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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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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不在了,又有吕蒙、孙皎。愿智勇之士世世不绝,只要我能驾驭英才见机行事,曹操、刘备两个老儿又有何惧?

孙权并不知晓,当他派徐详出使曹营之际,曹操岂止是盼着他使者到来。恐怕再迟一步,曹操的使者要先过来了——瘟疫太厉害!

曹军人马比孙权多一倍,染病之人却不止一倍,北方士卒来淮南本就水土不服,前番拼杀伤者又不少,瘟疫一起立时泛滥成灾。虽说曹操出征前已有准备,带来不少柴胡、当归、黄芩、茯苓之类药材,营里烧着大柴锅煮汤,将士们一通牛饮,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每天都有士卒病倒,死亡者已逾三千。



仅士兵们苦于恶疾,官员将领也不能幸免,侍中王粲就因感染瘟疫一命呜呼。在曹操招揽的诸多文士中,王粲最得宠信,官职也最高,一者是因为他乃名门之后,曾祖王龚、祖父王畅两代三公,其父王谦曾任大将军何进的长史,与曹操有旧;再者王粲深得蔡邕风骨,文辞潇洒而不失经义正道,非但创作大量诗文,还配合曹操写了不少政论,连魏宫的钟鼎铭文都是他草拟的;直至去世,在他遗物中还发现几卷未完成的文稿,仿《东观汉记》体例,记述董卓之乱以来袁绍、韩馥、公孙瓒、袁术、吕布等割据之事,似是想著一部史书(后世命名《英雄交争记》或《汉末英雄记》,是《三国志》裴注的材料之一)。自蔡邕、孔融之后天下撰文之士以王粲居首,不想四十一岁因病而终,灿烂银河又坠一文曲星。

曹操又怜又痛,将王粲好生收敛,待回师邺城为其举丧。刚忙完这件事,又从邺城传来丧讯,魏廷重臣奉常卿王修病逝,他已是短短半年间去世的第四位列卿,看来河北疫情不比战场好多少。面对频频噩耗,曹操的战意不得不动摇,南征乃是震慑孙权,为西征刘备做准备,若因瘟疫大伤元气,即便能使敌屈服也得不偿失。曹丕更紧张,此番出征无其他兄弟相随,老爷子本就有病,在这瘟疫肆虐的军营里滞留日久,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再说还有母亲、儿子、女儿,任谁染上瘟疫对他来说都是大憾。他比父亲更盼早日收兵。父子俩皱着眉头一嘀咕,实在不行只能主动议和了,不想关键时刻孙权的使者却先来了。

一闻此讯曹操眉头也不皱了,愁容也不见了,精神头又回来了,大模大样往中军帐一坐,读了孙权措辞谦逊的书信,重重训斥徐详一番,无非什么僭越不臣、妄动干戈、拥兵自重、戕害同僚之类的话,摆足了得理不让人的架势!

徐详早得孙权指教,无论曹操说什么他都满口称是,反复强调:“敝邑不智,妄自尊大,与王师争锋乃至今日之败。”其实两家互有得失难分胜负,他却一味说江东败了,“然曹、孙两家本为至亲,休戚与共,望丞相恕我家将军之过,两家重誓婚亲各自罢兵,非但南北将士得安,江表黎民咸感大恩。”曹彰娶孙权堂兄孙贲之女,孙权之弟孙匡又娶曹操侄女,两家确是姻亲,但这等政治联姻有何亲情,不过寻个说辞罢了。

曹操笑道:“彼此至亲确也不假,然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孙仲谋割据东南自作威福,实怀悖逆之心。若想罢兵也不难,须向寡人称臣!”此等大事徐详焉敢随便答应?实言不敢自专,恳请过江请示再做回禀,曹操满口应允。

一去一回倒也麻利,不到半天工夫徐详又一头大汗回来了,满面堆欢:“我家将军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领汉家之地,自是汉室之臣。”

“好个孙仲谋,避重就轻篡改寡人之言。”曹操不住冷笑,“乃是向魏称臣,非为向汉称臣。”

徐详一愣,略一思索道:“殿下既为汉室之相,又是天子之戚,曹魏立国拱卫汉邦,汉之封疆授予魏统,汉魏实为一体。汉室之臣与魏国之臣又有何异?”

“哈哈哈……”曹操仰面大笑,“也真亏你才思敏捷,竟能如此诡辩,既不受称臣之辱,又不忤寡人之意!”

“殿下过誉。”徐详也狡黠一笑。

笑了好一阵曹操才道:“也罢,既然如此,寡人允可议和,先将沿江巡哨撤去一半以示开诚布公。来日遣使过江,再定罢兵事宜。”他虽故作威严却也摸得准分寸,能榨到的好处也就这点儿,孙权自有底线,不可逾越,若非要把向谁称臣分辩清楚,谈判只能陷入僵局。

“谢殿下。”徐详不辱使命,欣喜而去。

曹丕在旁听了半日,仍不无疑虑,见徐详退去谏道:“孙权乃一反复小儿,不可深信,恐其必有阴谋。称臣之事口说无凭纯属敷衍,须严加戒备以防其变。”

曹操拍着儿子后脑勺,教训道:“为父岂不知他乃是敷衍?自古成大事必取信于人,孙权小儿虽未服,却要借寡人之力制约大耳贼,怎可轻易背盟自取其祸?他知我王业肇基欲收威名,因而卖个人情;反之日后他若与大耳贼为敌,求到咱这里,寡人也得给他个台阶下。取信于人不仅是取信于臣,有时也需取信于敌。这便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虚与委蛇各取所需。你之心机比孙权还逊一筹,此中奥妙慢慢领会吧!”

曹操与孙坚同庚,实是孙权长辈;曹丕比孙权小五岁,却常自诩智谋高于孙权,听父亲这么说,难免有些不服,喃喃道:“即便如此,亦当在此留兵以备不测。”

“那是自然。”曹操早有算计,“张辽在逍遥津一战杀得江东将士心惊胆寒,为父已加封他为征东将军。再以于禁、乐进各统兵马与之为俦,臧霸统青州水军援以粮辎,有此四将在此足以威慑一时。其余各部兵马可陆续北归,着手准备西征。”

曹操、孙权一拍即合,双方使者你来我往,至建安二十二年三月和议达成,大江南北的将士都松了口气。恐怕当时双方谁也没料到,这次罢兵和好竟持续了六年之久。有了结果,而且是孙、曹两家都能接受的结局。仗不再打,但瘟疫并未过去,阳春之际正是疠气猖獗之时,疫情非但没被控制住,反有加剧之势。

曹操毕竟年老体衰,倘若染病恐难周全,便把行辕连同家眷迁到居巢以西三里开外屯驻,所带亲随皆强壮康健之人,曹丕以侍奉父母为名也跟了过去,连营诸事都交与夏侯惇、曹仁、华歆等处置。曹操每日大碗大碗灌茯苓汤,依照郄俭、甘始传授之法运气打坐——其实一点儿用都没有,中风麻痹之症依旧,但这么坐一会儿他似乎就能得些安慰。曹丕、卞氏也不点破,就算不治病,去去心病也罢了。

如此数日,许都传来密信,谏议大夫董昭闻孙权“称臣”,再行劝进之事。此时曹丕已无避讳,一旁参读随即附和:“自古匡危莫如父王,现今敌虽未灭,孙权却有臣服之言,趁此良机未为不可。”他这话发自肺腑却也有私心——在他看来汉室早已灭亡,父亲称帝理所当然,没必要虚情推辞;若父亲当皇帝,他就是理所当然的皇太子,以后直接继承皇位;若父亲有生之年未能称帝,这事就落到他头上,非但冒天下之大不韪,难免要费些周折,不如让老爷子办。

曹操却道:“天下未宁,当谋万安之策。况今岁大凶黎民受难,此时践祚无异于授人以柄。天子不能当,不过可令董昭替寡人谋天子仪仗、旌旗。”他不登基却要拥有天子仪仗——想当又不敢当,不当又不甘心。

曹丕哪敢多言?父子亦属君臣,凡事太热衷反而招忌,此种关系实是微妙。曹操双目低垂,似乎在思考自己离那张龙位究竟有多远,半晌又道:“眼下有三件大事,一者王业初定,种种朝仪规制未成;再者西征在即,就算不能平定四海,终须兵进蜀中击败刘备,有七成把握或许还可一试……”不知不觉间他把要求放低了,原先定要天下统一再称帝,现在却说七成把握也可一试。但他能原谅自己,天下人能原谅吗?每有册封三让而后受之,说了多少忠于汉室的话,若称帝岂不是扇自己耳光?每当想到这些,曹操都如芒刺在背。

“那第三件大事?”曹丕小声追问道。

曹操不语——或许第三件事比前两件更要紧,就是他日渐苍老的身躯。他多希望康复,想尽办法求医问药,只求以雄健的姿态出现在子民面前。可是太难了,无论李珰之那等名医还是郄俭等方士,谁都无法让他健康,头晕麻痹反而越来越重,难道有生之年只能拖着这副病体?他不甘心!

曹丕见父亲又陷入沉思,也不敢多问,隔了半天才听父亲道:“不谈这些。多日未到连营,咱们去看看吧。若军心无碍尽早北归,时不我待啊。”曹丕领命,亲自准备车仗——这半年他时时守在父亲身边,虽知父亲思路清楚、统军无碍,但也觉父亲的心已经苍老,对许多事的看法也变得莫名其妙,劝是劝不了的,顺其自然吧。

车仗安排妥,又候了好一会儿,等曹操灌下一碗茯苓汤才出营。曹丕似是恐父亲寂寞,将母亲也请出来,君妃共乘一车——卞氏随军已不知是第几次了,如今是白头老妪,更没什么避讳。

曹丕还把曹叡也弄到车上,让他哄老夫妻高兴,自己则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引路,许褚、韩浩、孔桂、陈祎等随侍。

三里地眨眼便到,不过曹操终是恐惧瘟疫,只命车驾停于营外,叫诸将出来相见。军师华歆禀奏:“数日来又有百余士卒病亡,重病者七千,现已尽数屯于后营。其他各部染病者也甚多,至少还要休整半月才可班师。”华歆本无运筹决胜之才,只长于政务,用他充军师不过是借其名。

听说还要等半月,曹操甚为不快,却无可奈何,只得挥退众将,驱车又往江边巡视。但见春水上涨,微风阵阵波光粼粼,两岸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显得格外恬静。己方沿江岗哨已没多少人,只留零星几个兵了望;江东水军大多也已退去,几艘赤马游弋江中,岸上却还有不少营盘,旌旗矛戈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曹军不退他们也不敢退,还是颇有戒心。

曹操感慨不已——长江,长江!一辈子无法逾越的天堑!一辈子无法治愈的伤!若无此泱泱恨水,天下是否早姓曹了?秦皇高祖历代开国之君,你们可曾想到,你们不放在眼里的江南蛮荒之地后世竟成了足以自立的半壁河山?赤壁鏖兵,惨败周瑜之手;屡战无功,四越巢湖而不成。孙权小儿真当世英雄也!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与此儿争锋,或许这辈子再没机会了吧……

“大王。”卞氏似乎瞧出他心有伤感,轻轻拍他膝盖,笑着指道,“看那边。”

曹操转脸望去,远处一帮年轻官员正簇拥着曹丕有说有笑——有刘劭、傅方、胡修、李覃、栈潜、王观等新辟的掾属,荀纬、王象、缪袭、桓范、应璩、董巴等后进文士及牛金、诸葛虔、戴陵、文钦、常雕、王双等将校。这帮年轻人机灵得很,知道那是未来的主子,都争相逢迎。

孔子有云“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旧人老去新人来,何愁后继无人?曹丕与这帮人侃天论地相谈甚欢,还真有些新朝君臣的气象。曹操见了竟不禁生出几分妒意,阴阳怪气道:“看来我真老了,他们都去侍奉子桓,竟不把寡人放在眼里。”

曹叡跪在车后,时而给祖父捶捶背,时而给祖母揉揉肩,卞氏攥住他小手笑道:“你呀是不倒翁带胡子,跟个小大人似的。别窝在车上,去玩吧。”前些日子开战,曹叡一直窝在军帐,好不容易停战,又侍奉祖父、祖母;毕竟孩子天性,听说允许他玩,疯了般跃下车,蹦蹦跳跳奔江边去了。

“小祖宗,您可别摔着!”孔桂侍立车后,见曹叡跑远,忙不迭跳下马跟着跑去——巴结老子已无济于事,巴结儿子人家又不买账,干脆巴结孙子吧!

见曹叡跑远,卞氏才道:“你怎么当着孙子说这话?大伙对子桓恭敬不是美事么?若谁都不拿他当回事,他如何当太子?”

“倒也是。这帮儿子没一个省油的灯,植儿、彰儿也罢了,前日彪儿来信,写了好几车问安之言,最后才说实话,竟问太子要立谁!我没客气,直接在原信底下给他写上,你等都封侯,唯五官将不侯,你说太子是谁?唉……费这么多心思才定子桓为太子,我岂能再猜忌他?”曹操虽这么说,心里却仍旧酸溜溜——虽说父子至亲,但至高权位只一个,被人分享总觉不快,“以前我常问你,你这三个儿子谁最好,你却躲着我不说,现在可以明言了吧?”

卞氏一笑:“我躲着你,你何尝没躲着我?都一年多没到我那里过夜了。依我说嘛……老大可信赖,老三最可爱,但最亲的却是老二。”

“你……”曹操想说她滑头,但略一思索觉得夫人所言丝毫不差——曹丕持重务本,城府较深;曹植多才俊逸,心地良善;曹彰是个没心眼的,直来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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