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第4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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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分职以专任。分职之法,凡旧有各衙门与行政无关系者,自可切于事情,首外务部、次民政部、次度支部、次礼部、次学部、次陆军部、次法部、次农工商部、次邮传部、次理藩院。专任之法,内阁各大臣同负责任,除外务部载在公约,其余均不得兼充繁重差缺。各部尚书只设一人,侍郎只设二人,皆归一律,至新设之丞参,事权不明,尚多窒碍。故特设承政厅,使左右丞,任一部总汇之事。设参议厅,使左右参议,任一部谋议之事。其郎中、员外郎、主事以下,视事务之繁简,定额之多寡,要使责有专归,官无滥设。此分职专任之大要也。”
看完这两条,袁世凯不由得脊梁上一阵阵发冷,知道亲贵疑忌与瞿鸿玑的有意作对,都非传言,而是信而有征了。
所谓“除外务部载在公约,其余均不得兼充繁重差缺”这句话,明明是说,除了他本人仍旧可以当军机大臣以外,其余都不能以尚书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了。徐世昌出军机,已是势所必然,究其实际,袁世凯认为是为了要剪除他的羽翼。而“正名以核实”这一条,更是专门指着他而来的。
他算了一下,除直隶总督的本缺以外,他还有九个衔头,如今大部分都不保了。练兵处并入陆军部,当然不再有“会办大臣”的名目,新设邮传部,而以轮路邮电并入,这就一下子去了“铁路”、“电政”两个“督办大臣”的衔头。最可忧的是,海军部暂隶陆军部,则南北洋大臣的名义,或许都会裁撤。
想到这里,心乱如麻,只得暂且丢开,再看下文。
下文是上谕了。仍用“钦笔懿旨”开头,首先是谈军机处,说它是“行政总汇”,在“雍正年间,本由内阁分设”,这“行政总汇”、“内阁分设”八字,与“内阁总理大臣”这个衔头,针锋相对,包得紧紧地,袁世凯的心更凉了,寄托于新官制,能继奕劻而独柄大臣的希望,到此已可确定,是完全落空了!
果然,上谕明示军机处“相承至今,尚无流弊,自毋庸编改内阁。军机处一切规制着照旧行。其各部尚书,均着充参与政务大臣,轮班值日,听务召对。”
最使得袁世凯不服的是:“除外务部堂官员缺照旧外,各部堂官均改设尚书一员,侍郎二员,不分满汉。”此外还有相关的上谕五道:
第一道:“各直省官制,着即行陆续编订,妥核具奏。”第二道:“此次裁缺之堂官,均着即原品食俸,听候简用。”
第三道:“此次改定官制,除民政部、学部、农工商部尚书、侍郎均毋庸更换外,吏部尚书仍着鹿传霖补授:度支部尚书溥颋补授;礼部尚书仍着溥良补授;陆军部尚书着铁良补授;法部尚书戴鸿慈补授:邮传部尚书着张百熙补授:理藩部尚书着寿耆补授;都察院都御史仍着陆宝忠补授。”
第四道:“鹿传霖、荣庆、徐世昌、铁良均着开去军机大臣,专管部务。”
第五道:“庆亲王奕劻、协办大学士外务部尚书瞿鸿玑均着仍为军机大臣;大学士世续着补授军机大臣。”
其时有好些幕宾集中在袁世凯的签押房内,传观着一道一道的上谕,等袁世凯看完,大家亦随即看完了,面面相觑,表情凝重,每个人心头都似有一块铅压在那里,透不过气来似的难受。
“大清朝的气数,只怕要尽了!”袁世凯的声音低沉而带嘶哑,“我没想到,改官制改成这个样子!”
“改官制是为立宪作预备,最主要的是建立责任内阁制度,这一点不能实现,精神全失。”金邦平愤愤地说:“我们都让人利用了。”
“是的。”袁世凯说:“我们让人利用了。而利用我们的人,又是让人家给利用了!只图保一己的禄位,断送了汉人上进之路。天下只怕从此要多事!”
大家或多或少地明白,他所指的是瞿鸿玑。此中恩怨,只有他自己明白,旁人无从置喙,只觉得他所说的,“断送了汉人上进之路”这句话深可注意。
“你们看,十二个部院,表面上好象满汉均分,其实不然。第一、外务部总理大臣庆王、会办大臣那琴轩,跟尚书是两对一之比,所以实际上掌部的满汉大臣是八对六之比。第二、十二部院中,度支部、陆军部都是旗人,甚至陆军部两侍郎都是旗人!财权、兵权旗人都抓在手里了,外交权亦是旗人占优势,汉人处处相形见绌。不平则鸣,而且不鸣则已!”袁世凯摇摇头,有不忍卒言之势。
“这两个姓溥的,大概都是宗室吧?”金邦平问。
“是的。”张一麟答说:“度支部尚书溥颋,字仲路,属镶红旗;礼部尚书溥良,是高宗胞弟和亲王之后,字玉岑,属正蓝旗。”
“加上振贝子,亲贵占了三个部,这是从来少有的事!”金邦平亦不胜感叹地:“亲贵用事,且又是少不更事的亲贵,这不是好现象。”
“这一次改官制,汉人是吃亏了!”张一麟平心静气地说:“倒不如以前的制度,汉室六堂,平分秋色,目前尚书、侍郎算起来人数也还相当,可是以后就难说了。如果旗人有猜忌之心,朝廷有收权之意,则各部堂官,满多汉少,势所必然,而且看样子亲贵用事的还会增加。凡此流弊,都是始料所不及,如今要谈补救,只怕很难。”
“大局令人灰心!”袁世凯看着他说:“仲仁,请你检点一下,不该我兼的差缺,究有多少?请你拟一个稿子,尽快电奏,免得人家说我揽权恋栈。”
※ ※ ※
“瞿子玖这一着真狠!”袁世凯对徐世昌说:“莫非汉人之中,只有他一个能当大军机?他这样做法,迟早会引起公愤,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你说他狠,还有狠的呢!”徐世昌压低了声音说:“子玖‘独对’过两次,尽情攻击‘大老’,想撵他出军机。上头对‘大老’亦颇不满,只是替手难找,所以搁着再说。”
袁世凯大惊,“有这样的事?”显然的,他有些不信其为真。
这确是件难以置信的事!以汉大臣胆敢与懿亲作对,而且在“上头”讦告,乃是清朝开国以来所未有的事。然而,徐世昌有确实的消息,一点不假。
“是李莲英跟我说的。”徐世昌解释李莲英跟他忽然接近的缘故,“李莲英家的子弟,跟人为房产涉讼,我帮了他很大一个忙,所以他告诉我的话,决不会假!”
“那可是太可怕了!”袁世凯自问似地说:“除了庆王,还有谁能掌枢呢?”
从同治登基以来,由亲贵领军机,已成牢不可破的惯例,奕劻如果被逐,接手的当然亦是什么亲王,或者郡王。但环顾亲贵,不是老迈昏庸,便是年轻识浅,只有肃亲王善耆,勉强可算大器,但支派太远,而且过于接近汉人,亦难中慈禧太后的意。看来,奕劻还可在夹缝中苟延几时。
“就为难得有人能接替,所以暂安现状,事情也许会有突变。”徐世昌放低了声音说:“西林的意向很难测。”
“西林”是指岑春煊,自从奉旨由两广调云贵,颇有人劝他告病,而岑春煊在表面上摆出忠君爱国的姿态,慨然表示:“世受国恩,虽天南地北,何处不是报恩之地?”照常办理移交,准备赴新任。
但暗底下,但却另有打算。因为瞿鸿劻早有信告诉他,调任非出两宫本意,是奕劻与袁世凯的阴谋。岑春煊心想,果真到了云南,天高皇帝远,交通又不便,想见慈禧太后一面都难。因而以就医为名,到了上海,想找个机会,突出不意地到了京里,宫门请安,慈禧太后自然即时召见。只要争取得这样的一刻,他决定当面痛劾奕劻,将奕劻扳倒了,就是袁世凯的靠山已倒。
这番算计,多少已在袁世凯估量之中,所以岑春煊在上海的一举一动,都有袁世凯的密探,随时用密电报告北洋。原以为岑春煊会跟革命党人接近,所侦探的目标,亦放在他交游的情形上面,如今由徐世昌的话,袁世凯被提醒了,不由得失声问道:“莫非瞿子玖还有援引他入枢的妄想?”
“也不能说是妄想。以西林所受慈眷之隆,这不是不可能的事。而况,军机一向是五位,如今还差两个位子在那里。”
袁世凯声色不动地想了好一会,说一句:“非动手不可了。”
“最好,你能跟庆王先谈一谈。”
“那当然!不过此事非世伯轩协力不可。这趟回京,请你替我格外致意。”
袁世凯所说的“伯轩”,就是新任军机大臣世续,徐世昌点点头说:“当然,当然!”
就在这时候,听得签押房外面的走廊上,有人高唱:“振贝子到!”
袁世凯与徐世昌相将出迎,只见载振由段芝贵陪着,神色闲豫地走了进来,他一见了袁世凯的面便问:“四哥,我去看了你的马了,都不怎么样嘛!”
他们是奉了奕劻之命,换过兰谱的,不过,载振虽可称袁世凯为“四哥”,而袁世凯却不敢托大,载振字育周,便以“育公”相称。
“育公!”袁世凯答说:“你要好马容易!只不知你爱什么样儿的马?是要快,还是稳,或者样子好看?”
“要样子好看。”
“那得洋马。”袁世凯问:“给你找四匹,够了吧?”
“够了!不过得要一个颜色。”
“好!枣骝,还是菊花青?”
“要全白的。”
“育公,”徐世昌插嘴相劝:“全白的四匹,即是所谓‘纯驷’,太招摇了!我看不必吧!”
“是的。”袁世凯也劝:“如今台谏上遇事生风,喜欢说闲话的人很多,不必招这个麻烦。”
载振也醒悟了,“纯驷”乃王辇所御,上次到日本看博览会,正逢明治天皇阅兵,骑的也是一匹白马。不过话虽如此,却仍有点赌气的意味:“那就全黑的好了!”他说。
“好!好!全黑四匹。等育公你从关外回来,就可以带进京了。”袁世凯接着问段芝贵:“香岩,晚上怎么样?”
“都预备好了。”
袁世凯点点头,转脸向载振说:“育公,我先得跟你声明,回头我跟菊人陪你吃饭,吃完了,我跟菊人先走一步,让香岩陪你好好玩儿。行不行?”
载振明白,袁世凯是有他与徐世昌在座,未免拘束,所以特意避开。其实,他亦希望如此,只是“不敢请耳”!所以立即笑嘻嘻地答说:“四哥还跟我客气什么?回头你跟菊人有事,尽管先请!”
九八
盛筵未半,戏也只听了两出,袁世凯与徐世昌便相偕辞去。为了尊重载振的身分,袁世凯事先吩咐:总督动止的仪注,诸如“站班”、“鸣炮”一律不用。到得载振面前,弯着腰低声说了两句客气话,悄悄退下。载振反客为主,直送到滴水檐前,经袁世凯再三辞谢,方始转身回座。
时间拿得很准,等袁世凯一走,孙菊仙的一出《上天台》已到尾声,接着便是杨翠喜的《三本虹霓关》,一出场便向载振飞了个媚眼,到得与王伯党眉来眼去时,眼风亦总照顾着台下首座的贵人,将载振看得停杯不饮,眼都直了。
见此光景,段芝贵与“忝陪末座”的王锡瑛作了个会心的微笑,随即又向贴身听差作了个手势,抬来一箩筐簇新的龙洋,五十枚一封,共计四十封。
戏一完,载振鼓掌喝彩,段芝贵便大声宣布:“振贝子放赏!”
语声一落,四名穿蓝布大褂,戴红缨帽的听差,将箩筐飞也似地抬到台前,立即动手拆开龙洋的封皮,往台上一撒,但见银光耀眼,满台响声,“哗啦、哗啦”地响过好一阵,方始住手。
其实,响得虽热闹,只拆了十封,段芝贵便又高声说道:
“振贝子吩咐,再赏杨翠喜五百两!”
于是响声又起。这出戏的脚色与文武场面已一字排开,等放赏完了,就在台上请安,打鼓佬扯开嗓子高喊:“谢赏!”
等清台面,捡完了一千个银洋,杨翠喜已卸了装,由王锡瑛陪着,单独来谢载振。
“谢谢振大爷!”杨翠喜一面盈盈下拜,一面说道:“你赏得太多了!”
“不多,不多!”载振笑道:“你唱得实在好!”
“多谢振大爷夸奖。”杨翠喜站起身来,走到载振身边,提壶替他斟满了酒。
“你敬振大爷一杯!”段芝贵说。
“是!”杨翠喜拿起载振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斟满,方始说一句:“振大爷请。”
那细瓷酒杯边沿,留着浓艳的朱痕,载振毫不迟疑地,连酒带杨翠喜的口脂,一起吞入喉中了。
这时已有听差端来一张方凳,杨翠喜在王锡瑛手势暗示之下,坐在载振的身后,低声问道:“振大爷是那天到的?”
“今天刚到。”载振半侧着身子跟她答话,同时开始细细打量。
在载振眼中,杨翠喜占得三个字:黑、白、活。黑的是眉发,白的是皮肤,活的是眼睛。想到她在《小放牛》中的身段,袅娜腰肢,灵活非凡,不由得便涌起无数绮念,竟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