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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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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有些时候,话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语气。赵姬那红色的双唇,洁白的牙齿,湿润的舌头,三位一体,让从中诞生的每一个字眼,都饱含着娇媚和诱惑。
  茅焦再迟钝,也能感受到赵姬在有意地推销她的风情。他干笑了一下,趁举杯饮酒之际,顾盼左右,却赫然发现,侍女早已不知所踪,偌大的太后寝宫之内,只剩下他和赵姬这对孤男寡女。
  赵姬火辣辣的眼神,让茅焦既得意又害怕。得意的是,赵姬是绝代美人,又是秦国太后,能得到这个天下无双的女人的垂青,他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别说是和她共渡余生,哪怕仅仅是共渡一晚,也足够他从此藐视天下所有的女人,轻蔑天下所有的男人。但正因为赵姬是秦国太后,无论如何他也染指不得,一失身必成千古恨。这就是茅焦面临的二律背反的困境。
  赵姬也有着属于她的二律背反困境。理论上,她可以拥有天下任何一个男人,征用他们的肉体,俘虏他们的心灵。但现实却是,她却在反过来讨茅焦的欢心。她喜欢的人不敢喜欢她,敢喜欢她的人却又是非死即伤,只落得一个白了少妇头,空悲切。
  茅焦是玫瑰花前坐,越坐越难过,只得胡乱找了个借口,仓皇告退。赵姬不免怏怏,难道是自己魅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再美的女人,也未必对自己的容貌有十足的信心。此后赵姬又数次邀请茅焦,茅焦总是推辞不往,心里却又忐忑不安,赵姬这么三请四请,老躲着也不是个事啊。
  茅焦情场不敢得意,官场却不能得意。他虽然贵为太傅,爵为上卿,在朝中却孤立无助,似乎没人愿意向他靠拢。他总感到,在秦国的官场上,有一堵又一堵看不见的墙壁,限制着他,阻隔着他,让他无法融入其中。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原因来,但心中却有了隐约的不祥预感。
  这一日,茅焦和随从返回自己的府邸。光天化日之下,不知从何处飞来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击中茅焦的右肩。坐骑受惊,人立而起,将茅焦狠狠地摔在地上。随从赶紧上前,见那团东西却是新鲜的瓜果。随从笑道:好瓜果,正当时令。看来是有夫人少艾对茅君心存爱慕,这才掷果传情。
  茅焦拿过瓜果,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不是瓜果,是暗器。随从道:明明是瓜果。茅焦道,我再说一遍,这不是瓜果,是暗器。茅焦受此惊吓,于是谢病不朝,也不敢出门。
  【2、吕不韦再访李斯】
  茅焦这种火箭式的提拔速度,招来朝中众多官僚的妒忌。李斯自然也在其列。李斯的仕途从郎官开始,爬到长史,再爬到客卿,步步艰辛,费尽心力。可茅焦一来,官职就已经压了他一头,这不免让他甚是抑郁。另一方面,嬴政对茅焦的封赏如此慷慨,倒也是出乎李斯的意外。他不由得开始猜测,嬴政的这步棋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玄机?李斯还没悟出答案,府中却来了一位意料之中的访客——吕不韦。
  李斯见吕不韦面色难看,因问道:“相国因何不快?”
  吕不韦道:“还能为何?茅焦。”
  李斯惊道:“茅焦莫非开罪了相国不成?”
  吕不韦横了李斯一眼,你小子又给我装傻!吕不韦冷笑道:“茅焦远道乍来,却位居客卿之上,不知客卿心里作何感想?”
  李斯心想,挑拨来了,于是正色道:“茅君死谏大王,使大王母子和好如初,功高社稷,位在李斯之上,固其宜也。”
  吕不韦也懒得和李斯绕弯子,干脆把话讲明,道:“设若秦国无茅焦,此乃不韦所愿,亦客卿之利也。”
  李斯见话已至此,于是问道:“相国的意思是?”
  吕不韦咬牙道:“我要茅焦从秦国消失。”
  李斯见吕不韦如此嫌憎茅焦,心知多半还是由于太后赵姬的原因,但又不好明言,于是道:“茅君方从齐国远道而来,又正得大王恩宠,要他离开秦国,只怕……”
  吕不韦道:“不韦今日登门,正欲借客卿之力也。”
  李斯道:“李斯位尊于朝不如茅君,见信于秦王不如茅君,恐力有不能也。”
  吕不韦道:“客卿兼任长史,毋论六国君臣,举凡六国中稍有名望之人,其底细皆难逃客卿之察。以茅焦之才智勇略,早当扬名于世,何待今日!其名不见于经传,不亦怪哉!其家世来历,人虽莫能得知,想来却瞒不过客卿。”
  茅焦的背景和履历,李斯确曾调查过。李斯答道:“据李斯所知,茅君为齐人也,久驻稷下学宫,专力问学,不求闻达,并无可疑之处。”
  提起齐国稷下学宫,今人已多淡忘,但在当时,稷下学宫却称得上是知识分子们心中的圣地。自田齐桓公田午始建以来,天下贤士接踵而至,群星璀璨,大师辈出。正如司马光在《稷下赋》中所言:“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小说家、兵家、农家等各种学术流派,在稷下学宫里共生共存,辉映争鸣。战国时代那些如雷贯耳的人物和名字,如孟子、淳于髡、邹衍、邹姡А⑻镦椤⑸鞯健⒔佑琛⒓菊妗⒒吩ā⑴砻伞⑻锇汀⒙持倭④髯拥鹊龋薏缓宛⑾卵Ч⑸裘艿牧怠5孀攀奔渫埔疲焦拇蠊印⒙啦晃ぁ獨钡热饲昂蠓⑵鸬拇蠊婺5难咳驮硕萌瞬欧至餮现兀⑾卵Ч灿墒⒍ィ瞬诺虮帧�
  吕不韦面色凝重,道:“如此说来,茅焦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他蛰伏多年,此番来秦,看来是一心要求名位,轻易不肯离去。”
  李斯道:“却也未必。相国可知茅焦师从何人?”
  吕不韦道:“不知。”
  李斯悠悠说道:“鲁仲连。”
  吕不韦面容一肃,道:“鲁仲连,不韦闻名已久,诚千古高士也。然为弟子者,未必肖其师。吾老也,无作为也。客卿正当壮年,前程远大,异日成就必远在不韦之上。今茅焦与客卿年岁相若,才智相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枝不栖双雄。客卿与茅焦,不可两存之势也。茅焦不去,客卿终难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客卿可往说之,茅焦能去则去之,不能去,则……”吕不韦作了个咔嚓的手势。那意思是,如果茅焦不肯主动地从秦国消失,那就让他被动地从地球上消失。
  李斯心里清楚,吕不韦虽然句句话好像都是在为他着想,其实是在拿他当枪使。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但茅焦又确实是他仕途上的一大障碍,越早扫除,后患越小。而有吕不韦作他的坚实后盾,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3、绝顶说客的对决】
  茅焦居家多日,突听李斯来访,心中也甚是诧异。他知道李斯是秦国政坛的强力人物,嫪毐一案的审判更是让李斯名扬天下,常有人在他面前将他和李斯相提并论,以至于他心中也暗暗将李斯视为自己的劲敌。
  茅焦带着戒备的心理,接待了李斯。两人坐定,李斯在步入正题之前,先从稷下学宫开始聊起。我们知道,李斯是荀子的得意弟子,而荀子又曾经先后三次担任过稷下学宫的祭酒——相当于是稷下学宫的校长,茅焦作为稷下学宫中人,对荀子这个老校长印象深刻,也曾有幸亲耳听过荀老夫子的教诲。有这一层渊源在,李斯和茅焦的距离迅速拉近。荀老夫子已于两年前(公元前238年,即嬴政八年)故去,两人谈及他来,免不了一起缅怀感慨了一番。
  茅焦在秦国孤立已久,心境抑郁,今日和李斯一席畅谈,顿生相识恨晚之叹。茅焦于是以秦国政局相问。他的境遇,他的困惑,希望能在李斯这里得到解答。
  李斯却回避了这个话题,问道:“君来咸阳已有时日,咸阳可好?较临淄何如?”
  茅焦长叹不能答。只有到了咸阳,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怀念临淄。他怀念那里的山水,怀念那里的人民,怀念那里的朋友和乡亲。那是他的故乡。他从小到大都不曾离开的故乡啊。而在咸阳这里,朝野中的排挤,文化上的差异,不同的饭菜饮食,不同的人际关系等等,他不习惯,他不喜欢。
  李斯知道茅焦过得憋屈,于是道:“君之性命危在旦夕,君可知乎?”
  茅焦也是游说高手,这样的开场白他是再熟悉不过。在我面前玩这套,李斯你找错人了。茅焦笑道:“吾岂畏死之人哉!死则死耳,何须多虑。”
  茅焦本以为这一句话就足以堵住李斯之嘴,可李斯却依然神情笃定。李斯深知茅焦的游说水平,他是不会轻易被自己牵着鼻子走的。然而李斯坚信,善攻者未必善守,茅焦一定是可以被说动的。李斯道:“茅君之论虽高,窃以为不足采。人生百事,惟死为大,能不慎乎?何谓死则死耳?死于秦王之怒与死于贱人之手,得无异乎?茅君谏秦王之时,义气干云,天下观望,当斯之时,死固不足惧也。今君将死之道有三,皆足以辱名耻身,遗笑后世,能不虑之乎?”
  茅焦道:“愿闻之。”
  李斯道:“李斯闻太后甚爱君,屡次召君进见,而君避之。有嫪毐故事在前,避之诚智者所为也。然而,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那美人是太后?太后不能得到茅君,却足以毁掉茅君。茅君数拒太后盛情,太后宁无怒乎?太后宁无怨乎?太后宁无心报茅君乎?死于妇人之手,君子之耻也。”
  茅焦一想到多情的赵姬,不禁头大。李斯所说的情形,他承认不无可能。茅焦道:“吾将死之道有三,其二为何?”
  李斯再道:“得势易,处势难。茅君骤得高位,朝臣多有嫉妒,欲有不利于茅君也。宗室视茅君为外客,憎之。老臣视茅君为新贵,恶之。君独立于朝,敌人纷纷,纵有秦王一时之信,君自问能保全否?无辜遭憎恶而死,非君子所愿也。”
  茅焦道:“其三为何?”
  李斯道:“茅君久居书斋,知晓世情,却不谙人心。此间死士甚多,苟利于其主,不惜性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茅君终有出门之日。窃恐茅君出门之日,即毕命街市之日也。死于小人之手,非君子之志也。”
  茅焦想到了那个掷向他的瓜果。政治的黑暗和复杂,和他原来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其实,早在李斯来说之前,他便已经萌发退意。他决心已定,现在和李斯的谈话,对他来说更像一种游戏。茅焦问道:“如此则茅焦将何去何从?”
  李斯也觉察出茅焦的语气有异,他无暇细思,道:“茅君受业于鲁仲连,何不效法乃师,持高节,远仕宦,荡然肆志,谈说于当世,不诎于诸侯,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今世人称羡,后世人遥想?”
  茅焦道:“吾师尝云,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君子不忍为也。与其富贵而诎于人,无如贫贱而轻世肆志焉。客卿欲我所行者,盖谓此乎?”
  李斯以为茅焦已经被说动,于是点头。不料茅焦话锋一转,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客卿劝茅焦退朝,为何不先自退?”说完,茅焦眯缝着双眼,得意地望着李斯,倒要看他如何回答。
  【4、胜负难料】
  李斯和茅焦,一个是根基渐稳的客卿,一个是新贵当红的太傅。两人同样的年轻,同样的才华,都是秦国政坛的希望之星,被视为相国吕不韦的接班人。秦国的未来,可能就掌控在他们中间某个人的手里。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头脑是统帅,舌头是战士,而李斯志在必胜。茅焦的反问,在李斯意料之中。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来之前他便已经排练过。然而,排练和正式表演毕竟是两码事。当茅焦以戏谑的口气问出这个问题时,李斯心中还是不免一震。李斯轻笑道:“茅君自稷下学宫而来,圣人孟子昔日也曾游于稷下学宫,茅君想必对孟子深有所知。孟子有言:“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于危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今立于危墙之下者,非为李斯,茅君是也。水背流而源竭,木去根而不长。非重躯以虑难,惜伤身之无功。是去是留,自当由茅君自决,非李斯所敢左右。”
  茅焦大笑,道:“有鄙夫得肉酱而美之,及饭,恶与人共食,即小唾其中,使人不能食而自己独吞。客卿来劝茅焦,纵使巧舌如簧,天花乱坠,说穿了,行径和鄙夫所为别无二致也。”
  如此刻薄无礼的比喻,听得李斯心中大怒。然而,无论从学识还是地位上,茅焦都有这个资格,在李斯面前放言无忌。李斯正待出言反驳,茅焦却已长身而起,道:“无待客卿相劝,茅焦退意早决。谈言解纷,我已经做到了;仕宦滋味,我也算是尝过了。一朝为官,此身便好似货于帝王之家,非复为我所有,摧眉折腰,患得患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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