个踉跄,被身后小厮搀住,手里攥了一份急报,气喘吁吁道:“快!快禀报大王……许都……许都出乱子啦!”
建安二十三年正月甲子(公元218年2月18日),新年正旦刚过,各地百姓还沉寂在一片喜庆之中,许都却显得死气沉沉。
汉廷本来是很重视新年的,腊月到正月有一套隆重的礼制活动。先是在腊月初七的晚上举行大傩礼:中黄门宦官身蒙熊皮、头戴面具,装扮方相氏和十二神,高举火炬,手舞足蹈;召集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官员子弟一百二十人,头戴赤帻身穿皂衣,手持桃弓苇矢,随之击鼓作歌,这一礼仪意在驱除疫鬼,消灾祈福,又颇有趣味,把新年气氛衬托得火火红红。
紧接着腊月初八要举行祭祀,称作腊祭。无论官宦人家还是黎民百姓都要祭祖,天子也得到太庙向历代先皇上香叩拜。新年正旦更是要举行朝贺大礼:夜漏七刻天子身穿吉服登临正殿,黄钟齐鸣,朝贺礼正式开始。首先是公卿、将军、大夫、百官,然后是匈奴、羌胡、鲜卑、蛮夷等使节,最后是郡国派遣的上计吏,列好队伍依次入宫;二千石以上高官登殿觐见,其余臣子则在陛阶叩拜,宗室诸侯皆头戴两梁冠,身披蝉衣,立于西首,所有人按官阶等级给天子献上玉璧、羔羊、大雁、雉鸡等礼物,齐声高呼万岁。天子也向百官赐宴,还要演奏歌舞百戏。
朝贺之后拜祭先帝陵寝,那就不止天子百官了,就连公主、封君、外戚女眷都可以参加,北邙山下车马如云,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