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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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味道,立刻凑了过来,满心以为我给他带回什么好东西了。我轻轻打开纸箱,慢慢侧翻过来,小狼随着纸箱的侧翻,头下脚上,松垮垮地滑落到另一侧,跟着“吧唧”一声,像摊烂泥一样倒下来,小眼紧闭,像个毫无生命的毛绒玩具,再专业的演员也演不出这么逼真的死态。
狐狸伸长了脖子进纸箱里好奇地探看,用鼻子拱一拱小狼,小狼沉住气不动,尽管狗是狼的近亲,但对小狼来说狐狸仍旧是没有分过类的陌生味道。狐狸把这“小玩具”嗅来嗅去,满脸狐疑。
我清清嗓子:“呜、呜、呜……”
小狼两眼猛然睁开,一骨碌就翻身站了起来。经过三天的实验,我更加确定那“呜呜”声对小狼的确起作用,每次一唤,小狼就像接到最高指令一样立刻爬回我的身边。
狐狸见这毛绒玩具突然活过来,吓了一跳,赶紧退开两步。小狼甩甩小嫩腿,摇摇晃晃地从纸箱子里爬出来,抖了抖一身的绒毛东张西望,四处巡查这个新环境,狐狸马上跟屁虫似的嗅着小狼的屁股跟前跟后,嗅完一通还扭头新奇地望着我,仿佛在问:“他是干什么的?这也算是狗吗?”
小狼和狐狸一前一后绕画室兜了一圈,相安无事,小狼绕回我身边,我疼爱地摸了摸他只有拳头大小的脑袋:“小家伙,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猛然间,我感觉到一阵异样的目光向我袭来,扭头一看,狐狸变换了先前新奇戏谑的表情,改用一种充满妒意的眼光死盯着小狼,又顺着我抚摸小狼的手抬头看我,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一连串不满的声音。我一愣,把手拿开,狐狸不“咕噜”了,我再把手伸向小狼,狐狸立刻又“咕噜”起来。我迟疑片刻,不再抚摸小狼,起身倒了一碗牛奶,放在地上。
一见有好吃的,狐狸立刻挤开小狼,谄媚地凑过嘴来,对着牛奶幸福地伸出了舌头。
“狐狸坐下!”我命令。狐狸立刻端正坐好,舌头歪挂到嘴旁边摆出最可爱的造型,讨好地等着我允许他进食。
“让小狼先喝!”我下令了。
“什么?”狐狸难以置信地甩甩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对,主人一定是弄错了,我可是最受宠的狐狸!”他把狗嘴伸到牛奶碗前,试探地再次伸出舌头来。
“狐狸不准喝!让小狼喝!”我不容置疑地重复我的命令。狐狸半截舌头定在牛奶碗的上方,美食当前的幸福表情顿时僵住——这次狐狸总算是听明白了,他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个叫做“小狼”的家伙急冲锋似的跑过来,一头扎进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牛奶碗里狼吞虎咽起来。听着小狼“吧唧吧唧”大口喝奶的声音,狐狸心中的醋意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失宠的尴尬和被“人”夺去口中食的愤怒逐渐在鼻梁聚集,獠牙从皱起的鼻翼下伸了出来,他伏低身子,后腿蹬地,死死盯着小狼,一副随时要爆发噬咬的姿态。
“狐狸,注意礼貌。”我的命令对听话的狐狸通常都很管用,狐狸犹豫着放松下来,坐在一边,敢怒不敢言。而小狼却根本不在乎狐狸想什么,他眼里只有那碗牛奶,“哐当”,奶碗被小狼掀翻了,似乎不把餐桌搅乱就不是狼的进食风格。小狼一边在满地流淌的牛奶上跌着跟头,一边不管不顾地狂舔,好像饿极了的流浪儿,那副贪婪狼样看得我连连摇头。
记得在回成都的路上,我曾特意买了一支奶瓶给小狼喂奶。当我把奶瓶垂下递到小狼面前,闻到奶香的小狼立刻站立起来,贪婪地叼抢奶嘴,两只小爪子焦急地扒抓滑溜的奶瓶,可奶瓶中的牛奶就是不见少,小狼闻得到吃不到急得团团转,这点大出我的意料。我又试了几次,发现小狼的确不会斯文地吮吸,而是叼着奶嘴不断地狂咬撕扯。由于是玻璃奶瓶,所以我无法帮他挤压出奶,面对不会吮吸的小狼,我都替他着急。我抽出橡皮奶嘴一看,已经被小狼咬变形了,像筛子似的破洞里,牛奶一滴滴缓缓渗出,但这点涓涓细流显然不足以安抚一只饥饿的狼崽。难怪曾听老牧民跟我说过一窝狼崽抢奶之狂暴,凡是哺乳的母狼没一个乳房是完好无缺的,小狼崽们从吃第一口奶开始就懂得拼抢竞争,抢到的奶水越多,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大,看来坚持到最后得救的这只强悍小狼当初也应该是抢吞到最多奶水的一个。
我还在惊讶中,小狼又猛扑上来,一口咬住奶嘴使出浑身力气往后拖抢,小爪子在滑溜溜的地板上不断打滑,突然“啪”的一声,奶嘴被小狼生生咬断,他咬着半截奶嘴一个跟头跌了个四脚朝天,牛奶洒了一地。小狼急忙翻身,边吞嚼着嘴里的半截奶嘴,边贪婪地抢食满地的牛奶,我连忙抓住他的脖子,掰开狼嘴,把半截奶嘴强抠出来。小狼张牙舞爪地咆哮着冲我龇牙,他很不能接受自己嘴里的东西被抢走。我一放开小狼,他立刻大吃特吃起来,仍旧是且舔且咬的方式,地面上的牛奶被他踩得一塌糊涂。他没吃够,不满地“呜呜”叫着。
能舔着吃就好办,我找了一个大碗,把牛奶倒在碗里,放在地上,小狼立刻扑进碗里,嘴巴一张合,顷刻间碗里的牛奶就少了一半。他一边用舌头片刻不停地狂卷着牛奶往嘴里送,一边还用嘴漾起牛奶争分夺秒地往喉咙里裹吞,不断发出“咕嘟咕嘟”的急切吞咽声。这样还不够,小狼干脆踩进了碗里霸着喝,一碗牛奶被踩翻流淌得到处都是,我只好扶着奶碗才保证他喝完。哪怕是没有断奶的病中小狼,吃东西也毫不娇气,许多没断奶的小狗或其他动物幼崽往往都需要用注射器或者奶瓶来劝喂,而小狼却大可不必,看来我准备奶瓶真是多此一举,小狼崽远非我想象的那么孱弱。
此时,画室地上的一碗牛奶早已被舔得干干净净,小狼卷起舌头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我摸摸坐在一旁的狐狸,表扬说:“狐狸乖,我马上给你装牛奶去。”
狐狸默不做声……我站起身,绕过画案拿剩下的半包牛奶,忽见白影一闪,伴随着“汪汪”两声狗叫,适才老老实实的狐狸像箭一样射向小狼,狠狠地一口咬住了小狼的脖子,小狼失声惨叫。我吓得魂飞天外,大喊“狐狸放开!”飞跑过去抢救。
早就窝了一肚子火的狐狸哪里肯听我招呼,“放开?行!”狗头一甩,小狼横飞出去,“噗”的一声闷响砸在门上,继而落在坚实的地板上,侧着身子,小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暴怒的狐狸还要扑上去再咬,我一把按住他,慌忙回头看小狼,小狼紧闭双眼,浑身瘫软,只有肚子还在微微起伏。我焦急地唤了小狼两声,小狼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但再也没有翻身爬起来。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作为毫无抵御能力的小狼崽,面临危险唯一的自卫就是装死,而此刻,他显然已不是刻意装死而是真的受了重创。狐狸有近十斤重,而小狼崽不足两斤,力量的悬殊可想而知。小狼初生嫩骨还没长硬,肋骨不足筷子的一半粗,一些细小骨头跟牙签一样脆弱,脖子比鸡脖子粗不了多少,内脏更是柔软易碎,如此孱弱的小狼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先是脖子被咬,后又重重地落地,他哪里承受得了?
我把还在挣扎叫嚣的狐狸紧紧夹在腿间,急忙伸手去抱小狼,刚碰到狼毛,突然又被蛇咬似的缩了回来。根据我以往救助流浪狗的经验,对摔伤或撞伤的狗千万不能立刻挪动,因为不知道内脏和骨骼是否被摔碎,保持原样还有希望苟延残喘,一旦挪动不得法,内脏破裂移位或者断骨扎入脏器中就没救了,现在只能先观察一下!
我一面紧压着狐狸,一面心疼地抚摸着小狼的脑袋,“呜、呜……”一遍遍颤声呼唤,动又不敢动,眼巴巴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狼,急得泪花滚滚。
狐狸平时乖巧懂事,所以我也没太在意他爱吃醋的毛病,我万万没想到潜藏的危机今天就爆发了。小狼刚进家门就招来这等祸事。我咋就把狐狸的嫉妒怒火给忘了呢?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小狼的颈骨、脊椎、肋骨、腿骨……一根根检查,还好,骨头没事,但是小狼细软的脖子上隐约渗出血来。
小狼躺了七八分钟,在我的反复呼唤和抚慰中,眼睛又睁得大了些,努力地抬起头,四腿蹬了几下,猛然间触到什么痛处,又痉挛一阵,无力地躺下来,“咝咝”吐着气。
“疼吗小狼?还有哪儿伤了?”我越问越揪心。小狼虚弱地闭上了眼睛,肚子急促地起伏着,仿佛在积聚力量。又过了一会儿,他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咳嗽两声,再次睁开眼,伸直脖子吃力地抬高脑袋,腰肢扭了两下,前腿撑地,后腿用力蹬直,我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腰腿,小狼几番摇摇晃晃后,居然站了起来。他定定神,甩了甩一身的绒毛,绕开我的手,哆哆嗦嗦地往椅子下走去,寻找他认为安全的避难处。他靠着椅子腿,埋下头一声不吭地舔着身上的尘土。看小狼缓过劲儿来,我这才稍稍定下心。
躺在地上反省的狐狸听到小狼还有动静,狗牙咬得咯咯直响,喉咙里又开始冒出一连串闷雷一样的咕噜声,我火冒三丈,“啪”的一巴掌打在狐狸龇牙的嘴巴上,打得虽然不重,却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惩罚。“狐狸,小狼要是有个差错,我饶不了你!”我一把推开画室的门,“滚出去!”狐狸从没见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耷拉着脑袋,夹紧尾巴,爬出了画室,坐在地上,隔着玻璃门看画室里的动静。
我抹抹头上的冷汗,翻出药盒,抱起小狼坐在榻边,把他放在膝盖上,用指头试探着轻轻按压小狼的胸腹部,看他有没有疼痛反应,小狼的后腿和屁股上有好几处淤青,估计当时先撞在门上的是臀部。我的手触碰到他受伤的臀部时,他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身体,但始终不叫唤,像个勇敢的孩子咬着牙不喊疼一样。我捋开小狼脖子上绵软的胎毛,再把内层的细绒毛轻轻吹开一条毛路,仔细检查他的脖子:两道清晰的牙印红中透紫,牙印之下,细弱的动脉血管微微跳动,看得我心惊肉跳。狐狸这是下了狠口的,幸好他只是宠物狗,獠牙没那么尖利,被阻止得还算及时,否则一旦咬穿动脉,这小狼还有命吗?我再检查小狼另一侧的脖子,有两道牙痕特别深,刺穿了皮肉,缓缓渗出一滴血来,顺着小狼的胎毛滴在白色的地板上,我心里一阵紧痛,小心翼翼地给小狼抹上了一点白药。这是我养小狼第一次遇险,只差一点点小狼单薄的命运就画上句号了。我喘了好一会儿才定下心来。看来养狼必须细心细心再细心。
原以为擦药的疼痛会让小狼躲避挣扎,谁知他除了颈部肌肉反射性地轻轻抖动了两下,对疼痛无动于衷。我抬眼看他的表情,蓝膜未褪的小狼眼里没有一点泪,而是紧紧地盯着玻璃门外冲他龇牙的狐狸,若有所思——眼前的这个动物显然也和自己同类,让他极不理解的是这个同类第一次看见他就想置他于死地。在狼的社会里,小狼们都是备受大狼们关爱的,从来没有为了争食,大狼杀戮幼崽的先例。至于争风吃醋为何物,小狼就更不明白了。他只是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个同类似乎和他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则。
小狼在我怀里渐渐睡着了,经过一番折腾,他累了……
两小时后,小狼睡醒了,下地尿了一泡尿,舒展舒展筋骨,仿佛又来了精神。而狐狸在画室外枯坐了两小时,精神委靡,低眉顺目地夹着尾巴。我这才打开画室门放狐狸进来。狐狸转着眼珠进了画室,缩进了他的安乐窝里——狐狸的窝在罗汉榻下面,仗着我的娇惯,狐狸软缠硬磨地从我卧室里拖走了两张昂贵的羊皮,叼来后煞费心思地铺垫在榻下,做了他的软床。榻前有个长条形的踏脚凳挡着,狐狸平时钻到榻下,舒服地躺在羊皮上,借着踏脚凳和榻沿的遮挡,还能有一线视野可以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就像隐蔽的军事堡垒,真是个风水宝地。
狐狸躲在窝里明哲保身,就连小狼又一次在他面前喝牛奶,他也隐忍不发。然而令狐狸万万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吃饱喝足的小狼崽很快看上了狐狸的安乐窝,仗着狐狸不敢造次,小狼天不怕地不怕地走了过去,龇牙咆哮着宣布这狐狸窝现在归狼了!
眼看小狼得寸进尺居然还要占据自己辛苦构建的巢穴,狐狸坚决不让,并低吼着恐吓小狼。我密切注意狐狸的举动,随时准备保护小狼。小狼有我撑腰更是大胆,毫不含糊地龇牙迎战,并上前几步,咬住羊皮的一角就往外撕扯拖拽,一副要把狐狸扫地出窝的架势,狐狸伸出前爪紧紧抱住羊皮,榻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小狼极狡猾,始终不离我的保护范围之内,频频挑战狐狸。狐狸的眼睛开始发红,狗毛直立,愤怒像野火一样越烧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