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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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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损辱。不过曹操见他这般德行也惯了,全不当回事儿,却反唇道:“正平以天为袍、以地为裳,我看还不够。你倒不如以天为发、以地为颈,好大的一张脸!速速更衣登台,莫要让百官等候。”说完就不再理他,径自归到公卿班中,站到了司徒赵温下首,那是司空的位置。

祢衡见他这般举动,更是仰天狂笑:“哈哈哈!上逼天子下压群臣,还在百官面前惺惺作态佯装守礼。尔能欺人,可欺天乎?”

左右军士见主公走了,谁还有耐心与他客气,一个个横掌中大槊,连声催促:“你这狗吏还慢吞吞的。快!快点儿!”

祢衡瞧瞧冷森森的兵刃和一张张凶恶的嘴脸,情知以这帮武夫腹中墨水骂他们都听不懂,便低头拾起衣冠,任他们连声催促,还是不紧不慢费了好半天工夫才穿戴完毕。众兵士见状一拥而上,连推带架将他驱赶上了帅台。祢衡从其他小吏手中接过鼓槌,又禁不住转过身来望了一眼台下的众人——百官有的迷茫,有的鄙夷,有的同情,有的不忍,还有的幸灾乐祸看热闹,所有人都放眼注视着自己。人群间寻见孔融列于朝班,虽然满面愁苦还是冲他微笑了一下,祢衡也点头微笑以作回应。瞥眼又见曹操昂首而立二目低垂,脸上不怒不笑表情矜持。祢衡心中暗骂:曹孟德这厮倒也了得,果然越是心机深重之人越沉得住气。

“小吏还不击鼓,更待何时?”王必又喊了一嗓子。

此时此刻想要避过此辱已是不能了,祢衡心头似打翻了炭盆,一片愤慨火热。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大呼道:“诸位大人与三军将士听好!我有一曲《渔阳》掺挝,今日演给诸君听,愿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愿你们升官发财大富大贵!愿你们尽享荣华无疾而终,子孙祭拜后嗣不绝,莫要遭人诛杀血染荒郊,莫要受贼逼迫如我一般,莫要尸骨曝天无处葬埋!”他甩下这几句不入耳的话,转身抡起臂膀重重地就是一槌,敲得震天动地撼人魂魄,众人猝不及防都吓了一跳。

祢衡一槌击罢,抡起左臂又是一击,随即右臂再起再击。三声敲完顿了片刻,继而又击三次。

三击而一顿,这种技法唤作掺挝。至于这鼓曲唤作《渔阳》,也是有深奥寓意的。昔日光武帝刘秀打天下,渔阳太守彭宠献地归附,又遣部将吴汉、王梁为之征战,后来社稷大定,吴汉、王梁战功赫赫位列三公,而彭宠再无建树仍居旧职。彭宠嫉贤妒能心怀不满,起兵造反自立燕王,继而勾结匈奴为害北方,到头来光武爷差出朱祐、祭遵、耿弇、刘喜四路大军讨渔阳,彭宠国破兵败被手下奴仆割去脑袋。今日祢衡以彭宠为喻,是讥讽曹操必定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文武公卿满营将士凝目观瞧,但见祢衡昂然挺立,不住挥舞鼓槌。开始时敲击缓慢力道极大,似天雷阵阵;后来节奏逐渐加快,用劲也越来越匀,气势磅礴犹如奔马,敲得人神绪不宁胸口发慌,仿佛槌槌都打在心坎上。转眼间锤落鼓面急如雨打,掺挝一顿拍节竟丝毫不乱。祢衡似乎真是把满腔怒火都发作到了这种技艺上,他高耸双肩挥舞臂膀,把全部的精神力气都灌注进去。就这样过了一阵子,祢衡的气力似乎要用尽了,击鼓的声音渐渐变小,汗水也渗透了他的衣衫。

祢衡平日满处讥讽指天画地,朝廷百官中大部分人也对他颇为反感,但此时此刻见这个桀骜之士沦落至此,浑身解数将要用尽,也不免心下怅然。众人低下头不忍再看,纷纷发出感叹。然而叹息未止,忽闻台上一声呐喊,不知祢衡打哪里又来了一阵气力,精神骤起,手中鼓槌又加速度,一边击鼓一边呼叫起来——

渔阳鼓,震天响,威慑魑魅与魍魉。庄周击盆歌生死,冯谖弹剑客孟尝。志比天高命宿薄,一片丹心望咸阳。

望咸阳,泪莹光,六合八荒遍豺狼。四世三公谋僭逆,西凉武夫似强梁。宗室反目成割据,宦竖遗丑霸朝纲。

霸朝纲,何张狂,不见天子坐明堂。挟君号令遣诸侯,缘木求鱼怎久长?贤良沦落为鼓吏,岂得叫人不感伤?

心感伤,又何妨?不如击鼓明志量。诸君笑我遭人辱,我笑彼此皆一样。尧舜禹汤今何在?王道教化已沦丧!

道已丧,德亦丧,拔刀张弓各相向。纲常仁义如粪土,黎民百姓尽遭殃。金戈铁马血肆流,叫吾怎生不张狂?

狂狂狂,哐哐哐,参透荣辱梦一场!自古横蛮难长久,迟早秋风落叶扬。白驹过隙何仓促,世人冥顽不灵光。功名利益花间露,富贵荣华瓦上霜。任你公侯与帝王,难免荒郊土内葬。

渔阳鼓兮渔阳鼓,今日你我诉衷肠。洁白玉璧投暗世,无双国士性纯良。惜乎不能得治世,安能屈膝苟存空悲凉?掺挝击鼓哐哐哐,骂尽天下民贼狂狂狂!不如一死赴阴司,来世再得太平伴君王……

这一番击鼓呼喊,响彻天际撼动乾坤,在场之人皆觉无比雄壮。直敲得满营将士心悲怆,直敲得公卿老吏泪两行,直敲得旌旗萎靡难招展,直敲得昏天黑地日无光。祢衡今日抱定必死之心,又喊又击状若疯癫,就这样生生又敲了三刻工夫,最后力气用尽双腿一软伏在鼓上,热汗如流水般淌湿台板。悲壮的鼓声戛然而止,台下之人皆感惊诧,就连曹操也呆住了,大家眼睁睁看着这个世间奇人,大营中一时间寂静无声。过了会儿,祢衡大口喘息已定,又站起身来对着大鼓连敲三下。待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忽然倒转鼓槌用槌柄戳去。耳轮中只闻一声闷响,浑圆完好的牛皮鼓被他打出一个大窟窿!

事到如今祢衡早把性命豁出去了,但求一刀速死!他转过身来把鼓槌往台下一扔,声嘶力竭地喊道:“曹阿瞒!”

这一嗓子嚷出来,台下之人心里凉了半截——他死定了!岂有当众叫人小名的,曹操非油烹了他不可!哪知曹操缓过神来仅仅微然一笑,朗声道:“鼓吏果然好手段,呼我之名是要讨赏钱吗?”

祢衡也不再客气:“呸!你这污浊不堪的老杀才!”曹操见他撕破脸当众辱骂,把牙咬得咯咯直响,但还是不想再落一次害贤的名声,只向王必使了个眼色道:“扯出辕门,叫他到外面卖狂去。”

王必得令,吩咐左右动手,两名武士张牙舞爪冲上台去。祢衡不管不顾,手指曹操依旧喝骂:“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曹阿瞒,有种的你就杀了我!”他也是口不择言未加详思,其实这六浊的说辞也未必能够成立。

两个武士扯住祢衡,连推带打,他一个趔趄跌跌撞撞滚下台来。衣衫也扯了,冠戴也掉了,他爬起身来口中兀自辱骂不绝:“曹阿瞒,你乃宦竖遗丑过继之后,出身卑贱素无德行!上欺天子下压群僚,无父无君假仁假义……”

曹营诸将见他还敢大放厥词,尽皆拔剑在手,意欲冲上前去乱刃分尸。曹操迈出朝班喝止道:“都给我退下!叫他骂!叫他放开了骂,我倒要看看他能骂到几时!”

祢衡这会儿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刚开始骂的还是曹操,后来干脆看见谁骂谁。他见司徒赵温立于朝班之首,破口就骂:“赵温老儿!你算个什么东西?身居三公妄食君王俸禄,若有半分骨气,就当辅保天子诛杀逆臣!天下危难之际,要你这等活死人有何用处?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一席话把那德高望重的老司徒骂得面如死灰。

拉拉扯扯间,祢衡又见了辅国将军伏完,即刻转骂道:“伏完!你算个什么国丈?想当年卫青、霍去病奋战沙场,窦融、邓禹老成谋国!他们是外戚,你也是外戚,你岂及得上他们一个小指头?呸!大言不惭的东海‘伏不斗’,别看你今朝封侯拜将,留神满门老小血染屠刀!”伏完是个老实人,见他这样发狂辱骂,吓得浑身颤抖。

祢衡一转眼又看见董承了,不禁脱口而骂:“姓董的,你有何脸面立于朝班?你本是西凉一豺狼,跟随董卓败坏东京,荼毒社稷残杀黎民!祸国殃民本有你一份,见吾主以为奇货可居,摇身一变也成了保驾功臣了!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油锅烹杀!”董承闻言把头一转,暗自憋气。

眼见祢衡狂性大发,两个武士都扯他不动,又有几个兵卒一拥而上,把他架起来往外拖。祢衡手刨脚蹬,又见梁王子刘服满脸不屑立于一旁,又接着骂道:“刘服小奴才听真!枉你是宗室后代凤子龙孙,却为个人富贵出卖祖宗基业,助那曹贼挟持天子迁徙朝廷!锦绣江山被你卖,你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有朝一日看你身首异处祖坟掘尽、白骨曝天无人葬埋!”王子服年轻气盛自负甚高,闻他如此辱骂顿时火冒三丈,赶上前朝着祢衡脸上就是一巴掌。那祢衡也真了得,料定无法躲闪,把头一晃张嘴就咬!就听王子服一声惨叫,手掌已被咬得鲜血直流,他更加怒不可遏,顺手就把佩剑拔了出来。

左右大臣眼见要出人命,赶紧拦腰把王子服抱住。这下朝班里也乱了,拉扯的拉扯、劝慰的劝慰、夺剑的夺剑。慌乱中有人失了笏板,有人磕落冠戴,有人连足下之履都叫人踩掉了!祢衡被兵士拖向辕门外,环顾左右口中兀自大骂不绝:“荀文若,尔只配问丧吊客,何敢燮理阴阳……刘邈老狗,你在西京盛赞曹操是何居心……老而不死是为贼,张俭你还不辞官回家,何必留在此处给曹贼装点门庭……杨沛小儿,给曹贼献粮博取功名,无耻……山阳满宠,你这不仁酷吏也配跻身朝堂……郑玄老夫子也真瞎了眼,收下郗虑你这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徒弟……醉猫丁冲,就该把你按在酒缸里溺死,死了不过臭块地……荀公达,你这狗头军师……小人吴硕!你以前抱过李傕的粗腿,当我不知吗……韩融,你不过是块棺材瓤子,还不回家闭目等死……董昭奸贼,你没皮没脸三易其主,尚有一丝廉耻的话,到毅水河畔自溺而死也就罢了……”

祢衡逢人便骂,生生被拖出大营,但曹操并未传下其他号令,兵士也不敢随便诛杀。既然进不去辕门,他便就势往地上一坐,呼天抢地仍旧是骂,这回索性把贤士风度汉官威仪全抛了,爹娘祖奶奶地当街大骂!这祢衡偏偏天生是个大嗓门,营外骂街里面隐隐约约尚能听到,在场文武皆被他骂得含羞带愧以袖遮面,曹营将官一个个杀气腾腾搓手跺脚。这会儿最难受的无过孔融,真不该把祢衡举荐给曹操,这会儿他肠子都悔青了,赶紧凑到曹操身边低声道:“祢正平素有狂疾,明公切莫动怒,务请饶他一命……”

曹操见祢衡当面辱骂自己,本还有三分愠色;后来听他不分青红皂白将满朝文武骂遍,反倒沉住气了。见孔融灰头土脸过来求情,冷笑道:“祢衡区区一竖子,我杀之犹屠雀鼠耳。不过顾及此人素有虚名,杀了他远近之人必会说我曹某不能容人,暂且留着他这条狗命吧!”说罢点手唤过王必,传令道,“将祢衡绑缚马上,送至荆州交付刘表,看他又将如何处置?”以祢衡这般个性,到了荆州势必又会侮辱刘表。虽说刘景升名称八俊矜持君子,到时候也难免不会因一时之愤加以屠害。曹操不愿担害贤之名,却要把这块煮不熟、嚼不烂的滚刀肉抛给别人。

孔融心头一凛,明知好友此一去不亚于身赴阴司,但事情闹到这一步还能说什么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也只有低头哀叹的份了。

曹操又白了孔融一眼,三步并为两步登上帅台,微笑道:“诸公肃静!祢正平患有狂疾,今日里疯言疯语皆是无心所为,列位大人切莫当真,我已差派他出使荆州说刘表归降……一早就烦劳大家至此观礼,还闹了一肚子不痛快,大家回去歇息吧。若是未觉疲乏,也不妨到城南送一送祢正平,好歹他也算是朝廷差出去的天使,多少给点儿面子嘛,哈哈哈……”笑了几声,曹操忽然板起了面孔,又以截然不同的口气吩咐道,“三军将士听真!今日有狂徒搅闹军营,出兵之期错后一天!都给我精神着些,旁务杂念暂且抛到一旁,咱们该上战场跟张绣玩命啦!”

【穰县之战】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三月,曹操第三次讨伐张绣。经过前两次征战,南阳大部分县城已归入朝廷管辖,张绣仅保有穰县一城,兵马不过数千,粮草全靠刘表周济。以这样微弱的实力,莫说阻挡朝廷大军前进,能不能守住城池还未可知。可是张绣恒定一颗心,不逃不降就在穰县深沟高垒以待曹军。

曹操督率大军长驱直入,不过数日工夫便至穰县,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把部下兵马分作数队,日夜攻城不给张绣喘息余地。那张绣、贾诩也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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