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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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玄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孟德可识得此人?”说着指了指站在远处树下的一个家丁。
曹操不解,自己怎么会认识他家一个仆人呢?但只看了一眼,便大吃一惊——正是自己日夜牵挂的何颙!
“那是伯……”
桥玄见他呼之欲出,赶忙一伸手捂住他的嘴:“莫要声张,这里只有我师徒知道此人来历,其他家丁尚不知晓,不要泄露。”
“是是是。”曹操连连应声,“小可奇怪,他怎么到了您府上?”
“说来话长,我与陈蕃神交已久。”他所言神交,可见并不熟识,而是互相仰慕,“那一日我乘车出朝,竟见他怨气冲冲要到省中投案。赶紧派子远、子文暗暗把他拦下,藏到府里。”
曹操道:“怪不得段颎搜他不到,原来是桥公救下了,您的府邸他岂敢搜?”
桥玄捋着他的长胡子,脸上泛起一阵得意:“哼!我当度辽将军那会儿,他段纪明不过是我帐下一个别部司马。后来他当到度辽将军,老夫我已经是太尉了。他一路走来,每每在我手下任职,我叫他干什么,他焉敢说一个不字?”
“哈哈……何兄藏到您府,算是找到全天下最稳妥的地方了。”曹操说着瞥了一眼许攸,“子远,你还真是嘴紧,有这样的好事,却不告诉我。”
“当时我不知道你与他相厚,所以只得三缄其口。不料那日将兵书拿回去一说,何兄竟然也认识你,还说你曾经救过他的命。这才晓得大伙都是一路的人马。”许攸也笑了,“总之多亏了你的兵书。”
曹操似乎明白了,原来桥公今天来找他,绝不单单因为看了他注的兵书,必有要事相嘱。又见老少六人所坐之地离家丁仆人颇远,才明白他刚才叫大家过来坐是有意回避手下。曹操暗自感叹:人说桥公粗率乖张无大体,却不知他粗中有细城府极深。
只听桥玄又缓缓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何伯求之事可悯。当初蒙闯宫怨罪,现又有干宫阙劾书之事。昔日陈蕃取义,八十多名太学生只此一人生还。眼见他一时冲动又要枉送性命,老夫焉能不管?实不相瞒,自那日到今天,他一直都未曾离开过我府。但洛阳终究是虎狼之地,不可久留。此番他计划往南阳避难,顺便联络各处的朋友。可这一路上州城关隘盘查严密,所以有劳孟德将其混在从人当中,顺路护送他至南阳。”
“没问题。此事有我们兄弟一力承当,您就尽管放心吧!”曹操爽快答应。
“好!能通兵法者果然亦明是非。”桥玄又笑了,“不过此事仅可咱们六个人知道,切不要传扬出去。就是你爹、你叔父,乃至你那些朋友袁绍、崔钧,都不可告知。”
“行!”曹操转头又嘱咐弟弟,“德儿听见没有?你也要记住。”
“兄长放心吧!弟弟从小到大,什么事儿不帮你藏着掖着?”曹德笑了。
“你们也不必紧张,由他混在从人之中,应该不会有什么枝节。”说着桥玄已经起身,“想必孟德举孝廉,过不了一年半载还要进京来,那时你只管来府里找我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办,就让子文他们再送送你们吧!”
曹氏兄弟就此向桥玄拜别,许攸三人也跟随桥玄上车离去。哥俩长揖到地,直到桥玄的车马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起身。扭过头来,又见一身家丁服色的何颙过来问安:“小的桥府管家,奉我家大人之命往南阳公干,顺便一路上伺候二位,望公子不弃。”
曹操知道他这是故意演给众随从看的,便大模大样道了句:“知道啦!你暂且在我身边,也给我讲讲你家大人的轶事。”
“诺。”得了这话,何颙便可以大模大样,不离曹操左右了……
就这样,何颙跟着曹家的一行人,顺利混出了司隶之地,直到沛国才分手。
临行之时曹操劝他要保重自己,切不可再行险。
何颙拉着他的手羞愧不已:“大恩不言谢,兄弟两次救我出水火,实在令愚兄惭愧……本指望皇上能够振作朝纲、扫除奸徒,哪知他偏听偏信不辨忠奸。不但没能给陈太傅报仇,反又害了千余名太学兄弟……昏庸啊!我大汉有此昏君,天下岂能安稳?愚兄此番又要奔走逃亡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也报答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了。愿贤弟日后为官能匡扶社稷,为我正义之士扬眉吐气!”
第七章 入仕前夜失手杀人
【桓府赴宴】
这个清晨天气格外晴朗,特别是在谯县的乡间,气息清新,花草繁茂,越发把天空衬托得蔚蓝无边。曹操和夏侯渊信马在空旷的原野上前行,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不过是出来遛遛罢了。夏侯兄弟可为曹操的婚事帮了不少忙,这两日才歇下来。可夏侯渊是个稳当不住的,哪管曹操是不是新婚燕尔,刚一得闲就把曹操叫了出来。
曹操脸上带着还未睡醒的倦容,看着又高又胖的夏侯渊骑着大白马在眼前来回驰骋,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他还在为新娘的不如意而感到失望。
曹鼎当初把她夸得像朵花,可新婚那天曹操一见到新娘就泄气了,他心仪的是那种恬静幽雅的女人,而他的这位丁氏夫人明显不是:她比孟德大一岁,庞大的身躯甚至将孟德衬托得格外矮小,再加上姿色毫不出众,稍黑的一张大圆脸,还嵌着一双眯眯细眼。总之一切美好的辞藻都注定与她无缘,她虽称不上十分丑陋,但也只不过是那种让人产生不了爱慕的平庸女人。曹操心中不悦,干脆借酒消愁,与送亲来的酒鬼丁冲你一杯我一盏,喝了个酩酊大醉,躺在洞房里时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随妻子陪嫁来的那个美貌丫鬟。
“孟德!”夏侯渊勒住马,“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就是婆娘长得丑吗?”
曹操低着头苦笑了一声:“你说得容易!她又不是你婆娘,你当然不觉得寒碜!”
“有啥寒碜不寒碜的?”夏侯渊是个没念过书的粗人,什么话都往外道,“人家好歹也是丁氏的大家闺秀。你说寒碜,要到了夜里把灯一吹往怀里一搂,还不都一样?”
“少贫嘴……罢了!不与你讲这个!”
“说到你心坎里去了吧!”夏侯渊憨着脸道,“等你当了孝廉,在外面做了官儿,将来再讨个漂亮的小老婆不就成了嘛!”
曹操被他这么一搅,心里顿觉那阵阴霾一扫而光,也开玩笑道:“那可就不劳你费心了……”说着打了个哈欠,“我真想不通,你们整日在这里厮混有什么意思?难为你们也不腻得慌。”
“待腻了就习武,你跟我练练如何?”
“我可不敢和你练武动手。”曹操可知道夏侯妙才的本事。
“对啦!”夏侯渊停下马,“今儿倒是有个热闹。”
“什么热闹?”
“桓大老爷家宴客,咱们去走走!”
“河西的桓家吗?”曹操有过风闻,“人家又没请我,我不去。”
“没关系,请我大哥了。”
“哦?元让和桓家很熟吗?”
“也不熟!他才懒得理桓大老爷那样的土财主呢!只不过那桓家晓得大哥有名声,想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大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看得上他们家?反正他不去,我去也一样!”夏侯渊摆弄着缰绳说。
“你去倒说不出什么,可那人家又没请我呀!”
“没关系!你是大官的儿子,桓家想巴结你还怕巴结不上呢!你要是去了桓大老爷还不得美得蹿上房?”
“那我也不去。”曹操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元让瞧不起这等土财主,我也不给他脸上贴金。”
“你这人跟我大哥一样,都是他妈死脑子!桓家今天预备了美酒好菜,说不定还有些歌伎、舞娘什么的,有吃有喝有玩有乐,为什么不去?放着清水还不洗船?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由得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好东西全便宜了狗肚子不成?”
曹操早听得乐不可支了:“好好好!冲你这几句痛快话,我陪你走上一遭。”说着往马屁股上狠着一鞭,两人一前一后都驰骋在荒原之上。曹操也不回家,随至夏侯渊家中换洗一番,也没知会夏侯惇一声便奔桓家去了。
谯县桓氏乃光武帝时名臣桓谭之后。那桓谭相貌俊雅、畅晓经籍、精通音律,在当时的名声仅次于扬雄,却因为不信谶纬顶撞刘秀被罢免官职。此后该族人始终不得志,人口也逐渐凋零。然而即便桓氏虽家道衰退,却仍是谯县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如今虽没有族人当到县以上的大官,但论及田舍产业,却不亚于曹氏、丁氏。特别是一座大庄园修得格外气派,手下佃户也有一百多家。桓大老爷钱财富裕,也培养出几个读书的子侄,却总是对自己家族名望日益衰退心有不甘,一直想结交名士图个好名声,无奈曹家、丁家却始终不买账。
偏巧附近的寒族里出了个夏侯惇,十四岁那年有人侮辱他老师,他竟将那人给杀了,从此大名可就传扬开了。桓大老爷于是动了心思,一心要和这夏侯惇攀上点儿交情。怎奈这夏侯惇也不买账,几年来桓大老爷今儿请明儿请他总是借故推托,弄得桓大老爷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今天桓大老爷心情相当不错,只因沛相师迁的外甥周旌游猎从桓家庄园经过,讨碗水吃的工夫桓大老爷打听清了底细,软磨硬泡费尽心思把人家留下来招待,还拉来了乡里的三老一同奉迎,这就免不了又给夏侯惇送了请帖。桓大老爷本没料到夏侯家会有人来,可下午家人来报,说夏侯公子到了。他美坏了,亲自出门一迎才知道来的不是夏侯惇,而是什么族弟夏侯渊,还另带了一个白吃的,心里就有点儿别扭。但听夏侯渊一介绍,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竟然是当朝大鸿胪曹嵩家的大公子,他心里忽地一惊,真觉得露脸都露到天上去了!
桓大老爷连忙恭恭敬敬把他们让进屋,亲自把曹操、夏侯渊以及师迁的外甥周旌一同让到上宾之位。酒宴一开始,又是叫家人布菜又是吩咐侄子桓邵给他们敬酒,真忙得不亦乐乎,好半天才落座。
“今日三位贵客至此,老朽不胜感激,甚觉蓬荜生辉……久闻几位公子的大名,今日才得相见,真是、真是……”桓大老爷搜肠刮肚地寻思着赞颂之词,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曹操和周旌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甚觉好笑,相互对视了一眼。
“桓大老爷忒客气了!”夏侯渊倒是满不在意,只管低着大胖脑袋紧盯着桌上的菜说,“本来我兄长今天要亲自来的,全都准备好了,谁知要出门了却犯了腹痛的毛病。您老想想,要是腹痛这么好的酒菜消受不了岂不浪费了?兄长一回头正看见我身宽体胖的,就打发我来了。”
这话带着讽刺,曹操听了越发觉得好笑。可那桓大老爷似乎美过头了,丝毫都没听出来:“夏侯公子病了?要紧不要紧?我这儿倒有些治胃气的好药,只是不知对症不对症,公子不嫌弃的话……”
一旁的桓邵听不下去了,猛然起身,满满斟上一盏酒,三步并两步走到夏侯渊近前,肃然道:“久闻二位公子大名!夏侯元让曾有一面之交,妙才兄是初次相见,观君食可兼双人,气死酒囊不让饭袋,真乃不俗之人。”
曹操听他这话也带着讥笑,刚要开口,那桓邵却把脸一扭对他说:“曹公子乃名门之后,祖父就在宫中享有盛名,令尊及两位叔父在朝中官声极好,与那王甫老常侍、段颎段太尉都是人人称赞的一代忠良。我久闻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方知……”桓邵话说到这儿忽戛然而止,一扬脖把酒喝了,然后睬也不睬曹操一眼回自己的位子去了。
曹操心里大为光火:这分明是骂自己祖父是宦官、说自己父亲是奸臣。怎奈他这番话语说得滴水不漏也不好指责什么,光火之余也感叹这桓邵口舌厉害。
这么一搅自然冷了场,众人都各自低头用餐。别人倒犹可,那夏侯渊天生的粗人,一会儿的工夫就弄得杯盘狼藉,时不时还自言自语几句:“这骨头硌了我的牙了!”众人看了各自矜持,唯曹操就坐在他身边,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公子无端笑什么?”桓邵面无表情地问。
曹操见他又来寻衅,不禁咬牙暗恨,决意报复一下,便道:“没什么!我想起一件前朝往事。”
“噢?”桓大老爷冷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插上话来,“曹公子博学多才,不妨讲出来让大家听听。”
“好呀!”曹操放下筷子,“嘉威侯陈遵为人最是好客。每当有客路过,他总要把客人拉进来,叫家人把大门关紧,并把客人车轴上的车辖取下来丢到井里。这样客人想走也走不了啦!”
“哈哈哈!”周旌听着听着,联想起早上桓大老爷死活留他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弄得桓大老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桓邵再也坐不住了,把杯盏一放道了句“小侄告辞了!”说着把衣袖朝曹操一甩,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桓大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