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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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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衙门】

曹操本因没能当上洛阳令对梁鹄耿耿于怀,可一上任才意识到这不起眼的洛阳北部尉实际上是个难得的美差。

汉都洛阳城依邙山靠毅水而建,外城东西宽六里,南北长九里。城池四周共设十一个城门:南面从东到西是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三个大门;城北则是榖门与夏门;城东自北向南是上东门、中东门、秏门;城西则是上西门、雍门、广阳门。南三、北二、东三、西三,这就是洛阳十一门的格局。因为洛阳是皇帝脚下天下首县,面积又相当广大,城外市井民宅更胜城内,所以朝廷在城外四面各设一县尉,地位就跟其他地方的县尉一样。

虽然这东西南北四个县尉官位相同、俸禄一样,可实际上差事却很悬殊!南部县尉的差事最难当,因为守着正门要张罗各郡官员觐见等事务,而且辖区内还有明堂、辟雍、灵台、太学这等重地,虽不用现管可也操心不少,另外还有日常交易的南市,汇集九流人等,所以南部县尉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西部县尉的辖区内多是平民百姓,每天百姓入城到金市做工交易,所以来回盘查、处理争端,麻烦事也不少。东边自城内永和里、步广里一带起都是京里高官的府邸,城外又常年设有马市,所以东三门多是官眷活动,东部县尉整天低三下四生怕得罪贵人。

相比之下唯有曹操掌管的北门外最是清闲了。洛阳城北面紧挨着毅水,过了河再往前就是连绵起伏的北邙山了,这里几乎没什么民宅可言,只是依山傍水有些许草庐,多半是老臣闲居避暑、读书消遣的地方。本来差事就少,再加上北部尉衙门离曹操叔父曹炽统带的长水校尉营不远,爷俩相互照应更没什么闪失了。

曹操每日里带着部下巡视两圈,没什么意外就回去歇着了,特别是午后他还时不时到叔父的长水校尉营逛一圈。

这长水营虽与屯骑、越骑、步兵、射声营一样同属北军五营,但士兵却与那四营不同,所辖七百三十六名士兵都是胡人。这些游牧民族的士兵虽然已经归附中原,但依然保持着善于骑射的传统。每天观看这些外族人操练骑射,对于曹操来说这也是一种安慰和享受。

这一日用过午饭,曹操觉得困倦,连腿都懒得抬一下,干脆歪在衙里打盹儿。

“孟德!别来无恙?”曹操闭着眼睛感觉有人叫他的名字,挣开蒙眬睡眼好半天才认出来面前的大个子——楼圭!

“子伯!你小子跑哪儿去了?你怎么进来的?”曹操连忙起身整整衣冠。自从回京当官以来,往日的朋友都纷纷来道贺。先是崔钧、蔡瑁坐东宴请他,接着是袁绍来家中道贺,还带来了张邈、何颙的书信,后来竟连袁术也来凑趣,王儁和许攸更不必说,却唯独这楼圭一个多月未见踪影。

“你这衙门还挡得住我?我在外面说我是你本家大哥、曹老爷子的大侄子,他们又作揖又哈腰就把我让进来了。”

“冒认官亲?可真有你的……这些日子到哪儿去了?神神秘秘的,问谁都不知道。”

“不提也罢!”楼圭把手一摆,也不等曹操招呼便懒洋洋坐了下来,“我可不像你有当官儿的路子,成天在老师府里学《礼记章句》也没什么意思。这一年老师不当司徒反而更忙了;许攸那小子太贫,好像就靠着拿人寻开心过日子;想和王儁一道读书做别的学问,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我可真服了他了,屁股上真是有功夫——抱着书一坐就是一天!我可来不了。”

“哈哈……大个子你可不像做学问的人。”曹操颇感好笑。

“后来我干脆向老师告了假,独自往凉州走了一遭。散散心嘛!这一次可真开了眼了。”

“哦?开什么眼了?”

“自从张奂、段颎击败羌人,将将几年的工夫西边那些边将如今可阔绰了。段颎现在是太尉了,从前跟着他玩命的人全随着水涨船高,一个个可排场哩!还有一个董卓,最是跋扈,手下的兵多一半是胡人,什么羌人、屠格、匈奴都有。我算看明白了,手里攥着兵,腰杆子就硬。那帮子家伙说是官,其实跟匪也差不多,强占民田、勒索钱粮、结连土豪,杀人就跟碾死臭虫似的。”楼圭侃侃而谈,“这些边将皆纵容属下欺压羌人。依我看,那些外族分明就是叫他们逼反的;逼反了人家再镇压杀人向朝廷邀功……当年虞诩、皇甫规、张奂安抚边族的作风真是一点儿都瞧不见了!”

曹操听了连连摇头:“如此看来凉州又是战乱又是土豪,你这一路上必定辛苦不小呀!”

“那还用说!好在结识一位长者——汉阳的阎忠。在他那儿白吃白喝了好多天,临走还写了封信给我。嘿!比关防文书都好使,一见阎忠的信,羌汉两路谁都不敢为难……”楼圭突然话锋一转,“我可比不得你呀,县尉大人!你这官做得潇洒自在,刚上任俩月就闲得在衙里睡大觉啦!”

“得了!你别挖苦我了,京官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城北能有多少公务?别看南面、西面的差事忙,忙才出政绩嘛!升迁才有盼头。像我这年轻轻的就在这个位子混,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来呀!与其这样还不如给我个小县管呢!”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还钻不到京城里来呢!你可好,还想着外任,才刚当了俩月官就巴望着高升,你当自己是甘罗转世哇!天底下当了十几年县令的能抓一大把,你一当官就在京里,他们可都红着眼呢。如今你爹在朝里挺吃得开,皇上也挺信任他。还有你那仨叔父,他们哪个官小?你还用得着愁前程?你要是天天发愁,像我和许攸这样的还不得找棵歪脖树吊死?”

“你要是上吊可不能找歪脖树。你这个头太高,歪脖树可吊不上你。”曹操戏谑他道。

“嘿!曹孟德,你也学会拿人开心啦!人说发财不认得老乡亲,还真是一点都不掺假,看明天来个大官到你这衙门口,你还敢嫌他高了矮了的!”

“瞧你这话说的,为官的自然不避权贵。他若是正经的官儿,哪怕一个衙役,任他丑了俊了高了矮了的,我照样远接高迎;他若是佞臣俗吏,即便是三公九卿犯到我手里皆是狠办!”

“哦?你能有这份志气?说着倒是挺有底气的,恐怕真到了那时候就未必了。你现在‘歌大风赋猛士’,真有大人物犯到你手里你就哆嗦啦!到时候打嘴叫人笑话可赖不得别人!”楼圭瞥了他一眼,“我要是你,就少说这类中听不中用的话,咱们兄弟谁能看不起谁呀?”

曹操听了他这一车不软不硬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暗想:“这个人千好万好,就是爱和人计较个上下高低,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他早晚会因此吃大亏。”

“好了好了,算我不对还不行嘛。”曹操赔笑道,“咱闲着也是闲着,往长水营看看胡人操练如何?”

“你真少见识!我在西凉待的这些日子里,羌人见得还少?虽说羌患大致上平了,可西边的羌人还多的是呢!尤其是枹罕一带,有个义从羌长首领叫北宫伯玉,手下部族有上千之众呢!个个弓马娴熟,会讲汉话的也占了一半,不比你叔叔领的那帮兵强?”楼圭对长水营的胡兵根本不屑一顾,“我说倒不如你陪我到马市上走一遭,这趟出远门才体会到没个好的脚力还真不成。”

“行!”曹操答应得干脆,“等我安排一下公事咱就走。”

“呸!你这门可罗雀的衙门口,有个屁公事啊!”

【公府劫案】

曹操换了一身便服就和楼圭溜出了衙门。两人也未带什么仆从,只各自牵着马入了榖门。这一路其实不远,只需经武库绕翟泉、永安宫再奔东门外就可以到马市。八月里秋高气爽,洛阳城内的大街两旁都栽着桐树,树叶虽还未落但已经是一片金黄,透过树与树间的缝隙还可以看见北宫的城墙和一些兵丁。武库和永安宫四周皆属京师重地,执金吾几乎每天都要巡视一遍,街面上绝少有闲散之人。

可过了永安宫,转到城东的永和大街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清一色的高楼广厦,官员府邸修得鳞次栉比、雕梁画栋,一直延伸到城边。时不时有些个衣着不俗的家丁赶着马车从曹操和楼圭身边经过,他们有的是为主家采买日常用品的,有的是赶车送官眷出入往来的,有的是替主人传书递简的,还有的驾车满载金银财宝,要送往何处却不得而知。曹操突然想起再往前走拐个弯就是桥玄的府地了,便随口问道:“桥公现在可好?”

“好着呢!身子骨硬朗得很哩!就是最近一阵子忙极了。谁想到他从司徒位子上退下来反倒更忙了。府里人来人往的,原来陈球、杨赐这些不常走动的人也常来拜望。蔡伯喈虽然外放出去了,倒也时常来信。还有司隶校尉阳球、太常卿陈郃最是对脾气,简直住到老师府上了。”

曹操不禁思量起来:杨赐对宦官的痛恨更是露骨;陈球是为窦皇后大行据理力争的人;蔡邕是因为斗宦官被贬出京师的;阳球酷吏出身,早在地方任职时就公开发过要诛杀王甫的誓言;陈郃是昔日光禄大夫陈倏的亲弟弟,传言他兄长陈倏遭了宦官的忌讳,是被王甫迫害死的……这些人个个都是阉人的死敌。

“怎么了?孟德?”楼圭见他发愣问道。

“没什么……我是在想,自从回京还未过府拜望。”其实曹操生怕桥玄因争伎之事申斥他。

“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那些大人物天天来,老师也抽不出工夫说贴心话。况且他们议的都是大事,你这身份多有尴尬……”楼圭说到一半却不言语了。

曹操却没在意,一边走一边说:“瞧你说的,我不过是问个安罢了,还碍着他们什么事不成?”话一出口似乎明白了“身份尴尬”的深意:这些人与桥公所议的不外乎是对付王甫的事情,而我祖父就是宦官,父亲与王甫本人交往过从如同一党,我跑去公然拜谒会叫他们起疑,且不说怀疑我是去探听消息的,弄不好他们还会对桥公失去信任。

他低下头,表情变得异常伤感,仿佛一把火正煎熬着他的心,“子伯……我在家乡有一个朋友叫秦邵,他是个穷种地的。莫看他有时连饭都吃不饱,得靠我家接济,可我打心眼里羡慕他过的日子……现在我真的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人如果能够选择出身,我宁愿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家里……那样的日子虽不富裕,但耕种锄刨至少不会受别人的白眼……”

“孟德见谅,刚才我是无意的……其实你想得太多了。”楼圭停下脚步一把摁住他的肩头,“人既然生下来就必须要面对现实,只要无愧于心也就罢了。王子文没日没夜的习学读书为的就是找到希望,许子远整天东跑西蹿,到处巴结人为的也是找到希望,我游历西凉其实也一样……只要你行得正走得直又何必管人家怎么说东道西呢?好好当差吧,有朝一日匡正家族的名声,重振你们曹家曹参丞相的雄风!你现在已经是官了,凭着你的聪明才智,难道那一天还会远吗?”

曹操点点头——朋友毕竟是朋友,说起话来再刻薄,心还是贴得很近的。平日里虽然不大与楼圭、王儁、许攸走动,但却总能彼此交心,似乎比袁绍那帮人更近一层。曹操抬头长出了一口气,呆呆望着路旁那些庭院幽深的高官府邸……

就在这时,前面一群百姓正在大声议论着什么。楼圭最是爱热闹,忙拉着马上前凑趣,曹操也只好随了过来。

“青天白日竟出了这样的事!”

“什么世道呀……”

“大白天就有贼人出来绑人,还敢窜到当官的家里去。”

“是啊!这可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呀!”

“唉!可怜那被绑的孩子才十岁多,要是死了岂不是伤天害理?”

“就是就是。快半个时辰了,现在孩子还在他们手里,不给钱那孩子就真没命了,真是造孽呀!”

“哼!当官的有的是钱,反正大多不是好来的,打发贼人正合适!走!咱们也瞧瞧去!”

曹操和楼圭听了对视一眼,都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师之内竟有人敢闯入官邸劫持人质索要赎金——这真是奇闻!他俩也不吭声跟在这群人后面也要去看看,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议论。

“自古官匪就是一家,当官的破费点儿就当打发穷亲戚吧!”

“你别胡说,这可都是掉脑袋的话。”

“什么呀!你们知道吗,他们劫的可是好官儿家。”

“好官?谁呀?”

“桥大人!天杀的这伙恶贼,天底下多少贪官恶吏不去抢,偏偏挑那清如水明如镜的桥公家!”

“什么?”楼圭听罢也顾不得礼数了,推开旁人一把抓住那个说话的,“你方才说什么?谁家遭劫了?”

“是、是桥玄桥老司徒家……”那人被眼前的大个子吓了一跳,“他小儿子被贼人劫持,就在他府里的阁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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