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家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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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记住了,用不了多久,还得分数说了算!”
我的这次“反潮流”裹挟着一定的预言成分,是他逼出来的。
随着历史的江河在时代的撞击中“大浪淘沙”,我坚信,真理就是真理。当然,我也又一次因为“预言”遭到严重的“撞击”,虽然没有头破血流,但也惊心动魄。每每如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就这个命了,呜呼,哀哉。
“报名”后的第二年秋末冬初,公社负责教育的干部来学校检查教学工作,我的麻烦就来了。这个人正是我反的那个“潮流”。他先翻了翻其他老师的教案,然后就来看我的。这种声东击西的小动作,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因为我们过过招儿,彼此心里都明白。
我想,教案有什么?会有什么把柄让你抓住我不放吗?最严重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批评我不那么认真罢了,其他还会有什么啊……
我在这边胡思乱想,人家那边真的在鸡蛋里挑骨头。他还真就挑出了“硬头货”,硬得像木棍子,准能打死你的东西——一个顺口溜,一首打油诗,一则像宋江似的反诗,写在我的教案里!
他先找校长秘密谈话,拿着我的教案,那是证据,上面有我的“反诗”,诗的大意是:
河滩晋杂五,水库是白单……
“晋杂五”是高粱、“白单”是玉米,都是当时最高产的新品种。这怎么是反诗?校长找我的时候,我莫名其妙。
校长让我看我写的反诗,我笑了,反问校长:
“我模仿你的字体写的诗,你还不认识吗,这是反诗吗,明明是赞美诗嘛。”
校长姓陶,陶喜春,雅号陶溪村,杨焕忠的岳父,小时候我就熟悉。别看他在他姑爷上大学时没为我说话,我也没要求他为我说话,我知道我不够“条件”。遇到“反诗”,他不能不为我说话了,我们算是有交情。
陶校长和家父是老同志,小时候我叫他陶大爷。陶校长的国画在当地小有名气,买不起年画的就求他画一张过年,好多人家都有他的丹青贴在墙上,落款就是陶溪村。绘画和书法历来都是形影不离的姊妹,他的字笔走龙蛇,刚柔兼具,造诣颇深。我常向他请教细心临摹,以示尊崇。于是,我们就有了默默的师徒关系。
这次节外生枝源于他,化险为夷也多亏了他,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我的“反诗”中那句“水库是白单”,被“潮流”念成了“水库是小草”了。陶校长的书法中,“白”字很像“小”字,“单”字酷似“草”。所以人家说我诽谤“农业学大寨”,诋毁“文革”成果。我的“罪行”相当于当年右派份子,攻击合作化高潮是“合作化高草”那样不可饶恕。他要把我的备课教案带走上报,在全公社开展一次批斗大会,要来一次“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革我的命。
陶校长说,人家还有一些更要命的言辞他记不清了,陶校长只顾为我变白,其他的都不重要。
“小子,记住了,以后可别再写这种东西了!”陶校长告诫我,语气沉重,关爱有加。
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过去了,我暗自庆幸。假如陶校长不在,我会是什么结果呢?浑身长嘴,你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1976年8月,我到公社不久,陶校长退休了,十几年后,他不幸去世。面对他的西装革履的遗像,我深深地三鞠躬,油然而生一丝凄凉。他的葬礼很简单,根本不像他的绘画那么浓墨重彩,也不像他的书法淋漓尽致的抒情。
我慨叹,那时的陶校长年岁越来越大,官却越做越小,虽然都是校长的职位。
那年月,别看买什么东西凭证凭票,苦苦哈哈地过日子,可有人变着法地开国际玩笑,准让你笑得瞠目结舌。
原来的二道房学校,是由二道房大队、西房号大队、德胜堡大队三家“份养活”的“戴帽”学校,陶校长是唯一的校长。这就像解放前农民一家养活不起猪,两家合养一头那猪一样养一个学校。一夜之间,一条爆炸似的新闻把学校搅得沸沸扬扬,另两个大队各自独立门户,纷纷办起了“戴帽学校”,各自的小学都有自己的初中班。这个变数,既有上边的文件精神,又有各自的盘算。
盘算什么,盘算着把自己的钱花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的学生给自己撑门面,奈何为他人作嫁衣裳?上级的精神是,教育要翻身,就得先革命,革传统教育的命。一时间,全公社大大小小“戴帽”的学校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破土而出。陶校长也由皇帝变成了诸侯,可惜这个大才了。我想,对“英雄无用武之地”,他会感慨!
我是德胜堡的人,自然回那去任教。陶校长成了一个大队的校长了,他的亲家也仅仅是一个大队学校的“老贫农”。此消彼长,德胜堡学校就多出个校长来,也多出个“老贫农”来。
学校在新来的“老贫农”的精心策划下,按着上级的有关指示精神,劳动课增加了,介入社会活动的机会增加了,政治氛围的浓度增加了;对应的是,每个班的学生人数减少了,文化课的课时减少了,学习科学知识的兴趣减少了……
教育,经过一阵七嘴八舌的改革有了定论:那就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这样的教学环境,我没有什么动力再在数学、物理、化学上深入下去,改教体育课了。教体育基本不用备课,也不用批改什么作业,课余的时间可以相对地我行我素啦,万岁。
我行我素,是我实现对自己下一代愿景的改弦更张,或叫双管齐下。几年的教学,对自己的充电业已完成,剩下的就是自我“镀金”。“镀金”绝不可与充电同日而语。
1974年初夏,我要在“农业学大寨”、“走出去,请进来”上面做文章。大家都在做,为什么我不可以?只是我和他们做的不一样,我做得“科学”、“务实”,有信心得到实际的成果与认可。
那是一个阴雨天,我总算从“老贫农”那里得到一道圣旨——拨“巨款”买一只篮球。我怕他收回成命,趁不能上体育课的机会,顶着雨去买球。结果,本公社几个商店都没有。那年代物资奇缺,比球小得多的鸡蛋都难买到,不用花钱买的就是那个地球了。几块钱的篮球,对于学校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能买好多的鸡蛋。
雨仍然在下,我没有回学校,继续前行,衣服湿透了,但没浇湿我的心,心里有一团火没有熄灭。
中午我没有吃饭,也没有钱和吃饭的地方。我去了新城子区,离家45华里的尹家商店。还好,我不仅如愿以偿买到了球,还有意外的收获。这收获,对于别人来说是浪费,或者叫败家。对于我,也许这就是我一家人一生转折的契机。
我的收获就是一本100多万字的书——《气象知识》,标价五角,至今它依然在我的书架上。
我花五角钱买到一个“机会”,现在买“机会”一万元好使吗?好的“机会”得花个几万甚至几十万?那时候的人傻,却办了一个“尖事”儿;现在的人“很尖”,往往尽办傻事儿。
《气象知识》才真正帮我走进了广阔的天地,走进了大气物理、天气演变、雨雪成因、旱涝更替……靠这本书,我在后来的沈阳市气象员考试中,名列全市第二。
那天,凭我的灵感,我在尹家商店买篮球时发现了那本书,受益匪浅。
有道是,灵感来源于平时丰厚的积累与勤奋的思考。在平时,我积累了一些气象知识,也思考着人世间万物的轮回。我思考,在自然与社会的轮回中,如何寻找和把握机会,如何要有先见之明。
机会就是我的建议。我向“老贫农”建议,学校应该组织学生成立一个气象观测哨,为“农业学大寨”服务。因为有响当当的理论根据,很快就被批准了,又不需要花一分钱。
那时候花钱就办不成事儿。建立气象哨,学校没有钱,有钱也会说没有钱,想办法把你搪塞过去,你就没有办法了。所以,你得把不需要钱的话,说在钱的前面,然后你再说你有办法置办气象仪器……。
是的,百叶箱、温度表、量雨筒,都是土法上马,观测记录本也是我自己设计的。但学生中的小气象员,却感到知识就是空气、雨水、阳光,须臾不可缺少的东西。他们在简陋的气象园地里吮吸着科学的乳汁,我也在这里风调雨顺地潜行着。是得潜行,没有成果就得低调行事。
不久,我按时收听辽宁电台的天气趋势演变直播,一笔笔地记录着“42123”等许多符号,那是高压、低压、锋线位置,然后再画天气图,做出当地的天气预报。预报的准确率很高,以后就被公社的广播站天天采用了,学校气象哨也随之闻名遐迩。
在新民气象站丁林老师的悉心指导下帮助下,观测仪器和观测数据有了质的飞跃。
1976年5月间,中央气象局的有关领导,在市县气象部门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前来考察,并给予气象哨充分的肯定。于是乎,学校气象哨震动了各级党政领导(那时党也是政,党政合一的领导体制),纷纷前来“指导”。我在介绍“经验”的时候,总忘不了一段话,那就是:
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推动下,在各级领导大力的支持下,在进校“老贫农”的热心……我做得很不够……我也没有做什么……我保持着低调,为别人唱高调。
他们满意地走了,在向他们的上级汇报中层层有功,功不可没。我也有不小的收获,他们记住了我,没有我就没有他们惬意的心情。我为他们的脸上贴金了,其实是我在给自己贴金。
我要贴什么金?洗去我的污垢就有光彩,就是金光闪闪。
就我的家庭成份、社会关系,我想入党比登天还难。那就先混进革命的队伍吧,我想我有机会。
革命队伍,就是我后来去了公社,当上了临时的,挣工分的“公社干部”。
“镀金”需要本钱,我没有,就采取洗刷“污垢”的办法。这一点我和家父不谋而合。他的女儿我的妹妹们,都嫁给了贫下中农的儿子,娶进来的媳妇也都是贫下中农。免得以后下一代再尝社会关系复杂的苦果。这就是给自己“镀金”。
为了保险起见,再给我自己“镀金”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1976年7月31日,德胜堡大队党支部书记李秀清找我去大队谈话,没有谁知道谈话的具体内容。第二天,我去了公社上班。
到了公社我才清楚,全县一刀切下来,27个公社都成立了气象哨,我做了气象员兼农技员。这一天我记得很清楚,8月1日,和我6年前扛着锄头去生产队劳动是一个日子。我做气象员没有经过气象站的培训,直接上岗。是社会的大学校造就了我,社会就是我的老师。同时,也是我孜孜追求愿景得到的回报。
第二年,全国高考恢复了,要不是年龄的限制,我有信心和把握迈进大学的门槛,只好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和没完没了的噩梦。
但我又很欣欣然,和“潮流”打赌我赢了!分数再次说了算,我的预言又一次叫响!
虽然我没有升学深造的机会了,但许多人,我周围的人因为我而有了机会。
到公社的一年间,我一共辅导了11名公社干部的子女,只有一个人没有考上大中专院校。他就是党委书记的小儿子,姓郭。
党委书记倒是很想得开,每次辅导他儿子的时候,他总是说:“没关系,考不上你就去当兵。”他为孩子铺好了后路,孩子还能走这条吃苦费力的升学之路吗?他心猿意马,心有旁骛,我回天无力,非无能也。
前年,我有机会和王明祥的二儿子在酒桌上见面,他十分感慨。又一次提起当年我在地头上给他讲解“综合除法”的情景。
一个大学教授,念念不忘他的“老师”,实在难得。其实我也就是他的“一字之师”而已,我并没有天天地给他上课。
他没有忘记老师,我更不会忘记我的老师。我的老师良莠不齐,很难用一句话来说出我的感受。
第二章 我的老师 1 挨校长打的老师(活该挨打)
第二章我的老师1挨校长打的老师(活该挨打)
从1970年9月1日到1976年8月1日,我有幸当了几近6年的民办教师。40来年过去了,好多人还叫我李老师,尤其是我曾经教过的学生们。
别人叫我老师,那是一种尊敬与人称符号的混合。我的学生叫我老师,那是师生情感的隆重闪回与重温。
记得那时是隆冬时节,早上我刚刚起身就听见有人喊“李老师”。等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他嗔怪地说:“李老师,你怎么连一块豆腐都舍不得吃啊?我在你门口喊老长时间了!”我很尴尬,他并不在意,直奔屋里来。
是的,那咱我已经在公社上班了,我们是非农业户,我家没有大豆换豆腐,也舍不得花钱买豆腐吃,我的月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