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3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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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些兵马只是暂时配合我行动,等战事完毕还叫他们回到江夏,另外贵军粮草皆由我方支应。这总可以了吧?”
刘备听他把自己想说的全说了,却仍不示弱:“还望都督说到做到,战事之后务须完璧归赵。”
“哈哈哈……”周瑜仰天大笑,一摆衣袖站了起来,“刘豫州太多心。设使战事不利,贵军果真丧失殆尽,恐怕那时我周瑜早就丧于曹兵刀下啦!”
直到这时刘备才感到,这个貌似文雅的年轻人实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或许更是一个强敌……
“军中设宴,请刘豫州享用。”
刘备根本没心思吃他这顿饭:“军务紧急不便讨扰,我这便回去调兵。请周都督代我致谢吴侯,就此别过。”说着话已起身。
“既然如此……末将恭送刘豫州。”周瑜也没打算真挽留,兵都要到手了。多少大事等着,哪有工夫瞎客套?他毕恭毕敬转出亭外,想亲送刘备登舟,哪知刚迈出亭子就见派去的童儿回来禀报:“黄老将军所部人马已到,他正在船上休息。”
“为何不到中军待命?”周瑜跟刘备说话,眼睛可没闲着,早把山下情形看了个清楚。
这童儿方才挺伶俐,这会儿却吞吞吐吐:“老将军说他连日行军身体不适,不能立刻听用。”
“那程都督呢?”
童儿越发语无伦次:“程老将军……也病了。”
“都病了?”周瑜不禁皱眉。
刘备虽未听懂他们说什么,但却瞧出周瑜脸色不好:“都督军务繁忙,不劳您相送。一水之隔后会有期。”说罢抢先施了个礼。
“怠慢了……”周瑜满脸堆笑赶紧还礼,眼瞅着刘备渐渐下山远去,才转脸吩咐童儿,“你带几个亲兵把刘备送来的酒肉牛羊都抬到几位老将军营中,并替我转告他们,军务繁忙有失拜望,请他们安心养病,晚间我过营探病,这几日我处置有何失当之处还请他们不吝赐教。”
生病只是托辞,其实是程普、黄盖这帮老将不满周瑜自专。他们都是跟随孙家两代浴血奋战之人,资历高威望大,怎甘心听一个晚辈全权指挥?尤其程普,按理说应该是左右都督并驾齐驱,而孙权明显更器重周瑜,这口气更是难顺。周瑜深知其中利害,大战在即,若不把这些老爷子哄好了,何谈齐心破曹?打发走童儿,他默默展开地图,直勾勾看着那个朱笔圈好的地方,陷入沉思——捍卫江东的魄力他是有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更是不缺,拒敌地点也大致选好了,但面对十多万敌人,这仗究竟怎么打?孤注一掷可没有赔的本钱啊!外人看来周瑜举重若轻坐谈欢笑,可其中艰辛又有谁知……
周瑜望江沉思之际,刘备已经登船,水手一阵摇橹,那叶扁舟飘飘摇摇又向江北摆去。时至深秋,西风强劲,自樊口回夏口是向西北行进,几个水手顶着大风奋力划船,累得汗流浃背。刘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周瑜要主动出击,争取隔江相斗,这主意是不错,至少可以避免曹军打到自家门口。但曹军是自长江顺流而下,孙刘联军却逆流而抗,若再顶着强烈的西北风,单就天时而言,完全不占便宜。孙权处在江南多少还有个地利,可江夏处在曹操势力的半包围中,也无地利可言,倘若周瑜有个闪失,江夏又再无兵可派,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着急又有什么用?刘备只能采取一贯的选择,隐忍和等待。他回想方才与周瑜的交涉,想起那个年轻人英俊的相貌、潇洒的举止、透着些许傲慢的话语,心中竟莫名其妙生出几分嫉妒。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风流倜傥,可如今呢?
想至此,刘备不免苦涩,轻轻梳理起胡须,似乎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不经意间瞅见一根白须,便用力将它掐断;可刚刚掐完又发现一根,连忙再掐。如是者三,他终于罢手了——日日奔波已经忘记,自己早就年逾四旬了,白胡子、白头发还数得清吗?年轻时常听人言“英雄老矣”,今天他算是切身感受到这种悲凉了。曹操虽然是宦竖子弟,但早年就跻身官场小有名气,度尽劫波成就霸业;孙权虽英姿勃发英雄气概,但若非继承父兄基业又有何能为?唯独刘备出身草鞋贩子,天天喊着汉景帝玄孙,却是白手起家未得祖上丝毫恩荫,辛劳半生却一事无成。眼看年近五旬白发丛生,与刘琦共据半个江夏尚且朝不保夕。人与人的命运如此迥异,老天爷,你公平吗?
“主公快看!”陈到手指北方打断了刘备的思绪,“关将军的船!一定是大家不放心,赶来迎咱们。”
刘备那股悲意渐渐释然——我也并非一事无成,辗转逃亡大半个天下,但还有一帮兄弟死心塌地追随我。曹孟德、孙仲谋,你们有这福气吗?你们一个占天时,一个占地利,我刘备靠的是人和。有人斯有土。
迎面驶来的是一艘斗舰,关羽、张飞、糜竺、刘琰等皆在其上,还有许多甲士。两船相遇搭过踏板,刘备三人登上大船,众人都着实松了口气,他们唯恐周瑜心怀不轨特来接应。
关羽开口便问:“用兵之事可曾谈妥?”
刘备一阵苦笑:“周瑜叫我把所有兵马都拨给他指挥,一起沿江而进抵御曹操。”
张飞闻听此言,眼睛都瞪圆了:“周瑜小儿也忒狂妄,两家联合非为主从,凭什么咱们的兵归他们调遣?”
关羽比张飞明白得多,虽然心中亦是不忿,却手捋长髯默然不语——说是两家联合,无论地盘、兵力、资财都是孙权占优,统一指挥便于操控,人家势力大,又有个仗义相助的好借口,不给行吗?
糜竺也道:“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帮周瑜就是帮咱自己,依我之意……给他!”
赵云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主公已经答应周瑜。”
“不!”刘备却打断他的话,“我是答应他了,但绝不能给他全部兵马。我只把刘琦所部连同水军划拨给他,咱自己的部队得立刻接管江夏各县,曹操在襄阳一带还驻有七支部队,也不得不防。另外……云长、翼德,你们回去后挑两千最精锐的部队,由你二人亲自统领,以备不时之需。”
糜竺不禁蹙眉:“莫非你又有遁去之意?如今咱们已退无可退,倘有精锐就该前锋对敌,怎能畏首畏尾?若叫周瑜知道,岂不笑咱们怯敌?”糜夫人虽死,但他与刘备毕竟有郎舅之亲,故而说话直白。
刘备摇了摇头,森然道:“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倘若战败自不必说,一旦得胜周瑜必趁势北上,咱们若不能突施奇兵立下大功,到时候凭什么和他瓜分荆州?”事到如今刘备仍没忘诸葛亮隆中之谋,仍没忘夺取荆州。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有的无奈而笑。刘备的目光逐一掠过他们脸庞,拍着胸口道:“你们是不是觉我想得太远?别忘了我出身贫贱,却有一颗平定天下之心。你等肯跟着我辗转奔波,想必也是有安定天下、博取功名之志!我既不肯屈于曹操,又岂能效力孙权?我就是我,坟头再小,我占住了也是一座山!任他曹操、孙权再强,我拼尽全力也要与他们鼎足而立!”
这番话慷慨激昂道尽英雄之志,震荡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关羽、张飞一左一右牢牢抓住刘备的手:“兄长不必多言,跟随您之日就已决心生死与共,调兵之事交给我们,您放心吧!”
糜竺回头看看孙乾、简雍:“咱们征调粮草保障辎重,也要多加用心。”
伊籍瞧瞧身边的向朗,笑道:“咱们的兵都丢了,好在任职荆州多年,这张脸还有用,回去激励将士把守城关,防备曹军来犯。”
魏延、刘封、霍峻、士仁那帮小将更是叫嚷:“不就是跟着周瑜打仗吗?主公放心,我们领兵去,带多少兵去带多少兵回来,绝不叫咱的人受损!”
“好!有劳……有劳……”刘备这两句谢,与其说是主上对臣下的赞许,倒更像是一种朋友间的语言。
刘琰急得直跺脚:“我干什么呀?”
简雍到这会儿都不忘了玩笑:“你呀?什么都不会,干脆从今天起别吃饭了,给军队省粮食吧!”
众人一阵哄笑,刘备却道:“有件最重要的差事非你莫属。”
“什么事?”刘琰来了精神,“你说的我可得办得了。”
“当然办得了。”刘备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从今天起你就干一件事——陪刘琦玩。”
“玩?玩什么?”
“蹴鞠、斗鸡、美酒、妇人,什么好玩就玩什么,他爱玩什么就玩什么,外面塌了天你都不要管。这位公子心志不怎么坚定,若兵临城下他动了投降之心就不好办了。你就哄着他玩,只要他不出来碍手碍脚,就是你大功一件!”
“行!”刘琰全无羞赧之色,“别的咱不成,若论吃喝玩乐、谈天说地,我是祖宗!”
“那就行了。从今起咱们各司其职,誓为平定天下而战。”对于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而言,朗言平定天下,是不是太可笑了?可这就是刘备,虽屡战屡败,却百折不挠愈挫愈勇,不堕青云之志。他傲视着滚滚长江,沉吟道,“昔日我曾随卢植习学经书,可惜学之无用但求声名,大半已忘记,但《易经》中有句话我永远忘不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众人品味着话中滋味,心头热乎乎的,仿佛眼前将要迎接的并非困兽之斗,而是一场逐鹿中原的战争。
【一触即溃】
建安十三年十月,曹操在江陵休整一个月之后,终于督率大军沿长江挺进,以泰山压顶之势直逼江夏。
当然,在他出兵之前已得到东吴发兵的消息,不过在他看来,周瑜与孙权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只要交上一战,必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如果能一石二鸟,把刘备与周瑜的主力一并歼灭,那更是再好不过。所以曹操只分派曹仁守江陵,曹洪守夷陵,留下少数兵马,其他水陆军兵尽数带出,还令刘勋、张憙、马延等部渡到江南,将长江两岸都囊括到自己警备之下,齐头并进向下游推进。如此大模大样行军数日,早进了江夏境内,莫说敌人的兵马战船,连散兵游勇都没碰见。
这日曹操稳坐楼船,带着儿子们左右眺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自家的兵马。两岸旌旗招展耀武扬威,闯入敌境像回家一样无所顾忌;而水军经过张允、文聘等将布置,更是气魄宏大。队伍最前面列着拒马、冒突等小船,然后是数十艘斗舰,都选身经百战最为精良的战士充盈其中,长戈大斧闪着寒光。再往后并排列着几艘楼船,其中位于中央、最庞大的一艘就是曹操的帅船。筑楼三层高达数丈,甲士林立文武排班,船首竖着大纛,身手矫健的传令兵攀上吊篓挥舞红旗,指挥三军阵势。这艘船甚是庞大,有百余人摇橹执桨,但这会儿却根本不费劲——顺江而下又借着西北风,若不是迁就两岸的陆军,张足风帆早就一猛子冲下去了。
就在这几艘楼船之间,几十艘牛皮艨艟穿插其间,张弓搭箭随时戒备,任何敌船休想靠近分毫。而在这排楼船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大小斗舰、运兵船、辎重船,载着近七万曹军,旌旗蔽日首尾相衔,一眼望不到边。这些水军与两岸陆军遥相呼应,真有铺天盖地之势。此番出兵声势之大,人数之多,建安以来未有也。
曹操手捻胡须一脸傲然,对身边荀攸、蒯越等人笑道:“先前你等阻我用兵,现在看看哪有东吴水军的影子?听说咱这般阵势,他们早吓破了胆,刘备束手无策待死江夏,孙权羊质虎皮不值一提!”
荀攸、程昱哑口无言,蒯越毕竟是荆楚之人,有些算计:“丞相不可大意,再往前行是沙羡境内,长江流至该段有弯曲之势,江面又趋于狭窄,当防备周瑜在此布兵。”
“知道了。”曹操只随口应了一句,并不怎么当回事,便回头看儿子们,见曹丕、曹彰、曹植都在,却少了曹冲等一帮小的,“嗯?冲儿他们方才还在,这会儿跑哪儿去了?”
曹丕抢着道:“几位弟弟年幼,乘船有些不适,外面又凉,刚才冲儿、林儿都呕了,我叫他们进去睡觉了。”这群北方孩子,从来没坐过船,冷不防一坐就是好几天,一个个小脸煞白;其实连曹丕他们都有些晕船,偷偷吐了好几次,忍着不敢说罢了。
曹操何尝不一样?只是身为主帅讲求矜持,加之用兵顺利心情畅快才没什么强烈反应,听儿子这么说,竟也有些嗓子眼发堵,却硬挺着道:“少不更事以后岂能出人头地?带他们来就是为了历练,整日在里面待着还有什么意义?把他们叫……”
“主公快看!”曹操的话被身边一个侍卫打断。
“怎么了?”
“有艘‘赤马’回来了!”赤马船负责往来巡视的,相当于陆上的斥候。
曹操顺侍卫手指的方面望去,果见一艘狭长的赤马船缓缓而来,倒是自家的旗号,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