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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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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曹操想说她滑头,但略一思索觉得夫人所言丝毫不差——曹丕持重务本,城府较深;曹植多才俊逸,心地良善;曹彰是个没心眼的,直来直去,可寻常父子不就该如此吗?卞氏并非无主见,可她不能表态,仨儿子都是她养下的,叫她怎么挑?若不是曹操拿定主意,她依旧只能沉默。

卞氏这几年已难得与他独处,趁此机会赶紧进言:“有件事早想跟你提了,又怕你多心。那赵姬与子建之妻甚是要好,陈姬又是赵姬推荐给你的,恐怕她没少在你眼前提子建的好话吧?”放在一年前,这话卞氏不能说,一来曹植尚得宠,二来陈姬生了小王子曹幹,极受宠,未满周岁就封了侯。那会儿卞氏要说她们干预立嗣,八成曹操还以为她喝干醋呢!

“嗯。”曹操似乎不愿提这事,只随口应了一声。

“如今老大要当太子,也该管教管教她们。”

“嗯。”

“你一个大男人若不好意思说,我去管束她们……”

曹操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你当寡人是瞎子?此事我自有理会,你别管!”老夫妻间刚有的一点儿温存又荡然无存,曹操又变回平日唯我独尊的跋扈姿态。卞氏不敢再说,只轻叹一声,呆呆陪着她这位蛮横一辈子的倔老伴。

不多时又闻马蹄声响,夏侯惇去而复返。曹操见他神情便知有异:“出了何事?”

夏侯惇来不及下马,禀道:“司马使君病故了。”

“唉!又走一个。”曹操一脸无奈。

兖州刺史司马朗本来不是随军成员,因曹操落脚谯县想顺便问问各地政务,才把临近几州刺史调来。司马朗既来之则安之,索性随军听用,兼领军粮之事。月前瘟疫大盛军心不宁,司马朗为了帮曹操稳固人心,四处巡营,送医送药探问病情,不想因此感染伤寒,曹操派多名军医救治,却不见好转,强撑了一个月,如今还是去了。

走的人太多,曹操早有些麻木了,只怔怔问:“他留下什么遗言没有?”

夏侯惇很感慨:“他说蒙国厚恩督司万里,功业未就遭此疫疠,有负之王之恩。身没之后,布衣幅巾轻敛薄葬,天下未宁大王尚俭,不可有违上意长奢华之风。”

“至死不忘寡人之恩……”曹操没有叹息,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惆怅——四十年前举孝廉求到司马防头上,由此开始曹家与司马家的恩恩怨怨。当初以司马防之子为官不过是出气心理,报复司马防的慢待,报复河内司马氏这等轻视他的名门望族,没想到反而造就出一位能吏,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曹操有些惭愧,又想到司马朗的二弟司马懿,不过因为跟曹丕走动太近和一个类乎“鹰视狼顾”的动作就被斥责,未免有些偏颇。其实谁不想升官?自己当年为当洛阳令还不是百般钻营?棒杀豪强固是执法严明,却也未尝不是想闯出名。自己能做,为何容不得别人,官场不就是个烂地方么?反正立子桓已成定局,司马懿也算有才之人,看在他兄长的份上就放过他吧……

“元嗣,你怎么了?”许褚一声呼唤打断了曹操思绪,回头一看——见韩浩坐于马上摇摇晃晃,继而身子一歪摔落马下!

许褚、陈祎赶紧下马抱住,众亲兵一拥而上,连远处曹丕、夏侯惇等人都围了过来。曹操也下了车:“怎么样?因何落马?”韩浩身为中护军是曹操的重要膀臂,中军一应事务全由他打理,尤其近些年曹操年迈,他肩上担子更重了。他跌落鞍鞒众人怎不焦急?

却见韩浩浑身上下不住颤抖,似是打摆子,许褚在他额头摸了一把:“好烫!你也……”霎时间恐惧的神情浮现在每个人脸上。

韩浩颤抖着强笑道:“该死!一时手懒从河沟里舀了两瓢凉水喝。”

“别说了,你歇一歇。”许褚招呼手下把人抬走,请军医诊治。

曹操初时是关切,既而感到从脊梁沟拥上一股寒意——近在咫尺之人竟也有病,死亡离自己如此切近!又想起军营中那些奄奄一息、惨不可言的士卒,那日在谯县乡村目睹的死尸,只觉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转眼正见曹叡跑过来看热闹,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抱到怀里,厉吼道:“不准过去!”

“大王,您……”众人吓一跳。

曹操举目四望,感觉一切都那么可怕——滔滔暴涨的江水、充斥伤病的军营,似乎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都被已疠气侵蚀,它们都能让他恶疾缠身,比之头风、中风更可怖。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消灭孙刘、身登九五,还没有正式册立太子,他得挺下去。

张望多时他的目光最终落到夏侯惇身上:“寡人要回邺城,今天就走,这里的兵马交托给你了,尽早回去。”

“这……”夏侯惇觉得君王把自己士兵抛在灾病之地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但转念一想,反正战打完了,他又有病,先走一步倒也省得大伙提心吊胆,“遵命,大王一路保重。”

曹操快步登车,招呼许褚、陈祎、孔桂等人护驾,带着老婆儿孙仓皇而去,简直比打了败仗还狼狈!

第六章 册立太子,树立曹丕权威

建安二十二年三月,曹操因为害怕感染瘟疫,命伏波将军夏侯惇督统居巢二十六部人马,自己轻车简从先行回转邺城。

这一路可谓触目惊心,所过之处无一郡一县不闹瘟疫,号哭之声遍及四野,多有鳏寡孤独无人葬埋。曹操所见所感不仅是悲伤,更是恐惧,他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如此脆弱,一场天灾消灭生灵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联想自己老病的躯体,愈加惶恐,疑神疑鬼,一路饭不敢随便吃,水不敢随便喝,都得士兵试过了才敢用,而且连亲兵都不许随便靠近,得又白又壮的给他递东西他才敢接。这一程赶下来,曹操、曹丕都瘦了两圈——老子是吓的,儿子是叫老子折腾的。

毕竟是“得胜而归”,邺城众臣自少不了一番迎接,可有几位大臣已不可能来迎接他们大王了。奉常卿王修、丞相门下督陈琳、军谋掾徐幹、临淄侯庶子应⑽难Т邮铝蹊濉约靶硇矶喽喑⑿」佟⒛桓粼倍家蚋腥疚烈叨ド僭敝矣幸接幸┥星胰绱耍矫癜傩沼秩绾危坎懿偃耸腔氐节牵尚幕蛊丛陴萜僚暗幕囊爸校奘辈换晨志澹徊莶萏曛郁怼⑿燹鹊幕惚ǎ阋煌吩柑ǎ肜瞰氈哇Ъ笪餮硖濉

曹丕却无暇休息,公私两面的事等着。论公的,父亲没打理完的政务他要管;论私的,还得关注府邸和选官之事,看看不在之时曹植一派有没有做手脚。结果意外的好,在钟繇、徐奕控制下,丁仪之辈毫无作为。尤其令他欣喜的是,自他重归相府之日起陈群就带着一拨一拨的年轻士人前来拜谒,府邸每天接到的名刺能堆成小山。

相国钟繇之子钟毓(颍川钟氏)、大理卿王朗之子王肃(东海王氏)、军师华歆之子华表(平原华氏)、已故郎中令袁涣子侄袁侃、袁经(陈国袁氏)、党锢名臣李膺之孙李志(赵郡李氏)、东曹掾何夔之子何曾(陈郡何氏)、先朝代郡太守王泽之子王昶(太原王氏)等,就连孔子二十一代嫡孙孔羡、经学泰斗郑玄之孙郑小同都来登门造访。曹丕受宠若惊,须知他们皆是名门望族,有些家族的人连父王都搬请不动,如今却来拜谒他。曹丕感念陈群之功,将其比之为孔子门生颜回,逢人便讲:“自吾有回,门人日以亲。”他每日处置完公务大模大样往堂上一坐,等陈群为他引荐宾客,都快成习惯了。

不过这些名门子弟青睐曹丕也有原因。曹操主政这二十多年抑制豪门,实行屯田,唯才是举,固然不算逆天而行,却也是严刑峻法。郡望名门虽仕于朝堂,却貌恭而心不服。身在曹氏管辖下,不给人家当官自然不成,但在他们眼中曹操所作所为跟昔日灵帝开鸿都门学、提拔幸进左道、与民争利的做法也无甚分别。即便现今魏国选官之法在何夔主持下有所改变,但在曹操时代更多郡望豪族已注定不可能成为朝堂主角。曹丕不一样,虽然“赘阉遗丑”的根基变不了,但他是新的开始,尤其在本身就是清流名门的陈群引导下,必将回到灵帝朝以前的“正道”,他们寄希望于曹丕这颗冉冉东升的新太阳。

曹操焉能不闻五官将府之事?但眼下正是稳固储位的关键时刻,便未加理会。如此连过数日,这一天曹丕又已早早处置完奏疏,优哉游哉回到府邸,等着宾客来访,不料陈群却是独自来的,满面愁容;细问之下才知,许都传来消息,虎贲中郎将、万岁亭侯荀恽过世了。陈群失了这么一位好内弟、好朋友,悲伤不已,曹丕的心情却甚复杂——荀恽一死,曹植又失一膀臂,从此颍川之士唯己是从,实是极好之事;但荀恽还是曹家女婿,同父异母的妹子做了寡妇,自己却大感欢喜,未免有些不厚道。

曹丕故作愁容,陪着唉声叹气。陈群道:“长倩虽睦临淄侯,然英年早卒,其子荀В╤an)尚未成丁,望将军念其亲而忘其过,厚待此儿以慰荀令君与长倩在天之灵。”

“那是自然,我明日便上书,让我那甥儿袭万岁亭侯之爵。我保这孩子日后前程。”曹丕大包大揽。

陈群拭泪又道:“一别经年,多有变故,往昔亲睦之人罹此疠疫多有亡故。莫说长倩之辈,陈琳、应⒘蹊宓热私杂虢惺闹辏淼鼻巴腊荨!闭饣案茇崃诵眩险鞴槔疵咳沼驴停雇赐龉手耍疵庥腥怂底约合残卵峋伞⑶橐暹。坏被⒍希⒅祛宥啾讣览瘢茁兽蚴敉ピ嶂业跹洹

这几天曹丕出府邸就奔王宫,离了王宫便归府邸,整日在政务和宾客间忙碌,并未留心旁骛,今日一逛才知,邺城竟无一条街上不忙丧仪。上至列卿之家,下至皂吏之门,沿街走下去,每隔三五户便有一家挂白戴孝,赶上高官府邸,到街口就堵住了,进进出出吊孝之人涌满街巷。

吊祭之人最多的莫过于王粲,既是魏王宠臣又是文苑奇才,官场同僚、诗文之友、亲戚故旧来往不断,博山炉香烟不绝,王粲的两个儿子一连六日守在灵堂奉客,早熬得晕晕沉沉,已挤不出半滴眼泪,所幸有族叔王凯上下支应——那王凯乃刘表之婿,王粲之族兄,归顺曹氏后亦得任官,颇有名望;另有宋衷父子、士孙萌、刘伟、刘修等荆州朋友帮衬,来客虽多却也礼数周到。

临淄侯曹植领着郑袤、任嘏等从事也来拜祭,神情甚是委顿——连遭变故失爱于父,一干文友又相继过世,怎不伤怀?众宾客见王子亲来拜祭,纷纷闪开道路,让进灵堂。

曹植灵前上香又施礼参拜。王家人哪敢受?王凯忙上前搀扶。他却道:“仲宣长我十余岁,又以文相属颇加教诲,当执弟子礼。今日不论尊卑,但从私情。”众人无不颔首,暗赞他礼贤下士。王凯连连作揖,王粲二子跪于灵侧,受礼回拜。

拜毕,曹植又掏出一卷文书:“我与仲宣从征关西,共游铜雀,每每吟诗作赋以文相属,皆以为前程无限,繁花似锦,可成千古风雅之谈。熟料韶华易逝,今朝竟死生之隔……”其实这些世事多舛的感叹他也是最近才有,不经波折难解此中三昧,“故推枕无眠,撰诔词一篇,以之凭吊,望其魂灵安息。”说罢站于灵前高声诵读:建安二十二年,正月二十四日戊申,魏故侍中关内侯王君卒。呜呼哀哉!皇穹神察,哲人是恃,如何灵祗,歼我吉士。谁谓不庸,早世即冥;谁谓不伤,华繁中零。存亡分流,夭遂同期,朝闻夕没,先民所思。何用诔德,表之素旗;何以赠终,哀以送之。遂作诔曰:猗欤侍中,远祖弥芳……既有令德,材技广宣,强记洽闻,幽赞微言。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丧柩既臻,将反魏京,灵荩Щ毓欤枣鞅P槔藜鼐氨涡危朐浦傩晃牌渖Q邮滋鞠ⅲ昶痪保岛醴蜃樱腊灿内ぁH怂幻唬锸酷呙偎腊В嗫字佟N睾舭г眨

(曹植《吊王仲宣诔》)

一篇祭文详述王粲生平,又赞其文采芳

华,品德贤良,感其不幸早卒。刚开始曹植还读得慷慨激昂,到后来词句悲切,又触了心事,情不能抑哽咽难言。众人旁观聆听也不禁唏嘘,当真是“延首叹息,雨泣交颈”。

王凯拭去眼泪,方要上前劝慰,不知谁嚷了句:“五官将来啦!”王凯一怔,忙抛下曹植出去迎接;众人也立刻不哭了,大伙不谋而合退出灵堂,齐向大门处迎接;连两个孝子都连忙拭诔,不声不响爬到堂口——他们对曹植礼敬有加,却也不过是让,对曹丕却是迎,实有天壤之别。

曹丕已祭拜了四五家,最后才至王宅,一路祭拜下来,遍观悲怆号啕之态,心情也十分沉痛。官员向他施礼问安,他只略微摆摆手,带着掾属往里走。来至灵堂前,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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