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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为了报仇看电影-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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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有如神助,他心里的念头像一支钻天的焰火,一路嗤嗤地冒着火星,向着夜空去了,以为破了这层大气就到头了,却还有余力穿过又一层大气,虽然是劳作,整个身体却都成了行乐的工具;遇到写得费力的,创作者当时的焦躁、不自信,甚至身体上的不良反应,也不免一一前来,他口干舌燥,腰背酸痛,他拖延着不肯开工,写作中间,还不时勘察进度。

《海市蜃楼》属于前者。摄影师在海市蜃楼中,看见了神秘的异族美貌女子,从此念念不忘,抛家舍业去新疆大漠做无望的搜寻,途中体验了异族的风俗,遇见了被他忽略的爱情,也遭遇了匪帮,然而,揭掉嗜血匪首面纱的刹那,却发现那正是他的梦中人。这故事,动机、立意、起承转合,全都新颖锐利酣畅淋漓,二十三年前固然令我惊艳,二十三年后依旧。它虽然不能算彻底的原创——它改编自倪匡的《虚像》,但它舍掉了小说里的幻想色彩,把阿拉伯改做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新疆,加入民俗风情,浸满世事人情,更结实,更显醇厚,也更有说服力。

二十三年里,每次重看它,一直在想,徐小明写这个剧本时,该怎么快意呢?故事背景改为新疆的念头闪现时,周围的一切,大概突然像被内心的特效处理过了,风沙、驼铃、香料的味道,和异域的音乐一起出现,让他不知置身何地。一种想要立刻抓住这个念头的愿望,过电般激起一身热汗。

但它一直没被翻拍,即便是在这极度缺乏好剧本的年月。大概因为,它不是它之前的那种香港电影,色彩浓郁,古怪斑斓,现在看来,至少也有文献价值,也不是之后的那种香港电影,有幽微的趣味,在电影语言和对香港城市文化的累积上都有贡献。它是一出极力消除出身色彩的通俗剧,无派无别,没人为它张目,也就没了重拍的由头。

何况,上世纪八十年代,多的是这种酣畅的故事。同样让我惊艳乃至念念不忘的,还有周晓文的《疯狂的代价》,两姐妹相依为命,妹妹遭遇强暴,姐姐耿耿的复仇念头,终于将周围所有人卷入其中。它是那种深沉的悲剧,却噱头十足,整个故事线索简单,却一气呵成。同样,这个电影也没被翻拍。即便翻拍,我怀疑,它们都会被拍得支离破碎,难以自圆其说,更缺乏内在情绪的支撑,让创作者写作时的不良反应在观众身上还原,像现在的几乎所有电影。

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2006年我生了一场大病,那之后不久,凑巧又读到保罗·奥斯特的小说——他所有的小说都在焦灼地述说“重创”,然后我明白了,一个人若突然心如死灰面色枯槁,一个人的生活状态若突然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必须要考虑重创的发生。对于电影世界来说,如果是一两个创作者失去讲故事的能力,那只是他们的问题,如果这种情况同时发生在所有的作者身上,那么必然是时代的问题,一定是时代在什么地方出现了重创,让他们语无伦次自信心丧失,让观众隔着屏幕也能体会到当时的口干舌燥勉力为之。

我不知道这个神秘的重创发生在何时,又是以什么形式发生,却能感受到它的后果:银幕上那一个个让我浑身干燥如坐针毡的、碎片般的故事。

信息球

《天水围的日与夜》二零零八年

看到有人批评许鞍华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大意是这样的电影太淡,缺少信息量。

《天水围的日与夜》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信息量。担任编剧的吕筱华,在剧本里详细写出了剧中每一餐饭的细节,心领神会的许鞍华,一顿顿予以还原:独居的老太太买来一捆青菜,分作两顿炒;母子俩每餐必有青菜,以及以鸡蛋为主料的菜肴,唯一一次有肉,是聚餐之后打包带回的乳鸽;更有神来之笔,母子俩上一餐饭的主菜是老太太送的花菇,下一餐饭,一只花菇单独盛在小碗里——大约是上顿的剩菜热来吃。看《天水围的日与夜》,像在球场上接球,对方闲闲地发球,我这边却接得手忙脚乱,只听见四周都是“嗖嗖”的声音,信手接一个来,已是万幸。觉得它信息量匮乏的人,大约是一种精神上的透明人,什么东西都可顺利穿过身躯,并且不留痕迹。

也看见有人批评我朋友写的影评,理由也还一样:缺乏信息量。他渴望看见的影评,大概应当密布戈达尔的生卒年份、巴赞创办《电影手册》的经历、《香港制造》用掉多少尺胶片这类的资讯,而不应当提及女友的爱情和剧情的相似,更不应当感叹剧中的风景与上次举家出游时的所见约略相同,篇尾提到阳台上的花,写作时下起了雨,更是死罪。

其实,实未必是实,虚未必是虚,宏大的未必真宏大,细小的未必只意味着细小,数字不是我们看见的那个数字,信息不见得一定要以信息的面貌出现,只有见山是山的年纪,才希望第一时间知道哪里起了大火、谁死了、美国大选的结果,才以为信息必然是数字、经过和所谓干货。

他人的生命体验,就是信息。报纸副刊上,籍籍无名的作者,回顾他的知青生活,写到某个去镇子上看电影的晚上,在山坡上看见了村子里的灯火,突然走不动路,那个晚上的所有讯息,一下扑面而来;论坛上病友的妻子,发帖讲述丈夫患病后的生活,为了加快他康复,他们改掉动辄下馆子的习惯,在家里开灶做饭,又担心吸入油烟会致病,“每天都吃一只苹果”,算作清肺,他们的生活景象,顿时在我身边复活——我从此每天都吃苹果。

见山不是山之后,我懂得在那些看似清淡,但却浸透他人生命体验的文字和影像中摄取信息。侯麦电影里的话痨,贾樟柯电影里的汾阳,还有《杂货店家的儿子》这样的电影,故事简淡到几乎没有,然而,从实处看,可以看到普罗旺斯山区的物价,法国村镇居民的生活方式,从虚处看,可以看到父与子的冲突与理解、事业的困守与突围、传统的承继、空巢老人问题,以及家庭观、爱情观,甚至何为幸福感。

人生长度有限,让这长度变为两倍或者三倍,最好的方法就是汲取他人的生命体验。不过,载着他人体验的信息球到处都是,时时刻刻带着“嗖嗖”的声音从身边经过,只看你有没有发现的眼睛。

贰 回不到水的水

回不到水的水

胡因梦

有两种方式,可以为那些以身心修炼为帜者提供说服力,一种是持续不断的清寂生活,另一种是浮华尝遍后的陡然转身。胡因梦大致属于后一种。她家世良好。父亲胡赓年,沈阳人,本姓瓜尔佳,属满洲正红旗贵族;母亲璩诗方,老家安徽桐城,也属名门。抗战时,独居重庆歌乐山的璩诗方,在友人家里见到胡赓年,在她眼里,他唇红齿白,“样子好看得沁人”。她一天一封情书寄往沈阳,那时,胡与第一任太太潘玉璞虽已分开,却还存复合可能,见此情形,潘远避美国。璩诗方随后也脱离了她的丈夫——她一直嫌他不好看,两人从此成了胡先生胡太太。

胡因梦生在台中,少年时,因为沉迷存在主义、禅、李敖和占星学,在辅仁大学德文系读到大二便退学,偶遇导演徐进良,出演《云深不知处》,从此成为演员,十五年时间,四十部电影作品,1977年,在琼瑶片《人在天涯》里出演配角,获得第十四届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1986年,因主演《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被亚太影展评为“最受欢迎明星”。

这种光洁明亮的人家,一旦古怪起来,就会格外古怪。她的父母坚信,是修藏密和太极拳的气功师,以及开了第三眼的皮肤科大夫,用气功医治好了她母亲的输卵管堵塞,促成了她的出生。她母亲,在麻将桌上耗了半辈子,又极吝啬,“买来的新毛巾她也舍不得用,全都叠在抽屉里,偶尔拿出来欣赏几眼,用的还是那两条像抹布般的旧毛巾;五斗柜里的罐头放了十年还不扔,豆芽剩下两根也算一道菜,残余的口红仍然用簪子挖出来当胭脂抹,一抹抹了六七年”。她和她母亲的关系,让人想起《钢琴教师》和《小团圆》,在控制和反控制上纠结了许多年,她母亲认为台湾唯一配得上她的男人只有李敖的时候,她不肯嫁给他,等到她母亲反对他们来往,她欣喜若狂地连夜嫁给了他。

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不到四个月,骂战却持续了三十年。自传里固然是要写的,电视里也要一遍遍地述说,洁癖、神经质、纱窗上放菜板等等段子,多次重述,字句都一样。2006年10月,胡因梦登上《鲁豫有约》,说两人离婚是因为李敖侵吞朋友萧孟能的财产,李敖随即在凤凰卫视的《李敖有话说》里,连续几天开骂,称胡因梦的人是二十世纪的,“头脑却是二世纪的,甚至是公元前二世纪的”,是典型的“迷信大王”、“妖妄的女人”,之所以要和他在一起,不过是“用文化来美容”。并细细分析:十五年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演戏,没有时间看书,怎么可能在最短时间里变成有文化的人?她是很努力、力争上游,但把一个大前提弄错的话,怎样努力都是错的,最后得出结论,胡因梦“作为一个才女是失败的”,两个人里,有一个不适合过婚姻生活,这个人,“对不起不是我”。

可能谁都没错,错在,两个人都敏感、夸张、戏剧化。电视节目中的李敖,那种生动的表情,铿锵的语气,都在告诉观者,这是一个非常态的人,如法拉奇在《好莱坞的七宗罪》里所说:“在好莱坞,所有人都想显出自己很正常,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就是在谈话的时候也做不到。一些形容最高状态的词从他们嘴里流出来,就像秋天的树叶从树上掉下来一样,什么都是‘巨大的、精彩的、壮观的、非凡的、可怕的’”而这类敏感、神经质的人,往往磁铁一样凑到一起,最终形成一种孤岛认知,以为人都是这样的。

这种敏感严厉、不停地在“心”和“灵”上兜转的人,其实是有出路的,那就是接受生活的粉碎和重新组装,被世俗生活浸透,变得宽厚,但若没能如期完成这种转变,最后都免不了要走这条路(或与之近似的路):1988年,在拜访了许多异人之后,胡因梦在纽约的一家书店,看到了《克里希那穆提:觉醒的岁月》(Krishnamurti:The Years of Awakening)。以后,她就成了我们现在所知的胡因梦,克里希那穆提的中国传播者,“身心灵”的探讨者与治疗者,在她的自传《死亡与童女之舞》(内地版名为《生命的不可思议:胡因梦自传》,有大量删节)里,充满“灵媒体质”、“前世回溯”、“外气”、“内音”、“原型经验”、“灵界的能量人格元素”、“深埋情绪的释放”之类晦涩的词语。

而明星,抑或艺术家,尤其如此。艺术与神与巫与怪力乱神之间的距离,本就很近,舞蹈和戏剧的起源,都和神和巫脱不了干系,成为艺术家或者文艺青年的,也多半是感情丰富的、过于敏感的、神经质的人,历史上那些被当做女巫焚烧的女人,现在想来,也不过就是些“银镯女子”,或者像我们小城文化馆的女老师,气功瑜伽迪斯科,她一样都没落下。那些“异人”瞅准的、吸引的,也就是这些人吧。这可以解释,那些“大师”背后,为什么总有明星的身影祟动,明星,又为什么总会成为他们的开路先锋。

周云蓬说,真正正常的人,是投入人群再无音讯的人,是可以消失在视野里的人,像水回到水,那些触目地立在人面前的,都是不正常的人。然而总有人,不幸成为这群回不了人群的人,目光炯炯地,做些近巫的事,留下些近巫的言。

格格不入

刘晓庆

张爱玲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里,葛薇龙去投奔姑妈,她家的佣人随行,在姑妈家的深宅大院门前,在一迭连声的狗叫声中,在姑妈家的佣人前来开门的历史性的时刻里,葛薇龙忽然异样地清醒、客观和冷静,因为周围的环境,她的眼光和立场都变了,觉得自家的佣人格外古怪:“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像武侠小说里的九节钢鞭。薇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

内地艺人与港台艺人站在一起,往往就有这种效果,不论是公私场合下,抑或合拍片中,还是综艺节目里,但凡两岸艺人同时出现,以前看惯了的内地艺人,骤然就异样起来,让人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分明是娱乐,却有历史性时刻的那种火光冲天熊熊照面。

从前,是形神都有差异。1989年,刘晓庆访港,与林青霞会面,成为轰动一时的事件,亦舒没有放过这样戏剧性的时刻,专栏里的揶揄之意溢于言表:“刘晓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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