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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为了报仇看电影-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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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幻影书》卷首引用了夏多布里昂的那句话:“人不只有一次生命。人会活很多次,周而复始,那便是人生之所以悲惨的原因。”就像蔡琴,就像许多人,即便颠倒众生过,也还是没有一劳永逸,永远要重新开始,重新进入动荡,重新寻找,重新赢得欢喜。在别处,也还是一样,难以割舍的必须割舍,难以适应的还要重新适应,还要用所剩无几的温度和气力,去暖热怀里的新人,去暖热一所新房子。即便安稳尚在,也知道那只是刹那,也难免惴惴地望向前方,不知道还有什么动荡要来,还有什么命运需要倾尽全力去迎接。

现在,我们已经不做“寻找某某”的游戏了,找到的,其实已经不是那个人。

欲比死更冷

世界艾滋病日临近,想起了周天娜。

“第一位在公开场合宣布自己患上艾滋病的著名女性”,她死后,人们如此为她盖棺定论。但其实,她赢得这样一个头衔之前的一生,非常精彩。她父亲是驻日美军,母亲是日本影星,两人结合生下周天娜姐妹。周天娜生在日本,却在美国长大并受教育,儿童时代,就已初露锋芒,姐妹两人一起在以父母恋情为蓝本的电影《是一个日本战时新娘》中出现。一家人有浓厚的东方情结,父亲在美国经营的就是日本竹织品,又在周天娜十五岁时候携全家返回日本。

东方面孔、西方身材让她迅速成为模特界的璀璨宝石。上世纪七十年代,她又获服装设计大师不遗余力的提携,终于扬名国际,又由该大师穿针引线,结识年长她十二岁的周信芳之子周英华。两人1972年结婚后,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立刻成为上流社会的宠儿。1978年纽约周氏餐馆的开张,更使两人的声誉达到顶点,两人社交手腕高明,餐馆里聚集的尽是明星名流,去周氏餐馆成了一时风尚。

不必把注意力集中在事业上之后,两人有了足够的时间精力互相审视,发现彼此并不适合。于是周天娜独自回到巴黎,与服装界旧友厮混,他们的生活看似华丽刺激,其实放低来看,骨子里不过是混乱。周天娜经历了这样的生活的召唤,更加不可能与丈夫复合,于是两人在1989年分手。也是同年,她被查出患有艾滋病。她坦然地向社会各界正式宣告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却拒绝接受西医治疗,只在宗教和饮食里寻求帮助,并开始处理后事:周游世界,散财产,捐医院,直到1992年1月魂归离恨天。随后她的家人发布声明,说明她的病因:“很可能是与巴黎一个双性恋男子发生短暂关系而被传染病毒的。该男子已经因艾滋病于1990年去世。”

这精彩一生,本应继续精彩下去的,到六十岁、八十岁,像奥黛丽·赫本那样,在某一出电影里,以老天使的面貌出现,却终于没能继续。她最后的住所,是加州断崖上的豪宅,面朝太平洋,却看不到春暖花开。

再往前追溯“第一个”,还有洛克·赫德森,好莱坞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银幕偶像,却在1985年,成为“第一个因艾滋病去世的名人”。他的传记,从此只在他五十九年生命里、在欲望国度的冒险上着笔。这张艾滋名人的名单上,还有“皇后乐队”主唱弗雷迪·默丘里、德里克·贾曼、米歇尔·福柯、罗伯特·曼普尔索普,太多的爱,不仅葬送了他们(“皇后乐队”的纪念之作《Too Much Love Will Kill You》),还让他们的声名,从此与艾滋牢牢联系在一起。

勃朗宁夫人曾写: “ 不是死, 是爱。” 为自己被爱拯救的生命惊呼,而不加甄别的欲望,貌似是爱,却原来,不是爱,是死,甚至比死更冷。

身份的焦虑

1997年1月,张国荣在复出演唱会的最后一场演出中,表白了自己。

他先做了若干铺垫,宣称:“只要我开心,外间无权过问,我只会做回张国荣。”在唱《I Honestly Love You》一曲时,又望向台下的唐鹤德先生,最后,他借《月亮代表我的心》向数万歌迷表白心意:“唐先生是妈妈以外,我生命中至爱的人!”

而在此之前,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缺的只是当事人自己的一个肯定。为这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已苦心地、耐心地做了许多铺垫。从歌到电影,到处都是玄机,比如“从那天起我恋上我左手,从那天起我讨厌我右手”、“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多么高兴,在琉璃屋中快乐生活。对世界说,什么是光明和磊落。”还有《霸王别姬》、《金枝玉叶Ⅰ》,无一不是影影绰绰、遮遮掩掩、隔墙花影暗动。功课终于做足了,已经确保不会吓到人,他大大方方地从衣柜里走了出来。

1997年,出柜的可不只张国荣一个。那一年,可真是不得了,香港导演不约而同选择相近的题材来问“我到底是谁?”王家卫拍了《春光乍泄》,杨凡拍了《美少年之恋》,关锦鹏拍了《愈快乐愈堕落》,霍耀良拍了《愈堕落愈英雄》,故事迷离破碎,人物挣扎着求证,想知道自己该属于左手,还是右手。

为什么,为什么它们会聚齐了一般,出现在1997年?大概是因为香港人那种晦暗不明的身份焦虑,在那一年达到了顶点,实在需要在现实中找个适当的题材来做映射。实际上,这种情绪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曾大规模地来过一次,只不过选择了更为隐晦的方式。那就是1987年的《倩女幽魂》和此后喷涌而出的女鬼电影,电影中的女鬼,常常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不是人,但也并不完全是鬼,不能转入轮回,也见不得地上的阳光,必须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甚至人间和魔界的大战,才能与男主角重聚。

再焦虑,也终于过去了。关锦鹏的《愈快乐愈堕落》在1998年2月14日首映,此时尘埃已落定,一切都已水落石出,在作为片尾曲的黄耀明的《暗涌》歌声里,两位主人公开车跨过了青马大桥。而接下来公映的霍耀良的《愈堕落愈英雄》里,一开始,两位男主人公就驾车从青马大桥那头驶了过来,只是,《愈快乐愈堕落》中的主人公是普通市民,《愈堕落愈英雄》的主人公却是杀手。看来,越过那座颇具象征意义的青马大桥后,故事就丧失了现实性,而变成了童话。将来会怎样?只能用童话作为展望,从此一步一步,都是爱丽丝漫游奇境。

而这一次,却是台湾了,题材相近的电影大规模地出现,而且都与身份有关:《练习曲》、《海角七号》、《九降风》……只是这一次,没有焦虑,没有挣扎忐忑,只有对新身份的确认。当胡德夫在《练习曲》的结尾唱起《太平洋的风》,我知道他心里是安定的,顿时觉出了怅然。

去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游轮

据说,他没有死,他只是携带一件小小的行李,搭上了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游轮。有人是目击者。他以为他将自己的行踪瞒得很好,其实不是这样。

自从他去了去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七年,华语电影没有他,究竟有什么不同?华语电影,从此失去了一种形象。为什么我说“一种”而不是“一个”?因他虽是“一个”,却也是“一种”,别人一百个也是一种,一千个勉强成为一类,他却是以一当十,他就是他的种群,他是他的门派。他精致却漫不经心,爽朗却雾气蒙蒙,走在路上,眼睛下垂,甩着双手,像在想着什么,然后又抬起眼睛,笑了。华语电影形象谱如果是一张合影,失去别的人,都有得替代,A角之外,尚有B角,甚至Z角,缺了谁,合影照常进行。唯独缺了他,合影里就挖掉了一块,后面天大的一个黑洞。

自从他去了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华语电影就失去了一个角色。为什么我说“一个”而不是“一种”?因这“一个”角色,完全由他提供。由他创造、度量、打磨、润饰,前面没有,以后也不大可能有。

如果以股市喻华语电影,自他去看瀑布,华语电影就失去了一个托盘好股。他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前的华语电影,曾有6124点,他是带动大盘向上的最好的那几只股票中的一支,从来不曾让人失望。而他和6124点,乃至5500点一去不返,现在是大盘的黑暗时期,探底再探底,所有的股票也随波逐流,向下便一起向下。“硕大无朋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没有一支股票肯去担当,也万万没有这样的能耐。

而这七年,人生没有他,究竟有什么不同?有一些人,注定成为无数人往昔岁月的标杆,成为过去时光的见证,只要他们还在,时光仿佛随时可以倒流,昔日仿佛随时可以重来。如果他们不在,就像是失落了重新下载过去时必须要引用的一颗种子,想回到过去,似乎就没了迷宫里的线头,黑森林里的白石子,也没了灯塔,没了坐标,没了航向。

所以,我们确实相信目击者所说,他没有死,只是在七年前,搭上了去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游轮(希望他没忘记带信用卡);三毛也没有死,她只是如传言所说,习惯戏剧化的生活,导演了撒哈拉的故事,也导演了自己的葬礼;黄家驹更没有死,是他的歌迷替死,帮他躲过黑道的追杀;“猫王”没有死,玛丽莲·梦露也没有死,只是藏身某处,在花园里剪着玫瑰。甚至,我们过去最好的时光,也不是真的流逝,只是搭上了去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游轮。

滋养灵魂的风景

我曾去过陇东的平凉,许多许多次。那是赵季平先生出生的地方。粉红色的荞麦花一直开到天边,墨绿的玉米林子穿插其间。偶然有树干黝黑的老柳树站在田地间,在大地上投下暗影。村庄里多的是老房子,褪色的淡红的春联贴在木头门上,房前屋后都是果树,并不怎样精心修剪。隔不了多远,就会有一汪水塘,塘边种植着粗壮的芦苇,而小小的山冈上,有黑瘦的汉子牵着一匹马,身影被背后淡青色的天空衬着。远处有唢呐在呜里哇啦地响——这里的民风质朴,热爱艺术是传统,甘肃省的大学里,学艺术的学生,几乎有一半来自这个地方。

还有一些地方与他有关,例如宁夏的沙湖,金黄的沙漠中间,一片浩荡明亮的碧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波动着,芦苇在水中央轻轻摇动——那是紫霞仙子撑着船出现的地方。《大话西游》里最动人的那段音乐,就在那时出现。另外,还有镇北堡西部影城里,《红高粱》中的月亮门,还有陕北,《黄土地》的外景地。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说,“地理环境也在决定着艺术风格”,而赵季平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他全盛时期的影视音乐作品,大多和这些地方有关。

而现在,在歌手大赛的评委席上,当他在雪亮的灯光下发言的时候,恍惚间,是不是会想起这些滋养过他的风物呢?

曾经滋养过我们的那些景色、那些悠长缓慢的早年生活,对我们至关重要。对艺术家来说,那就如同植物根须上的根瘤菌、冬眠动物身上的脂肪一样,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提供养分以供消耗。而当赵季平离开这一切,离开这些目所能及的风景,从此也就宣告了他的消耗将大于积存。更何况,赵季平与别的音乐家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戏剧性的、有画面感的,他的天赋需要音乐以外的人和事来开启——这也许是由他的画家父亲赋予他的。他需要颜色、画面、情节给他调动与刺激,需要命题,需要设定的情境,甚至,需要一点点的催促,一点点限制——在别人那里或许成为束缚的东西,在他这里却是灵魂的鼓点,是培育专注精神的发酵室。他的特质,决定了他就是为一九八零年代的中国电影而生的,他是那个蓬勃、浓郁、热情,并对西部投以热望和理想的年代的配套设施。

而现在,八十年代过去了,那些滋养过他灵魂的景色渐渐淡薄了,他的灵魂和生活伴侣(他所有作品的第一个听众)去世了,曾经激动人心的中国电影变得苍白。他有了职务,他演出他的大型交响京剧《杨门女将》、民族交响乐《和平颂》,但时代却不能把他真正需要的给他——一部热情厚实的电影,在那部谨慎的《梅兰芳》里,他谨慎的存在几乎难以觉察。

一城风絮中,满腹相思都沉默。红幔落下,戏已终止,他被眼下的幸福牵连着,再也回不去,而“八十年代”和滋养过他灵魂的那些风景,成了一个回不去的故乡。

重逢刘蓝溪

搜集到一套《邵氏电影珍藏》,抽出其中一张《邪完再邪》,刚看了片头,就赫然发现,女主人公竟然是刘蓝溪。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台湾民歌运动,对歌手的声音格外重视。民歌之前,四、五十年代的“时代曲”,因为录音技术的不完备和风气所趋,是对歌手本来声音的歪曲,而到了六十年代才坐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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