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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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还偏偏允许他管:“崔长史说得对,你们几个好好学学为人处世之道吧!”
阎柔很会做人,赶紧打圆场:“其实诸位公子很是英武,我方才亲眼所见,公子们百发百中,个个都与末将在伯仲之间。曹公父子真乃当今人杰!”
“是啊是啊,父子英雄……”不少人都跟着随声逢迎,心中暗笑——好个嘴甜的小子,马屁拍得山响,难怪年纪轻轻能把乌丸校尉蒙到手!
曹操明知献媚,听来却也美滋滋的:“休要夸奖他们,他们怎比得了你?老夫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这本是句客套话,哪知阎柔顺杆就爬:“明公若视末将如子,末将也视明公为父!日后我一定像孝敬亲爹一样孝敬您,由我为您镇守边庭,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阎柔看似谄媚内里精明,割据多年不是曹营嫡系,多套点儿近乎这官才坐得稳嘛!
群僚见他巴结得这么露骨不禁咋舌,曹操却很受用:“要说你这岁数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我拿你当儿子一般看待也不过。我正有话要问你,老夫意欲出征乌丸你觉得如何啊?”
荀衍等人听他这问法,心里就凉了——这么个小滑头,他不赞成才怪呢!
果不其然,阎柔极力颂扬:“曹公英明!乌丸为害已久,在下身为护乌丸校尉久欲讨之,可惜兵马不足,有负朝廷所托。”他是杂牌子校尉,朝廷哪有什么托付?纯粹逢迎做戏,说着话还摇头叹息,好像跟真的一样,“明公有所不知,辽西一带产马,乌丸人又善于驯养,倘若能征服此族,叫他们为中原之士养马,相信我军铁骑一定横行于天下。”
话不在多,句句说到曹操心坎里,而且征伐的理由又添了一条。曹操喜不自胜,问众谋士:“你们听见没有?这可是乌丸校尉之言。”
参军仲长统又出班谏道:“主公岂可谋小利而……”
曹操不耐烦了:“你乃一文人,不明军务休要乱说。”仲长统噎得满面通红——其实受斥责并不仅仅因为他阻拦用兵,更重要的是他是荀彧推荐来的人。
这半天只有郭嘉一人赞同用兵,如今蹦出个阎柔,楼圭半天没说话,见曹操如此坚持,叹了口气:“也罢,我随你往辽西走一趟吧。”
“好,还是老朋友贴心。”曹操见他同意了,转脸又看许攸。可许攸竟一言不发把头扭到一边——他才不愿意跑到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受罪呢。
曹操老大不满,看在老交情的份上,也不好当面斥责,又问邢颙:“田先生已去,单凭先生之力能顺利带路吗?”
邢颙大包大揽:“一路山川道路在下了然于胸,绝不会出差错。”
史涣仍觉此事不妥,还欲再谏,韩浩却拉他衣袖道:“今我军兵势强盛威加四海,战胜攻取所向披靡,不以此时除天下之患,将为后忧。主公神武举无遗策,咱们中军将领不宜阻拦。”
这两句话声音不大,却被曹操听得清清楚楚,甚是满意:“韩浩、史涣听令。”
“在!”二将慌慌张张跨前一步。
“你们统带中军多有功劳,自即日起官晋一级。韩浩为中护军、史涣为中领军①,手下各置长史、司马,代老夫处置营中事务。若此番征讨得胜,我就表奏你们为亭侯!”这俩职位可了不得,中军营的兵一向由曹操亲自指挥,如今全权委托韩史二人,还允许他们任命属官,这不仅是信任,还是莫大的荣耀。
众将看出门道来了,只要支持远征立刻就能升官,那谁还反对?于禁第一个跳出来,话风已与刚才截然相反:“既然主公决心已定,末将愿为前驱。”
张辽也道:“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接跟着乐进、朱灵、徐晃、李典、程昱等纷纷请命出征。
“好,很好。”曹操一边点头一边拿笔写着什么,众将话音方落,他一挥而就丢给记室陈琳,“你替老夫宣读。”
“诺。”陈琳接住教令,朗声念道:
〖武力既弘,计略周备,质忠性一,守执节义。每临战攻,常为督率,奋强突固,无坚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又遣别征,统御师旅,抚众则和,奉令无犯,当敌制决,靡有遗失。论功纪用,各宜显宠。〗
如此高的评价是给谁的?众将还在揣测,曹操已站起身来:“于文则、乐文谦、张文远听封!”
“在!”三将出列跪倒。
“你三人屡战屡胜战功赫赫,从即日起于禁晋升虎威将军,乐进为折冲将军,张辽为荡寇将军,位在众将之上!”封官本应该上表朝廷,可曹操此时俨然自作主张,连装模作样的官样文章都懒得做了。
这三个武夫哪管这么多,他们眼里从来就只有曹操没有天子:“末将一定身先士卒,不负主公厚望!”不过从此刻开始,三人的争功内斗也愈演愈烈。
受封的想更上一层楼,没受封也不服气。朱灵素与于禁不和,又战功卓著,恨得咬牙切齿。李典也颇为不悦,但城府较深未露声色,只是心下揣测——我未及弱冠随同举兵,兖州之乱我李氏有驱逐吕布之功,这些年与乐进并肩作战,都是半斤八两,官渡献粮,博望坡解围,抢渡黎阳,凭什么乐进受封却没有我的份?难道因为我李家功劳太大吗……
无论如何众将都已倒向曹操,谋士们也就束手无策了,曹操瞥了荀衍一眼:“休若,你都督河北军务很辛苦,心操得太多难免虑事不周。我看你也该歇歇了,从即日起转任留府参军,不必再那么劳神费力。”
荀衍一愣——这不是夺了我的兵权吗?
荀攸赶忙谏言:“休若主持河北之事已有数年,轻车熟路将士信服。今主公意欲出征又易其职位,谁来掌管留守军务?”
“我来掌管!”堂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应答。众人扭头观看,外面走进一位花白胡子的中年将官,身量不高相貌可怖,左目被黑布蒙着,剩下一只右眼神光犀利令人胆寒,正是建武将军夏侯惇。
世人尽知夏侯惇如同曹操的分身,由他总督河北军务谁能不服?荀攸大感惊愕,前几日的军报还说夏侯惇在并州,怎么忽然跑到邺城来了?再看曹操,丝毫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原来是事先筹划好的,他早想拿掉荀衍的兵权了。
荀衍与荀攸对视了一眼,虽然谁都没说话,但彼此的判断一致。有股潜流正悄悄袭来,被猜忌的对象是荀彧,但波及了整个荀氏家族,曹操在逐步瓦解荀家的影响力。
“元让,一路奔波辛苦了。”曹操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夏侯惇也笑了:“受命奔走何谈辛苦?”他原本留守许都,消灭高幹后曹操忙于出兵青州,故而调他到并州与新任刺史梁习一同处理善后,才几个月工夫,曹操又秘密调他来邺城,往来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好!我晋封你为伏波将军,增邑一千八百户,领河南尹,不拘科制,有便宜之权。我走后河北一切军务任由你处置,若无要紧变故不必向我禀报。”夏侯惇原本受封高安乡侯,封邑七百户,如今陡然升至二千五百户,就成了曹操以下爵位最高的人;身在邺城而领河南尹,那便意味着虽然他离开许都,但京中的军务还是由他遥控;所谓“不拘科制,有便宜之权”是给他先斩后奏之权,处理应急事务可以不拘泥国家法令。足见曹操最信赖的还是夏侯惇,随着与荀彧的分歧产生,还将越来越倚重他。
夏侯惇拱手道:“我受其职,请辞其爵。”
“爵位不高,则民不敬也;蓄禄不厚,则民不信也。我这也是给你树威信,希望你以后办事更顺利,不别推辞。”
“既然如此……我便领受了。”夏侯惇作揖道谢。
“你我之间不用讲什么虚礼。”曹操扬了扬手,环顾左右谋士,“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荀攸、仲长统、荀衍、崔琰都把脑袋耷拉下去了。“既然大家没有异议,军师与奉孝随军听用,邢先生担任向导,阎柔充任先行。休整一日拔营起寨!”
就这样,建安十二年二月,在曹操的坚持下饱含争议的远征还是开始了。八万大军气势汹汹自邺城出发,马军在前步军在后,刀枪似麦穗,剑戟似麻林,运载辎重的车辆更是数不胜数——异族之地风土有异,汉人所用的军帐兵械之物要事先备足。整个队伍浩浩荡荡长达数里,阵势倒是很威武,但这样行军速度就慢了。三军将士在尘沙古道间跋涉了三个月,仅仅到达幽州治下易县,还不到总路程的一半,离柳城还远着呢。
郭嘉再次献计:“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繁多难以取利,且敌人闻之必设防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倍道而进,掩其不意。”曹操从其议,选精兵二万,连同中军虎豹骑先行,向胡汉交界地无终县进发。
第三章 张绣郭嘉殒命,曹操连折两员爱将
【无终断路】
虽然曹操依从郭嘉之言轻兵急行,可还是遇到了意外变故。
世人常说燕赵之地四季分明,春花秋月夏虫冬雪都有幸得览。但四季分明却非人人都能适应——春日虽好风沙却大,有时铺天盖地犹如下黄土;秋高气爽却怕下雨,一层秋雨一层凉,雨后又潮又寒宛若冰窖;冬天不下雪狂风凛冽,下起雪来便是漫天遍野封山断路。最难熬的还是夏天,燕赵之地燥热干旱,毒热的太阳烤得地上满是裂缝,可一旦下起雨来又电闪雷鸣倾泻不休,好似天河决口把所有的水都灌向人间。
这年夏天的暴雨全叫曹操赶上了,几乎一离开易县老天就没晴过,下至普通士卒上至曹操本人都淋得落汤鸡似的;好不容易赶到无终县,却不能继续前行了——再往东就是乌丸的地界,随时可能遭遇敌人,现在士兵们一个个狼狈不堪,军营快踩成烂泥潭了,需迁入县城休养两天,养足精神才能应对。再者暴雨一来河川暴涨,道路是否受阻,漕运军粮是否停滞,必须把情况摸清楚。曹操索性把无终县寺当作临时的中军帐,派出斥候四处打探消息。
“属下虑事不周,请主公责罚!”邢颙身为向导奉命探察道路,一回来就直挺挺跪在曹操面前,“山洪暴发海水漫涨,自徐无山以东沿海道路泞滞不通,恐怕要等积水回落才能通行。”
曹操听罢眉头凝成个疙瘩,心烦意乱踱来踱去,却没有责怪他。倒是旁边的楼圭狠狠瞪了他一眼:“邢子昂,出兵之前你如何夸口?你说一路上的山川道路早就了然于胸,怎么事到临头又行不通了?”
邢颙自知理亏唯唯诺诺:“今年雨水之大近十年来罕有,以致附近河川涨溢决口,这我如何能想到?还望楼司马体谅。”
楼圭依旧不饶:“居此多年身为向导,一事未料是之耻也!我要是你就谦恭一些,没这么大的本事就别把弓拉满……”
“子伯!别说了!”曹操停住脚步捏了捏眉头,这会儿他也懒得埋怨邢颙了,扬手示意他起来,“河水回落还要等多久?”
“少则十天半月,多则……”邢颙咽了口唾沫,“倘若雨照这样下个不停,就是两三个月也难说。”
“又要两三个月。”曹操踱着堂口,眼望大雨呆立良久,忽然转身道:“不能耽搁了,若再等两月兵至柳城又已耗到冬天了。明日就出发,即便蹚水也要给我蹚到柳城!”
邢颙心头一颤——数百里之地蹚水而行,三军将士得受多少苦?但他虑事不周有过在先,不敢出言阻拦,只能逆来顺受了。隐居之人本是洁身自好不屈权势的,可一旦融入仕途,原先的节气就会逐渐消磨。这就像是在飞鸟身上绑了黄金,虽然光彩闪耀,却再不能展翅高飞了。
“这么干行吗?”楼圭也觉不妥,“强行进军士卒劳苦,倘若与敌相遇岂不危险?”
“老夫自然晓得凶险。但积水漫道,我虽不便敌也亦然,况我军新定青州士气正盛,先锋在前大军殿后,乌丸人也未必敢轻犯。无论如何要赶在冬天之前到达柳城,若再耽误下去,半路途中赶上大雪,征讨之事又要推迟了……”有些话曹操不便出口,袁尚兄弟不过边患小疥,他真正怕耽误的是征伐荆州扫平江东,乃至一统天下,问鼎至尊的大事。
军师荀攸一直默默无言在旁边听着,他自知曹操对荀氏之人已有猜忌,所以尽量不说扫兴的话,但见曹操一意孤行实在按捺不住了:“主公亲自远征本就不妥,万不可再强行弄险。袁氏乃一团死灰难以复燃,用兵之事推迟一载又有何妨?万事皆不可急于求成啊!”
“万事皆不可急于求成……”曹操阴阳怪气地咂摸这话,倏然凝视荀攸,“军师所言这‘急于求成’是指征讨乌丸之事,还是另有所指?”
堂上的气氛顷刻凝重起来,谁都听得明白,曹操指的到底是什么。荀攸不过随口一说,并非讽刺他急着篡夺汉室天下,没料到这句话竟招惹这么大猜忌,仓皇起身辩解:“在下但言用兵,别无他意。”
“哼!”曹操哪还听他解释,“即便有他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