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阀史话-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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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唐离蒙自继续旅途,当天抵达越南边境老街,法军驻军列队在车站以军礼欢迎,唐未下车,火车径开河内,越南的法国总督特派参谋长至车站迎迓。唐等一行下榻河内大酒店,法国总督拟挽留唐等在河内小作逗留,唐辞谢,第二天即去海防,刚好赶上法国轮船,即搭船去香港。
唐联帅出亡赴香港的消息,是当时的一个大新闻,所以引起多方的瞩目,广州方面也非常重视,至于唐本人的打算如何,更是他个人极大的考虑。唐自从辛亥革命起,就是西南的实力派,他的影响力及于云南、贵州、四川。5年护国讨袁成功后,使他的功业声名达于最高峰,他的一言一行都可以使时局受其影响。可是6年起,他在四川和贵州都受到顿挫,四川军人一直集中力量要把滇军驱逐出川,而在川在粤的滇军事实上也不完全服从他的命令,他虽然担任西南军政府的三巨头之一(孙中山、岑春煊和唐继尧),事实上也不过挂名而已。从民国6年到9年,他只不过是云南王,割据一方的一个军阀。
到了四川的滇军撤回云南,唐继尧就为之手足无措,最后且被自己的部下赶走,实在太可笑了。这也看出唐继尧的局面有限,因为以他的威望和权力,护国以后他就应该在云南充裕财源,从事建设,并且把军队训练得更坚强,因为云南偏僻一方,没有卷入北方和南方的大混乱,正是闭关自守,生聚教训的大好时机,唐却轻轻易易地坐失这个好机会。最后则是因为军费无着,驱迫自己的部下倒戈,而使自己在除夕晚上狼狈出奔,真可说是太可惜了。
所以,唐这次出走,对他是一生中最惨重的打击,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教训,他在旅途中对他的未来自然作极慎重的选择。
他的初步目标是广州。
唐继尧有一个代表派在上海名叫李小川,和张维翰同乡也是云南大关人,曾在日本留学,和蒋方震、蔡锷、唐继尧都很莫逆,担任过云南讲武堂的总办,唐继虞便是他的学生,他也认识孙中山。蔡锷在四川病重时,他陪蒋方震去探视,然后随侍蔡锷到日本就医,蔡殁后他又和蒋方震扶蔡柩回国,以后便一直代表唐继尧住在上海。
顾品珍回滇,唐下野出走,李小川刚好由上海去香港,搭乘太古公司的广东轮,与汪兆铭和张继同船。海洋上的夜晚,他们三人在甲板上谈天谈地,张继主张李小川劝唐继尧出国“养望”,不必去广州做军政府的“空头”总裁。他说:“现在的军政府只是广东省的军政府,迫切需要团结滇、川、黔、湘四省,才能发挥作用。不幸因颂云(程潜)的关系,我们已失去湖南,蓂赓(唐继尧)现在和川、滇、黔关系都搞坏了,如果到了广州,势必因蓂赓一人的关系而使川、滇、黔都离开了先生(指孙中山),这对大局无益,对蓂赓也不利。”
李小川不同意张继的意见,他说:“如果中山先生因为蓂赓垮台而拒绝与唐合作,就不是中山先生了,何况蓂赓今天并未倒下来,他仍然有潜势力,如果中山先生和国民党能在这个时候拉拢蓂赓,扶植他重整旗鼓,他今后必然会在中山先生领导下共图革命大业。”
汪兆铭赞成李小川的意见,他们抵香港后,便同去广州谒见孙中山。孙中山见到他们三人只殷殷问及长江一带情况,忘了李小川是唐继尧的代表,李不得已,只好把话题往云南带,带到唐继尧下野,以及将到香港,请孙中山表示一点看法,孙中山只淡淡地说:“蓂赓从来就不服从我,他有权有势时总是和我相左,现在会服从我吗?”李小川乃解释唐的个性,认为唐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并非不服从孙中山,如今受了顿挫,对一个自视甚高且从来未受过挫折的人,是一个好教训……。他说到此,孙中山已不耐烦,就站了起来,大声地说:“革命工作不能靠自以为是的军人做基础,如果军人们不能先进行政治教育,就无法贯彻革命。这些年来我吃够了军人们的苦头,我告诉你们,我现在要北伐,要选举总统,我已命令陈炯明在一个月内筹足北伐的军费二百万元。如果他故意推延,我就拿对待莫荣新的方法对付他,别人骂我孙大炮,我就会用大炮来打倒这些不听命令的军人。”
孙中山很少有这种激动,这是因为过去一直是扶植陈炯明,而陈炯明又不听命令。所以气到了极点,现在借题发挥而已。同时孙中山痛感革命工作无法依赖军阀,过去吸收军阀参加革命,只是便宜了他们,用革命为名,吞吃革命的成果,不止无利于革命事业,而且还有极大的损害。孙中山不是对唐的穷无所归拒绝,而是从革命事业的观点来讨论革命伙伴需要哪一类人。
李小川看到孙中山很愤激,就待孙中山平静下来后才徐徐地发言,他说:“蓂赓年纪还轻,如果先生能爱护他,培植他,他是可以作为一个革命的好干部。他虽然下野,可是还有好几旅的兵力留在云南。”于是他把云南的局势作了一个分析。原来顾品珍这次率军回滇,主要是受了李根源的策动。李根源虽然也是云南人,而且曾在云南主持讲武堂,门生子弟遍布云南军队中,可是他一直在省外打天下,他做过陕西省长,办过韶关讲武堂。他当然也有野心夺取云南。他加入了政学系,在岑春煊之下已成政学系的巨头,可是为了争取在粤的滇军领导权而和唐继尧、李烈钧反目。李根源既然有野心回云南,就煽动驻川的滇军,不断派人游说顾品珍,信使往还络绎于途。顾品珍在四川虽然受到四川军人的联合攻击,可是在他的防区内,和川人相处却很融洽,川人且为顾修塑铜像。他本没有意思回云南夺帅印,经不起李根源的怂恿,才率军回滇。在李根源认为,顾品珍声望不够,他部下的旅长、团长如金汉鼎、杨希闵、朱德等都是云南讲武堂毕业,是李根源的学生,他们回到云南后,一定是敦请他回滇做督军兼省长。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一来是军人们已经得到天下,谁愿请一个大老板来。何况这时候,政学系已声望大降,它依附在桂系下面,桂系也一蹶不振,抱头鼠窜地退回广西,政治是现实的,顾品珍这时候自然不会投奔桂系,更不会随桂系之后投靠北京政府。顾品珍既然向广州靠拢,唐也在广州,西南局面更可以形成一个有力的连环,主要原因在于唐今天仍有力量可以运用。如果今天广州方面以隆重的礼遇接待唐,然后请唐把他留在云南的兵力调出来,顾品珍对广州也有了向心力,而唐的兵力由滇黔出来,就可以和广东方面的军队夹攻广西,肃清桂系最后的残余力量,把西南真正统一了,北伐就有了力量。
李小川的话,孙中山完全接纳,当即表示要热烈欢迎唐联帅到广州来。
3月4日,孙中山、唐绍仪、伍廷芳三总裁联名电请“唐蓂帅到广州共商大计”,军政府以十二分热诚欢迎“蓂帅”。
唐继尧一行由海防搭轮抵达香港,孙中山的代表汪兆铭及香港著名人士均在江干迎迓,唐登岸后即去跑马地凤辉台私邸休息,晚间出席汪兆铭等盛大的欢迎会。
唐由越南动身前,他的秘书长由夔举留下一封私函,不待唐拆阅就由河内动身返滇,由的理由是自己的私事亟待整理,请一短期假,可是唐在亡命旅程中,自己秘书长弃而折返,心中不无耿耿。
10年3月9日,下野的靖国联军总司令、云南督军唐继尧由香港乘广九路特别花车,偕随员唐继虞、张维翰、白之瀚等及孙中山派赴港欢迎的代表汪兆铭、邹鲁、许崇智等前往广州,车抵广州车站,广州的军政首要唐绍仪、伍廷芳、陈炯明、孙科等都到车站欢迎,盛况空前。军政府特别安排,把西壕口的亚洲酒店的七楼全部腾空,辟作唐的行辕。亚洲酒店的六楼早已让给唐绍仪总裁作为行辕了,两位唐总裁各占酒店一层,倒颇方便。
唐继尧在亚洲酒店略作休息,即赴越秀楼晋谒孙中山,两人闭门密谈了一个多钟头,据后来唐对其亲信描叙孙唐的谈话内容,孙中山对唐关注逾恒,唐深为感动。孙中山分析世界大势,和国内大势,历历如绘,了若指掌。孙强调民国初年的军阀割据,是不会持久的,军阀将互相征伐,干戈不息,最后导致民不聊生,国不成国。今日救国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打倒军阀,统一中国,实行三民主义。最后,孙中山用诚挚的音调对唐说:“蓂帅,我比你年长,我对军事是外行,你过去有大功于国家,今后如果我们两人携手合作,我的理想和革命理论,你的军事组织能力,配合起来,你专力练军,进行北伐,中国必可底定。来日方长,我希望你不要做云南或是西南的第一人,而要做中国的第一人。”
孙唐的谈话,使唐继尧大为兴奋,多少年来,他都是坐井观天,只以西南第一人自许,如今亡命出奔,好像是晋文公重耳的心境,不料见到孙中山,孙把他带到另外一个新天地中,划出一个光辉灿烂的轮廓,使他得见革命的远景。他怎能不大感兴奋呢。
孙唐秘密会谈后,孙中山即和唐同车前往参加军政府所举行的盛大欢迎会,会场上只听到营帅如何如何的声浪。大家都以极热烈和亲切的情绪欢迎唐。
唐在欢迎会上首先被邀致词,他的云南昭通官话,与会人士中有大半是广东人,都听不懂,可是都了解他的意思。他说这次离开云南,是因为不愿意同室操戈,用战争来保卫自己的地位,使乡梓糜烂,并不是军事失败而出走,而且督军不是一个人所专用,地方不是一个人所私有,每一个人都该来试一下他的抱负,所以他宁愿放弃他治理了8年的云南而不愿用战争来解决问题。他的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然后孙中山致词,孙说:“唐蓂帅退出云南,不但不是失败,而是成功,是很大的成功,因为他从一个小天地跨到更大的天地中,把他的智慧和能力作更大的贡献。今天的中国,最需要的就是能牺牲小我,不糜烂地方的忍让精神,唐蓂帅不把云南当作私产,部下要试,就让他们去试,自己却高蹈远扬,正可以为中国创一模范。我们大家举杯向唐蓂帅致敬。请大家干杯。”于是大家在热烈掌声中干了一杯,唐更是用最愉快的心情来干这一杯。
3月10日,唐继尧抵广州的第二天,一清早唐的行辕就是宾客络绎不绝,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早餐时,唐绍仪由六楼跑上七楼来拜访唐继尧,两位总裁也作了一番闭门密谈。
唐绍仪问起唐继尧到广州的打算,以及对广州的观感,唐继尧表示此行既兴奋又满意,言谈中对孙中山极端恭维,深恨亲近太迟,实在是个人莫大的损失。又说今后愿以余生贡献革命政府,追随孙统一西南,进行北伐。
唐绍仪静静聆听唐继尧的话,最后却冷冷地说:“蓂赓兄,你和中山共事日浅,我和他共事日长,他太偏重理想,想得多,说得多,行动得少,空谈多于实际,因此我奉劝你保留一点。”唐绍仪的一盆冷水,泼得唐继尧有点惑然,他正在兴头上,以为自己到了一个新天地中,怎知这个新天地原来也是荆棘重重的。他不知怎样作答,只好用哦哦声和谢谢来结束这次的谈话。
唐绍仪是北洋时代的产物,是满清官场和袁世凯之间的中间人,虽然很有才干,可是却不是革命人物。他和孙中山之间,代表两个不同背景,不同时代,不同观念。他们之间的合作仅不过是出于反对北京政府,并且同是广东同乡,因此他对孙的作为当然持相反论调。
也许这一天,对唐继尧来说是很不愉快的,因为快到中午时候,陈炯明也来访晤唐继尧,这位广东的实力人物,第一号军人的到来,自然也是闭门密谈。
陈炯明比唐绍仪还要激烈,他开门见山地说:“蓂帅,我不同意你的高蹈,这是个力量的时代,做政治事业就要讲力量。力量是什么?是军队和地盘。民国以来,失去了军队和地盘谁还有发言权?你在护国之役再造民国,可是你今天没有地盘和武力,你光靠过去的功绩是一点也没有用的。小斋(顾品珍字筱斋)是你的部下,如果你留在云南,他决不敢留难你,你的力量并没有瓦解,为什么要轻易地下台?你说不忍縻烂地方,国家的事人人可为,有机会让部下也试一试,可是你这一着除了牺牲自己而外,不会有什么收获的。”接着陈炯明又说:“孙先生是著名的孙大炮,理想多于实际,完全听他的是不会成功的,他如果有作为,民国元年的天下不会拱手让给袁项城了。所以我建议蓂帅,最上策也是唯一良策是重整旗鼓回云南,有了根据地才有发言权,才有影响力。至于如何回云南,你一定会有全盘打算,如果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尽力支持你,无论是粮饷械弹,我都可以尽我的力量。”
陈炯明劝唐的话是有他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