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仇看电影-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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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超重和肥胖检出率分别为13。25%和11。39%,比2000年上升了1。4和2。7个百分点;7至22岁城市女生超重和肥胖检出率也分别上升了0。7和0。9个百分点,达到8。72%和5。01%。最严重的肥胖流行状况出现在北京,北京城区男女生的超重和肥胖率已经达到27%和15。9%,比多数西欧国家、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还严重。”
肥胖既然已经成为大势所趋,胖人越来越多,银幕就必须给胖人留有一席之地。于是,公主胖了。或者,胖人也可以成为公主了。
也有人负隅顽抗,迪斯尼和皮克斯正在拍摄的《长发姑娘》里的世界,是一个有着邪恶女巫、英勇的白马王子的传统童话世界,女主人公照旧有一头长长的金发和秀美的脸庞,身材也照旧苗条。皮克斯一向是有几分邪劲的,竟然愿意抛弃他们对时代风尚的敏感度,制作这样一部复古的动画片,实在有点奇怪。所以我疑心,这次是迪斯尼倔脾气发作,硬要做主。
所以迪斯尼落伍了,但终归有一天,情势所迫下,他们也得学着识时务,标志之一,就是让银幕上的公主胖起来。胖白雪公主,胖灰姑娘,胖美人鱼,以免让胖起来的全人类忆起前尘,倍感心烦。
简· 爱一定会美
某位女明星张扬她筹到资金拍《潘玉良》的事,得意之间,也不忘记表现她有多么为难。她的为难之处在于,潘玉良的“身世和美丑存在很大争议”。当然,身世也就罢了,扑朔迷离,反倒增加传奇性,重点是历史上的潘玉良非但不美,而且很丑。由巩俐和李嘉欣饰演,固然已经骇人听闻,即便由略具姿色的她来演,似乎也是对史实的极大不敬。
潘玉良相貌究竟如何?曾与潘玉良有过交往的女高音歌唱家周小燕指出,真实的潘玉良“狮子鼻、厚嘴唇”、“真的很丑,她走在香榭丽舍大街是有回头率的,不是因为漂亮,而是因为长得实在不怎么样。”
但不论潘玉良是美是丑,最后呈现于银幕的,铁定是个美女。这不只是电影作为商品的必须,更是男权社会的必须。男名人入了传记片,不需要更美,不论是巴顿将军、卡波特、雷·查尔斯、魏尔伦,还是甘地或者王尔德,只要是有照片可查的人物,登得银幕,形似是第一要务。所以菲利普·塞默·霍夫曼戴上大黑框眼镜,细心地抿着头发,复活卡波特的猥琐;所以本·金斯利为扮演圣雄甘地,努力挨饿。各种传记片的幕后花絮里,津津乐道的都是男演员们怎样扮丑,怎样为了再现主人公的肚腩而暴饮暴食,甚至三个月没有去健身房。而拉塞尔·克劳演了纳什,张震演了吴清源,就引起了非议。影评人嫌拉塞尔·克劳紧身白T恤下的胸肌和肱二头肌过于发达,又嫌张震太俊美,背后的潜台词是,男人不需要美。美是取悦,是对性别权力的背叛,成功男人、男性名人,就更不需要美,不论美丑,他们天然就该被接受。
女名人出现在传记片中,却务必要美。不管你是伊迪斯·皮雅芙、简·奥斯汀、西尔维娅·普拉斯,抑或慈禧太后、女革命家、潘玉良,抑或无盐氏,一旦出现在银幕上,都由一等一的美女担纲,女性向来担负着照亮银幕的天大责任。即便妮可·基德曼装上假鼻子在《时时刻刻》中扮演弗吉尼亚·伍尔芙,或者查理兹·塞隆丑化全身在《女魔头》中扮演沃诺斯,背后也有心理支撑——她们本来是美女。还有《简·爱》,尽管不是真人传记,可简·爱的形象这样深入人心,也等于是传记了。但原作中的简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电影中的历任简·爱却都是端庄大方的美女。当1996年版的《简·爱》当真选了相貌平平的甘斯布出演简·爱时,却激起了公愤,人们认为,甘斯布是历任简·爱中最丑的一个。女人在电影里,务必要美。电影呈现了一种性别剥削,这种剥削以美的形式实现。
所以我们对影像中的女人怀有一种信任:她们必须、并且、必然是美的。所以,女性名人只管负责出名,只管邋里邋遢,只管在画室里蓬头垢面,在实验室里为提炼镭元素口吐白沫,自有传记片会负责把你拍得美美的。
《简·爱》二零零六年
花将焉附?
一部电影若以1950年到2000年间中国工厂的女性为主人公,以她们的生涯折射大时代的生涯,哪些场景必不可少?
一个画面立刻浮现在我脑海:女工们挽着脸盆(搪瓷的,或者塑料的),从工厂的公共澡堂走出,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小碎花的衬衣紧紧贴在身上,她们互相打趣,说些玩笑话,甚或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她们中间的主角——照例是最美丽的一个,就在这些话语和动作间凸显出来,镜头总是眷顾她,她较她们显得沉静,她也不任由湿头发散着,而是用一方小花手绢松松地扎住它。她们在她身上的动作,也总是收敛许多——人,稍微美丽一点,就会平添许多震慑力。那些细碎的洗浴用具,静静地盛在她的脸盆里。
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成为入围第61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唯一一部华语电影,就是不知道,在翟永明和他合作的剧本里,有没有这样的场景?在这样一部以三代厂花为主角的电影里,有没有吕丽萍、陈冲、赵涛三位女星扮演的厂花,湿漉漉地垂着头发,从工厂澡堂中走出的场景?甚至三个段落的交替,也可以在澡堂门前完成:上一代厂花带着女儿进了澡堂,下一个镜头,成年后的下一代厂花从澡堂里走出来,已经成为女伴中的焦点。
这种场面着实滥俗,贾樟柯导演大概不屑于使用这样笨拙的桥段,但在当年的工厂里,澡票和饭票,每月一次,或者半月一次,由工会干事发放到工人手中,工资条上,还有“洗理费”和“报刊费”这样的项目。人,生在工厂,工厂就是他的一辈子,每个工人身后,都有一个工人之家,一代一代,格式不变,脉络清晰。就像《二十四城记》里的厂花一样,第一代来自东北或者上海,第二代就生在工厂里,念个技校或者中专,再回到工厂里工作。第三代或许就有了机会念大学,她们会设法走出去,再也不回来。实际上,1998年以后,她们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在这样生生不息的转换中,女工走出澡堂的场面,每日可见,落日的余晖照在她们身上,工厂的广播里放着轻松的乐曲。那是一天当中最愉悦的时刻,也是工厂少年眼中,最初所体会到的、至今仍感念的,女性最美好的时刻。
厂之不存,花将焉附?一个时代既已进入电影,这个时代就已终结。厂花们在贾樟柯的电影里一经定格,厂花们的时代也就可以画上句号了。而这个句号,往往不是一声喟叹,而是定向爆破的声音。
所以,我怎能不热爱贾樟柯?他记录着我们这个时代最普遍的声音。多年后你若问我,这个时代是啥样?我会回答你:“轰隆隆。”什么是“轰隆隆”?这是我们的密语。
《二十四城记》二零零八年
王彩玲们的使命
《立春》给女主人公王彩玲的身份设定是师范学校的音乐老师,给胡金泉的身份设定,是文化馆的舞蹈老师。这身份十分贴切,二十年前,文化馆和艺校的老师们,通常是一个小城里最先文艺起来的那部分人。
就像我们那个小城文化馆的“孟老师”,从前是个美女,但被家人弹压着,嫁给一个憨厚老实不甚殷实的工人。因为那年月,工人吃香;而且,厚道而又穷一点的男人,也比较能包容这多少有点神经质的女人。我们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老了,却目光灼灼地不服老。刚流行健美裤,她第一个挣扎着把自己套进去;刚流行在街心公园里放录音机跳集体舞,她是召集人,她热心地给厂矿企业排节目,并笼络了一大批热爱文艺的少男少女。她也十分热爱军人(因为他们生气勃勃,并且代表了小城以外的世界),所以促成了许多次军地联谊联姻。最后,她的女儿一经长成——并且在小城众人期待中长成了一个高挑的美女,也由她安排,嫁给了军官。
她和《立春》里的王彩玲、《孔雀》里的姐姐一样,不是为享受春天而来的,而是敏锐地感觉到春之将至并全力推动的,是春江水暖时那只载欣载奔地冲向江边的鸭。她们所肩负的使命,不是成为女明星女高音歌唱家,而是成为女明星女高音歌唱家的消费者,或者明星和歌唱家的母亲甚或祖母。
她们是基石,是细胞,是文艺潮流的真正缔造者。这是一切目光灼灼或内心灼灼的女性的使命。小说初兴,就是因为经济发展,出现了一大批可以待在家里需要小说打发时间的女性,而最畅销的小说,正是她们所喜欢的主题和体裁,书信体、日记体、哀情、殉情,而此后的每一次文艺高峰到来之前,都必然伴随着女性的地位和经济条件的改善。专栏作家的大行其道,连载小说成为潮流,甚至台湾爱情文艺片风行二十年之前,都是如此。不是工厂培育了一批可以支配自己收入的女工,就是小康之家产生了一批有足够零花钱的少女。
而且,即便她们像王彩玲们一样,终于黯然地放下了自己的梦想,为人妻为人母,却还在影响着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她们成为D。H。劳伦斯的母亲、艾伦·金斯堡的母亲以及《跳出我天地》中比利的芭蕾老师,把自己脆弱敏感的气息传给他们。她们不一定是贵族,却哺育了第二代、第三代精神贵族。所以你看,缪斯是个女神,而不是一条大汉,缪斯如果需要确切的形象,就应当是一个目光灼灼的母亲,像杜拉斯的妈妈,或是《蓝天》里,在枯燥乏味的空军基地生活中,把自己打扮成玛丽莲·梦露的杰西卡·兰格。
有了她们,金字塔尖上,才有了大作家、大哲学家、大艺术家。 所以,请不要像田纳西·威廉姆斯和李樯嫌恶自己的女主人公一样,去嫌恶身边的王彩玲们。推动了时代前进的,永远是那些不安分不知足的人们。
庞然大物
每次看崔永元担任制片的《电影传奇》,心都是悬着的。
《女特务》那一集,荟萃了国产电影中的经典女特务形象,王晓棠演的阿兰、梁明演的梅姨、狄梵演的八姑、凌元演的于黄氏……《春去春又回》那集,讲的是1951年拍摄的电影《姐姐妹妹站起来》。这部由陈西禾导演的电影事关解放初的妓女改造,其中有个演员,是导演看了改造班学员的汇报演出后,从学员中选出来的。她演的是老鸨胭脂虎,并且把胭脂虎的穷形恶相演得淋漓尽致。在片场,她每每被眼前场景触及心事,一次次痛哭失声。
但,后来呢?她们出演了这样的角色,还这样投入,这样生动,在后来的非常年代,有没有落难?尤其是叶琳琅演的女特务,竟然那样朴素和迹近常人,既没描眉画目也没把一支香烟送进嘴边——她认为特务也不过是一种职业,过分触目反而不利于隐藏。这种认识和这种表演,有没有成为一项罪名?节目里没有提及,只看到老去的王晓棠、叶琳琅爽朗地讲述当初的创作过程,而我却被一个已知的悬念折磨着,像是隔着一道时间的玻璃幕墙,看着泰坦尼克号的登船现场。
也有几集,给出了演员的下落。《祖国的花朵》那集,特意提到扮演小胖的李锡祥后来的故事,他在那些年里被下放到西北当煤矿工人,终生未婚,后来英年早逝。节目里配合着《放牛班的春天》主题曲,一次次回放电影里小胖回过头来深深凝视镜头的那一幕;《小九儿》那集,讲的是演过《五朵金庞然大物花》和《阿诗玛》的杨丽坤的生平,她在1970年被送进精神病院,在混沌状态中度过余生。
中国人生活中有几个庞然大物,绕也绕不过去,即便有一出现代童话照例在王子和公主结婚时戛然而止,我们也很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那些穿白衬衣登上火车向着同志们挥手的青年,那甩着大辫子跑过油菜花地的柳堡少女,不论他们现实中的真身,还是他们的扮演者,我都知道他们怎样了——他们铁定与那些庞然大物遭逢。
所以我们绝少言情小说、言情电影,绝少一切需要浪漫元素的文艺作品,因为言情文艺需要自信、尊严、神秘感,需要用三十年以上的安稳来培育这种自信、尊严和神秘感,但我们没有时间。我们绝难写出一个发生在1965年的浪漫故事,心理上也绝难接受这样的故事——第二年就得安排男主人公接受批斗。
现代文明的成果之一,就是社会越来越理性和自制。社会越来越少制造这样的庞然大物,或者竭力拉长这种庞然大物出现的时间间隔,就是分明有核按钮在手,也绝不轻易使用,分明能让群众再度组成浪潮,也绝不轻易发动。我们已经在变革之中,还有变革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