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仇看电影-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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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与李安电影一脉相承,《断背山》写的似是爱情,却与情若即若离,并非爱情电影。彻底的爱情电影通常睥睨众生,要有独立时代之外的自信,即便如《卡萨布兰卡》一般需要一个乱世背景,也不过是因为倾国倾城方能成全一段旷世之情。而李安电影中的人,从来都是社会的人、人际关系网中的人,无论如何也彻底不了、决绝不得,他电影中的主人公难得偷情一次,出门之前还要细细交代如何照顾幼儿。《断背山》亦是如此,恋情其实淡到如同风过无痕,通篇不过两个男人如何挣扎在艰难世事和人际旋涡中,心底的那点蚂蚁咬噬般的烦恼,在不由分说的生活的灼人烈日之下,甫一露头就已汽化,而这淡到没有痕迹的非常恋情,也不过为增加他们均衡自己与周遭世界关系的难度。即便抽离这段情,只细细描绘两个少年如何就成了中年,这电影一样成立。
世间万事都需要均衡,堂皇如奥斯卡也决绝不了,也需均衡掂量。《断背山》若只是爱情电影,就不会在美国社会造成巨大争议,并被赋予种种电影艺术以外的意义,更令保守人士频翻白眼,它若只是华丽空洞如《泰坦尼克号》,事情反倒好办。所以,即便它的夺奖呼声这样高,奥斯卡也需再三斟酌。彼得尚且三次不认主,奥斯卡既已几度辜负李安,就不在乎再多一次。
不论李安得奖与否,都能预想到他做何表情:那波澜不惊的、中年人的微笑,明澈的眼睛里,一丝失望的暗影也不会有。一次一次,他站在窗户面前,看万家灯火,体察他们的喜怒哀乐,生活的洪流在那一刹那,带着氤氲之声,扑面而来,与这亘古不变的万家灯火相比,奥斯卡即便灿若星河,也不过是一刹一瞬。
爱如死之坚强
《断背山》二零零五年
还没看到《断背山》的电影,更没看到安妮·普鲁的原著之时,只朝威尼斯电影节获选影片的简介里遥遥地瞄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是要死人的。异族恋、跨国恋、贫富恋、婚外恋、同性恋、人鬼恋、人兽恋,凡是难度太大、障碍太多的恋情,泰半是要死人的,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从《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多么美好》、《不了情》、《爱情故事》、《蓝宇》、《金刚》一路死下来,“路啊路,飘满红罂粟”,当然《人鬼情未了》和《倩女幽魂》不能算——他们已经死了。
渐渐社会更趋富强文明,先是因土地水源成了仇家的后代不必殉情,后来致富路宽,梁祝齐奔小康,又兼八分钟约会面世,痴情男女已不必借助学堂扩大交际范围,贫富搭子也失去了变做蝴蝶的可能,再后来,猜过谁来赴晚餐之后,黑白配黄白配也渐渐平常,婚外恋更是像一棵蒲公英的种子,落在了如呀今的南泥湾,爱情电影想死人,难度日趋加大,生死恋这屡试不爽的催泪剂,可供生存的疆域越来越小,现在只剩下了人兽恋和同性恋,还可以死人,所以,金刚才从帝国大厦跌落,杰克便遇上车祸,不是编剧无能,而是因为,不论是电影里、还是现实中的同性恋情,到目前为止,还没到让人平心静气地讨论是生还是死的时候,他爱上他,必死无疑。
不死,也好受不了,杰克和埃尼斯都还活着的时候,即便是在青山下,水长流,白云飘飘裸身游,也并不好过——他们头上悬着剑——还要回到人群中间去受折磨和自我折磨,犹如早期的信徒,一旦入我门来,从此福祸自招,身上从此便背上了带火的荆条。而大家特意到电影院去,似乎就是为看这两个男人如何受折磨的,正因为受足了折磨,而且是二十年的折磨,大家才心安理得地原谅了他们,才肯追认他们的感情是爱情,如果有一出同志电影,以快乐自在的同志为主角,那就该到观众起反感了——我们是合法的夫妻,尚且这样龃龉,凭什么你们这样障碍重重,还笑得出来?反了不成?
障碍重重、不被世俗所容的爱情,最终必须要接受惩戒,即便是受了二十年的折磨也罢,而惩戒的终极方式——在电影里,就是天人永隔。这惩戒也成全了他们,让他们不但“偷不如偷不着”,而且永远没了偷的可能,让痛苦的爱情永远停留在了光芒四射的一刻,连成为龃龉的生活现实的可能都没了——因为他们不配。对于违背了俗世铁律的人,惩戒就是升华——在电影里。
所以当身边的人,不论直人弯人,喜欢电影的人还是猎奇的人,声势浩大地殷殷询问着“看过《断背山》没有”的时候,我心里都咯噔一下。
人们就这样希望看见两个相爱的人在他们面前受苦?什么时候,涉及同性恋情的电影,不再死人,而是尽力表现他们生活在一起后最庸常的烦恼,那宽容的、平等的一天才真正到来。而现实中的gay,至少在目前,绝对不能因为目睹家人为《断背山》眼泪汪汪而做出出柜的决定,就好像,当有人提议“畅所欲言”的时候,绝对不能当真畅所欲言一样。
虽然提前都有准备,但当汤唯和梁朝伟像初生的婴儿那样出现在银幕上的时候,我们还是石化至少有三秒。《色,戒》让汤唯成了最红的女明星,固然因为她的相貌、演技、气质。。但恐怕也因为她的舍得,《色,戒》里那种有点阴暗的、脏兮兮的气氛,没有这种舍得,还真表达不出来。
电影里的裸露是必须的么?好莱坞女明星戴安·莱恩这么认为:“如果没有那些裸露镜头,就不可能把故事说清楚。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如果没有肉,你又怎么可能做出一个牛肉汉堡?”
确实如此,至少在《色,戒》里是这样。汤唯做了一个令人震惊却最少非议的牛肉汉堡,大部分好莱坞女明星也做过这样的牛肉汉堡,光是在2002年,就有五位曾获得奥斯卡奖或提名的女明星裸体出演,她们是哈利·贝瑞、妮可·基德曼、凯特·温斯莱特、西塞·斯派西克、海伦·米勒。
牛肉和牛肉汉堡
《裸体切割》二零零三年
体出演的经历。更不用说众多理直气壮的裸露,为慈善活动募捐裸体,为拍摄公益挂历裸体,为环保活动裸体,为“粉红丝带”活动裸体,或者为知名杂志《名利场》裸体,尽管茱莉娅·罗伯茨说:“穿着衣服表演,那是艺术;脱光衣服表演,那是在拍纪录片”,但不幸的是,从上面的名单可以看出,几乎所有人都拍过“纪录片”。我们只是装作裸体是神秘的,在电影中裸露是令人惊骇的,所有的牛肉汉堡,其实都有真枪实弹的牛肉。
不是所有的牛肉和牛肉汉堡都有好下场,舒淇和李丽珍需要用后半生、用金马奖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甚至这样的表态也遭人耻笑,既然内心这样挣扎,当初又何必那样坚决?
人们对牛肉汉堡里的牛肉,是持有双重标准的,为艺术裸体是可以原谅甚至可以获得赞美的,直接为金钱为名利就不行;为公益活动这样的牛肉汉堡裸体,简直堪称伟大的牺牲,为《花花公子》这样的牛肉汉堡裸体就死不足惜;同样姓王,在王家卫的电影里裸,和在王晶的电影里裸,结果绝对两样,只要有个崇高的名义,一样是做牛肉,背后却配着《英雄交响曲》。所以,做牛肉不是不可以,一定要找到有着崇高名义的汉堡,牛肉没有变,全看放在什么样的汉堡里。
做牛肉的时机也非常重要,在风华正茂的时候裸是无私奉献,在穷途末路的裸就是活该,例如梅格·瑞恩在《裸体切割》里的裸,以及“黑珍珠”纳奥米·坎贝尔在丑闻令自己身败名裂之后在《戈戈舞的故事》里的裸。
在所有不得不做牛肉的时刻,在职业生涯、家庭生活需要做出牺牲、做出取舍的时候,其实也都可以照此办理,做牛肉汉堡里的牛肉的法则是:看出自己在乎;3。要在最得意的时候做,不能等到时势迫人时才去做。
地下帝国
《蓝丝绒》一九八六年
经常被人问到,大卫·林奇的电影,那种令人战栗的力量来自哪里?为什么每片一出必有争议?
我想,他让人最不愉快的地方在于,他平静地指出,和我们这个貌似安静平和的世界并行的,是一个黑暗的地下帝国。也有导演用更极端的方式表现那个世界,到底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他却乐于力证两个世界的亲密关系。
比如《蓝丝绒》那个著名的开头,红色白色的郁金香,开在白色的栅栏旁,天也是湛蓝的,学生夹着课本走出学校,谈论着轻松的话题,老太太们按部就班地喝着下午茶,然后,对照马上来了,有人在草地上,捡到了一只爬满蚂蚁的人耳朵。还有《双峰镇》,女高中生劳拉的尸体被发现,拍现场照片的男警察哭倒在地,中学校长在话筒前哽咽不成声,锯木厂停工一天,邻居们自动到劳拉家去陪伴她的父母,一切都说明,这在这个小镇子上是极少发生的事。但最后的结果是,这个众人眼中的好女孩、给行动不便者送餐计划的倡议者是一个瘾君子,在河流上隐秘的酒吧里卖淫,还有受虐倾向。
必然有这么一个地下帝国,恶是它运行的全部驱动力,暴力是它简明扼要的形象标签,纯白合理的规则在那里不管用了,熟悉的为人处世方式全部被否决。正常世界里,割破手指,恐怕也得被全家簇拥着上医院,但在那里,生死存亡,也就在一念之间。
地下帝国和我们的世界同时并行,常有交错。我的女同事S,是我们单位第一美女,一日和丈夫在夜市行走,遭遇流氓的调戏,丈夫奋起自卫,用自行车链锁打伤围攻的流氓,却被他们架上车绑到郊外,女同事惊恐万状,逃回家向楼下刚刑满释放的邻居求救,最终因邻居的牵线搭桥,在某位大哥的调停下,以付出巨额医药费的方式,平息了祸端。女同事惊恐地告诉我,她丈夫打伤的“就是张军啊!”——大概那是一个地下帝国的重要人物。后来他们夫妻俩双双辞职,去上海做珠宝生意,恐怕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关系,他们或许认为,让自己走远一点,不用再出现在夜市这种两个世界交汇的幽暗地带,是远离地下帝国的最好方法。但,这地下帝国和我们的世界就那么阴阳判然、黑白分明么?暴力其实有多种形式,有时候隐蔽曲折,甚至会优雅如一曲华尔兹——恕我不一一举例。
向人们指出这种黑暗世界的存在,以及它和我们生活密不可分的关系,是一种严重的触犯。我们家乡有张报纸,认真贯彻“每天一桩谋杀案”的办报方针,详细描绘黑社会捉了女人练飞刀并活埋的过程,十几个整版图文并茂报道连环杀人狂沈长银兄弟杀人肢解烹煮的细节,终于犯了众怒,群众发起万人签名活动抵制它。它以为非要迎合群众的低级趣味不可,却不知道有条底线是万万碰不得的,那就是反复指出我们的生活危如累卵。
在电影或者现实里做大卫·林奇,都是不受欢迎的,我们什么不知道?我们只是假装它不存在,或者和我们没关系。使我们快活起来的,都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勇气。
双峰镇居民
《双峰镇》一九九零年
美国女歌手茱莉·克鲁斯曾在接受采访时说,直到今天,她还会在凌晨时分接到那样的电话:电话里的人称呼自己为“双峰镇居民”,并问她,到底是谁杀了劳拉·帕尔默?
“双峰镇居民”是什么人?劳拉·帕尔默是谁?前者是电视剧《双峰镇》粉丝的自称,后者是《双峰镇》的女主人公。
《双峰镇》是大卫·林奇为美国国家广播公司(ABC)制作的二十九集电视剧,1989年开始拍摄,1990年播出,大卫·林奇担任总导演,并亲自导演了前几集,其余的篇幅则交给了别的导演来执导,《双峰镇》因此汇聚了一大批优秀的导演和编剧。
《双峰镇》的故事说来简单,几乎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谁杀死了劳拉·帕尔默?”开篇就是双峰小镇高中女生劳拉·帕尔默的死亡,然后是衣冠楚楚的联邦探员的到来,借助他的视角,展现谋杀案掀起的风云,和小镇上各色人等的生活。这出剧的第一季一经播出就引起轰动,收视率居高不下,到了1991年,第二季播出时,收视率却急剧下降(和大卫·林奇将更多的精力用在《我心狂野》的拍摄有很大关系),而且它所渲染的神秘诡异气氛也越来越令人不安,于是ABC主动将它腰斩,观众因此始终不知道是谁杀了劳拉·帕尔默。直到1992年,大卫·林奇用同一个故事拍摄了电影《双峰:与火同行》,才算是将电视剧遗留下的结局问题交代清楚。
《双峰镇》是美国电视史上的里程碑。它获得了美国电视界的许多重要奖项,比如1990年电视评论协会大奖、1991年金球奖最佳男女主角奖、1991年艾美奖八项大奖和1991年美国广播协会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