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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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奎说:“种庄稼要那么高的文化做甚?不受苦,光有文化地里也长不出苗来。再说了,他文化虽说没有你高,庄稼行里,他哪方面不比你强?”
叶叶说:“他有些方面就比我弱,比如在化肥的比例构成上,在农药的合理使用上,我就是比他强。现在当农民不像过去,没有文化是不行的。”
老奎听了,觉得叶叶说得也有点道理,便也作罢。
后来,红沙堡村的张书记托人来给他的娃子提亲。他的娃子也是高中毕业生,没有考上大学后,就在家里办了个面粉加工厂,日子过得也很滋润。叶叶还没见人,就一口回绝了,说她现在不想找。老奎气得没治,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找,她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叶叶妈说,听村里人说,她好像与天旺来往上了。老奎一听说叶叶与天旺来往上了,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不是成心与老子过不去么?她明明知道我们两家不和,她还胡扯个啥?叶叶妈说,她们自小就在一搭里上学,到了高中,又是一路走来一路走去,走出感情来了。老奎说,有感情也不能与杨二宝的娃子谈对象,那样叫村里人怎么看咱?好像杨二宝富了,我们就与他攀亲?叶叶妈说,是哩,是哩,别的不要说,遇上田大脚那样的婆婆,让她也够受的了。老奎说,完了给丫头说清楚,谈也罢,没谈也罢,往后少跟天旺来往,丫头大了,要自尊,不自尊,传出闲话就不好了。
在一个月色如水的晚上,叶叶刚要出门,老奎就叫住了她说:“你站下,爹有话要说。”
叶叶就站在了她妈的身旁说:“爹,啥事?”
老奎说:“听村里人说,你与天旺来往比较密切,是不是有这回事?”
叶叶一听,自知不妙,便吞吞吐吐地说:“有……有过来往。我们是同学,这有啥呀?”
老奎说:“怎么没啥?过去,你们一块儿来来往往地上学,都还是娃娃,由你们去。可现在,你也清楚,都大了,再像小的时候那样来往,别人就要说咱的闲话。”
叶叶一听,脸就不觉腾地红了起来,但心里却感到了极大的委曲,便咕哝着说:“他们能说什么闲话,我又没有咋的。”
老奎说:“没咋的,也不能再接触他。家里给你说了几门亲事,你都不满意,你不满意,我们也不强求,可是,我得把话给你说清楚,村里的小伙子有的是,你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天旺。”
叶叶诧异道:“这是为什么?天旺咋啦?”
老奎一听叶叶用了这样的口气来说话,脸一下黑了下来:“至于天旺的长长短短我也不去评价,单就我们两家的矛盾你也清楚,多少年了,杨二宝还在记恨着我,我的丫头就是嫁不出去,也不能给杨二宝当儿媳妇。”
叶叶妈也说:“叶叶,你听你爹的,你想找谁我们也不阻拦,可你就是不能找天旺,你不知道,杨二宝和田大脚把你爹恨死了,他们也不会接受你的。”
叶叶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实在委曲,本想争辩几句,但一想起她爹的脾气,便打住口,将万般无奈吞进肚中。
24
沙枣花儿呛鼻子,开始种糜子。这几年土地包了后,村人都不种糜子了,糜子产量低,划不来,就都不种了。只是到了麦收后,在麦茬地里种点小糜子,留做自家吃。糜子虽说不种了,但沙枣花儿仍然呛鼻子。每到这个季节,漫山遍野的沙枣花都开了,那黄黄的小花,状若金钟,像米粒那么大,挂在树上,密密麻麻的,远远看去,一片金黄。那香,很醇厚,浓得像化不开的雾,弥漫在整个村舍、田野,随风一阵一阵地飘来,能醉倒人。就在这个香气醉人的夜晚,天旺与叶叶又醉到了一起。
还是那片沙枣林,还是那样迷人的月夜,他们一见面,就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过了好久,醉过了,叶叶才松开手说:“天旺,我问你,你真的喜欢我么?”
天旺便傻傻地看着她说:“你今天是咋啦?我喜欢不喜欢,你难道不知道?”
叶叶说:“不。我就是要你回答!”
天旺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叶叶这才委屈地说:“可是,你知道么?我爹妈不同意我与你来往,这可咋办呢?”
天旺一听,心便沉了下来。叶叶的话说到了他的疼处,他的爹妈也不同意他与叶叶来往。他爹一说起这事就来气了,说,王老板的丫头差啥了?论长相有长相,论文化有文化,还是城里人,她哪些配不上你?你跳过肉架吃豆腐不消说,却偏偏瞅上了老奎的丫头,你这不是诚心气我么?我与老奎的矛盾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说叶叶是个农村丫头,就是天上的仙女你也不能娶。他妈也撺掇说,天旺,你就听爹妈的一句话,你找谁也行,就是不能找叶叶。此刻,当他听到叶叶向他提出了他同样遇到的问题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叶叶见他半天没吱声,就说:“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了?”
天旺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不,不是不高兴。其实,我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就想不明白,他们那一代结下的宿怨,为什么非要让我们去偿还呢?对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了很久,现在看来,说服他们是很难的,唯的一办法,就是离家出走,远走高飞,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叶叶诧异地说:“远走高飞?到哪里去?”
天旺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现在改革开放了,不像过去,哪儿不能生活?城市里呆不下去,到农村去还不成?听说新疆的农场多,我们就到新疆走,我给他们开拖拉机,开收割机,不愁生活不下去。叶叶,你决定吧,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就带你走。”
叶叶一听,不觉犹豫了起来。这不是私奔吗?这样走了,让村里人怎么说我们?让爹妈怎么在人面前抬得起头来?我不能只顾了自己,把痛苦、压力都交给爹妈呀?想了又想,才说:“天旺,你是不是太冲动了?这样做你考虑过你爹妈的感受没有?现在还不到走那步的时候,我们可以慢慢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等到实在做不通了,再另想办法也不迟。”
天旺说:“可是,他们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我的日子是我过的,为什么非要按着他们的意愿去生活?别人都认为我过得很幸福,以为我有个好老子,创了这份家业,都很羡慕我。其实,叶叶,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心里的苦,谁都不知道,我从高中毕业那一天起,就想出去闯。我不满意父母为我创下的家业,也不想永远活在父亲的阴影和庇护中。只因我心里始终装着你,舍不得离开你,才没有远走高飞。现在,他们给了我一个可以离开的理由,我才做出了这样大胆的决定。不过,叶叶,我不为难你,我尊重你。先做他们的工作也好,做通了,固然好,实在做不通,再说做不通的话。”
叶叶没想到天旺竟是这样的坚决,更没有想到渗入他骨子里的,还有一种倔强的不屈个性和自己的思想和追求,这正是她喜欢的,也是她所欣赏的。天旺成熟了,真的是成熟了,再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小男孩了。尤其当她得知天旺很早就把她装到心里时,深为感动,于是便说:“天旺,其实,我也早就把你装在了我的心里。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家,放弃一切,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给我一段时间,好么?我尽了力,实在没有做通爹妈的工作,离开了他们,就会少一些遗憾,少一些良心的谴责。”
天旺点了点头,越发地把叶叶搂紧了。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何曾不想堂堂正正地把叶叶娶回家,何曾不想让他心爱的人儿高高兴兴地进入洞房?可是,不爱的人,父母喜欢,自己爱的人,家里又反对。现实的残酷总是令人无奈。想到这里,便不无伤感地说:“我知道,这样做,真的是太委屈你了。”
叶叶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为了我,你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放弃家庭,放弃亲人,我真感动,真的。”说着,泪水就不由得溢出了她的眼眶。天旺便不再说了,揽过她的头,轻轻地,用手指拂着她面颊上的泪痕。
他们谁也不再说什么了,就这样静静地相偎着,觉得这样也很好,很想就这样相偎一辈子。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却又是家庭的内战。
吃罢黑饭,老奎就不想动了,仰到炕上,一边缓着,一边听着广播。这几年,村里也很少开会,很少学习。晚饭后,没事了,一些人就扎了堆,打麻将的打麻将,玩牛九的玩牛九。玩着玩着,都想带点彩,一带彩,就上了瘾,今天输了,想着明天要赢回来,今天赢了的,还想明天多赢一点。老奎听到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了,管啥哩,现在什么都放开了,谁想玩就玩去,管得多了,招人嫌。再说了,不让他们玩又能让他们怎么样?现在人心都散了,散在了各家的承包地上,散在了各自的小日子上了,闲下了,玩玩也没啥,反正玩得也不大,带一点点彩,也是个兴头。有人也想拉老奎一起玩,老奎就以不会玩为借口,拒绝了。老奎心想你们咋玩是你们的事,我不能玩,我一玩性质就不一样了。好像是支书带头搞赌博,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
老奎在地上劳动时还想得好好的,晚上要做一件事,可是,晚饭吃过后,就忘记了,死活想不起来了。这忘性,比记性还大。记不起来就算了,不记了,听广播。广播里每天都要播一段秦腔,他喜欢听秦腔,一听那调调儿就来劲。这次播的是《铡美案》中包公唱的一段,包公在批判陈世美,唱得好,让人听了豪情万丈。听完了秦腔,老奎才突然想起了他晚上要做的事儿,是想让叶叶给开顺写一封信。开顺已经上到大学四年级了,到了秋上,就毕业了。快呀,绕了一下,开顺就可以工作了,就成了公家的人了。想到这里,老奎就一阵兴奋。上次开顺来信问家里怎么样?并说他大学毕业后想回到凉州来,这样可以好照顾他们二位老人。老奎就是想让叶叶给开顺写封信,告诉他,家里好着哩,让他不要惦记。再嘛,还要告诉他,要服从组织分配,不要挑三拣四,组织上安排让他到哪里去,他就到哪里去。我们的身体都很好,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用他担心!他要叶叶写信,连呼了几声叶叶,却没有人应。老伴儿就说:“你瞎喊啥?她不在,早就出去了。”
老奎这才省悟过来,气狠狠地说:“杂种鬼日的,肯定是去找天旺去了。汽车一来,她就像丧了魂似的。给她说过多少次了,想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天旺,老子的话成了她的耳边风了,根本听不进去。”
叶叶妈说:“丫头一大,让娘老子天天跟着为她操心。唉!反正迟早都是人家的人,不如寻个主儿,嫁了算了。早嫁早省心,免得出个一差两错,让人指着咱的脊梁骨说闲话。”
老奎说:“是哩,咱一世清名,不能让这丫头给坏了。”说完,木木地圪蹴在炕头上,一锅子一锅子地抽起了烟。
叶叶妈一看老汉那样子,知他放到心上去了。后悔刚才的话说多了,也说重了,便想缓和一下,就说:“唉!要说这天旺,也是个好小伙子,见了人也有礼貌,婶子长婶子短的,叫得人心里热乎乎的。可就是杨二宝的娃子,要不是杨二宝的娃子,叶叶瞅准了,嫁给他算了,省得我们跟她过不去。”
老奎说:“她这不是成心气我吗?我们给她瞅下的,她死活不看,不同意的,她又非跟。锁阳那娃差啥了?多好的小伙子,她嫌没文化。红沙堡张书记的娃子是高中生,她又嫌个子太矮了,段家沟段铁匠的娃子个子高,她又说那娃子性格太死板了。她总是有个理由,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心里只有一个天旺。”
正说间,街门响了一下,叶叶妈说:“她回来了,你好好说,不要生气。”
老奎说:“这事儿,咋能不生气?”说着就大喊了一声:“回来!到这屋里来。”那声音,就像洪钟,震得屋里嗡嗡地一阵响。
叶叶进了屋,一看屋里的气氛,心便怯了,那双大眼闪烁不定,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哪里去了?”声音不大,却很威严。
“到玉花家玩去了。”一朵无法掩饰的红云轻轻地飞落到她的双颊。
“你重说一遍,到哪里去了?”
叶叶知道谎话说不过去了,手就有点抖。
老奎的火暴子脾气一下发作了:“杂种狗日的,你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你明明知道我与杨二宝的关系,他们一家把你的老子恨死了,你还要找他的娃子,你这不是犯贱吗?”
此刻,话一旦道破了,叶叶反而镇静了下来,语气缓和地说:“爹、妈,我知道你们与杨叔叔家有矛盾,但是,我与天旺从小到大都在一块儿上学,我与他合得来,他对我也很好。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