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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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万机,以中兴之志昭告天下,正当以凤凰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况鵁鶄、鸿鹜,曷足贵乎!以游乐害民,昔炀帝丧国取死之道!臣言不逊,望陛下三思……”
“啪!”
“哗!”
应着踱回榻前的李隆基这猛击几案的一声响,王毛仲及近侍们,一齐拔出佩刀,环逼在倪着水近前。
但那面对九重震怒、众刀直指的州官,眼里却只有悲哀和失望,并无半点怯色。
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的李隆基,不动声色地问道:“对这伙逆贼,汝将如何处之?”
“臣请陛下谢而放之?”
“‘谢而放之’?”大出意外的李隆基,似乎没有精力去生气了,只惊异非常的反诘。
“陛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彼等既敢谋杀‘钦差’,则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今若斩彼等,世人更知陛下重鸟而贱人,重游乐而无意天下兴亡!陛下若因汴桥惊驾,怒不得息,则请罪臣一人,斩臣一人,臣死而无怨!只求陛下,莫失天下百姓之心!”
“‘莫失天下百姓之心!’……”故作盛怒的李隆基,喃喃地、领会颇深地重复着倪若水的这句话,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其实感情了。他急行几步,进出厢房门坎,亲自将倪若水扶起。就在那州官感动之极而热泪长倾的同时,他听见皇帝对王毛仲在严肃地下敕:“速敕姚崇,即命各花鸟使回朝,不得再于各地烦扰;已得之鸟,纵散之!”
王毛仲等急收回佩刀,出了厢房。
李隆基撩起袍袖,亲为倪若水拭去泪水,并抚着倪若水的楞棱耸然的肩头,喟叹甚深地道:“朕当手敕谢卿,并赐帛四十段以褒奖之!”
倪若水一头跪伏在他的足下,违反常仪地呼奏着一句话:“臣与天下……确遇明君!”
第七章
“哐当”一声,双重镶铁的青杠木栅牢门上的大铜锁,被狱吏打开了。
蓬头垢面的二十八子及主谋行刺的另外三个猎户,虽然戴着插地足镣,在一面重枷之上,又用狗齿铜铐铐着双腕,但四个人的眼里,却没有沮丧、畏惧,当狱卒们推开牢门时,他们向狱吏、狱卒们射去火辣辣的仇恨的目光。
狱吏和狱卒的脸上,却荡着盈盈笑意。
“呸!”那尖脸猎户将那笑意理解为奸人得逞的反映,从枷洞里,拼命伸直项脖,朝这伙人啐了一口,同时嘶声骂道,“笑你爷个屌!你老子这次未把那皇帝老倌收拾掉,等你老子少时魂归阴曹,也要变成厉鬼干掉他!”
“兄弟,和这等人罗嗦什么!”二十八子那间距较宽的双眉一扬,制止尖脸猎户;然后,目光一转,直射狱吏,厉声问道,“官长,我转告倪大人之话,可有回答?”
“二十八哥,休再提起!”
“要去弟兄们一同去,何等痛快!”
“依我看,这阳世又有何贪恋处,还不如早去阴曹……”
尖脸猎户及另外两个人,一听二十八子又在询问狱吏回音,一齐嚷起来。原来二十八子在被倪若水提审返牢后要狱吏传话给倪若水,说本次行剠系由他一人主谋、指使,要杀要剐,他愿一人承担,皇帝应放走其他猎户。
狱吏待尖脸猎户等三人无力再嚷时,才笑着回答二十八子说:“好汉们,快感谢上苍吧!真是皇恩浩荡啊……”
“哈哈哈哈!”二十八子一听,鄙夷地仰首大笑起来,“感谢上苍!皇恩浩荡!那冥冥上苍,惯会放出飞蝗,夺我口中之粟,谢它何来?皇家逼得我们小民百姓家家户户空空荡荡,什么皇恩浩荡!哈哈哈哈!”
“老子恨不能射塌那鬼上苍,杀尽那鬼皇家!”
“那才解恨哪!哈哈哈哈!”
“哎!众位好汉,”狱吏一听这些有天没日的话,吓得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阻止;又急急地向他们宣告道,“真是苍天保佑、皇恩浩荡……”
“哈哈哈哈!”
“你给老子罢啦!”尖脸猎户猛地沉下脸来,朝狱吏厉声喝道,“老子知道时辰已到,快来给老子四人开镣开枷吧!大碗的酒,大块的肉,端来!喝足吃饱,不用绑不用按,老子们也会痛痛快快,吃你们那一刀的!”
“众位好……”
“住嘴!来呀!”几乎与此同时,二十八子等异口同声地朝狱吏猛喝着,并用力将被镣铐紧锁后又固定在铁桩上的足举起来,招呼着狱吏、狱卒,“快来给爷们打开!”
狱吏嘴唇又动了一动,终于没有再出声,便朝狱卒们下令道:“开枷下镣松铐!”
“喳!”狱卒们一声答应,分别走向四人,一时间,牢房内响起一片“咔嚓”“叮当”声。
被镣铐、铁枷紧紧地束缚了一天一夜的四个猎户,被解开枷锁后,都本能地支撑起麻木的身子,甩着双手,蹬着双足;待血液稍稍流通、麻木感大大减轻时,二十八子朝牢门口的狱吏说,“尔那官儿,还在磨蹭什么?”
“是呀,老子早就不耐烦啦!”
“众位好汉可以走动了么?”狱吏却朝四人那发肿变乌的双腿望着,问。
“放心,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二十八子以为狱吏怕他们会在走向刑场、斩桩时迈不动步子,冷冷地,但却豪迈地回答说,“早就能走动了!”
“既是如此,”狱吏忙朝狭窄昏暗的牢中甬道进口处唤道:“呈——来!”
“来——啦!”
二十八子四人,顺着应声望去,却见四个狱卒手捧着一迭东西,急急地走向牢房,近了,他们才看清:每人手里捧着的是一袭青布衣裳,上面压着一条白色的缠头布料。
“你们这是捣的什么鬼?”处决前发给这么一身衣帽?四人疑惑地互看一眼,性急的尖脸猎户嘟囔出声,同时,他伸出手去,一拖那缠头布料,“砰!”地一声,一锭二十两纹银的银锭,掉落在地。
四人由疑惑变为迷茫。
“哼!”二十八子似乎猜出刚才狱吏说“感谢上苍、皇恩浩荡”的意思了,不禁冷笑着朝狱吏道,“休想用这小恩小惠,来显示他‘明君’之‘仁’!黄泉无客栈,岂用他这害民钱!”
“拿开!”
“滚他的假惺惺!哼!”
“众位好汉,你们误解今上之心了!”狱吏一听,急切地解释说,“今上赦尔等无罪!”
“赦我等无罪?”二十八子等一听,一下子怔住了。
“并赏赐衣物、银两,以谢今上扰民之罪!”
“谁谁谁?”四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追问。
“是今上自己,谢扰民之罪!”
“今上自己?……谢扰民之罪?”二十八子听到这里,一下子从面前狱卒的手里,拿过衣物银两,紧搂怀中,死死地看着。
“呵……!呵……!”
这是什么声音?分明是鼎沸的人声,透过高高厚厚的牢房围墙,传入牢中。二十八子等人抬起头来,仄耳细听。
是随驾之后,押送救赈之物的卢老相国,在奉敕发放衣物、米粟。狱吏忙对四人解释,“百姓们在高呼‘万岁’呢!”
对,是的!听清了!万岁!万……万岁……喊声如潮!
突然,二十八子双眼中涌出了滚烫的热泪!他拉起尖脸等三人,朝狱吏跟前一下子跪了下去!
“众位好汉请起,请起!”狱吏慌张地去扶四人。
可是四人却仍如镣钉钉着似的,任他如何拖、扶,也纹丝不动。他只好躬身长揖着,道“众位好汉为何行此大礼?切盼明言!”
“官长,“二十八子含泪急答,“我等求……一见万岁!”
“众位好汉,“狱吏一听,大为为难地说,“且不说我区区小吏,不便代呈此请;即能,今上亦无暇召见众位好汉呵!”
“官长……”
“众位好汉,今上昨晚召两位相爷、本州刺史大人商议蝗害之事,到此刻……尚未进膳呢!”
正如狱吏所说,李隆基从昨晚召见汴州刺史倪若水后,只在榻上假寐了不到一个时辰,终因蝗灾惨景搅扰心境,便又披衣而起,命高力士将姚、卢二相及倪若水宣到刺史衙署二堂商议蝗灾治处之事。
紧靠正衙的二堂,面南背北,开间宽敞,招风通气,颇解人愁烦。只可惜阶下院中的梧桐,叶卷色黄,在悬于檐前的一溜绢灯照射下,给人一种沮丧衰败之感。心事重重的皇帝,偶睹此景,便又想到沿途所见的极其荒凉凄惨的情状。他心如火焚,急不可待地叫爱将王毛仲,尽快将姚卢二相、倪若水催来!
难怪皇帝焦急失态,矢志中兴大唐的年轻君王,亲眼目睹飞蝗将山东之苗,扫掠俱尽;一路之上,河南等道,飞蝗铺天盖日,远胜洪水猛兽,吞噬着千万顷稼禾。千村萧瑟,万户室空,白骨横炼,哀鸿遍野!你教他怎不焦急?
“……朕也曾提三尺莹锋,两度涤尽宫闱妖氛,可面对这小小飞蝗,难道朕真无计可施么。”踱步、叹息、愤然。然而却仍无计可施!
不错,神武明皇,能以其睿智、宝剑、神骥,除毒甚蛇蝎的韦氏,灭凶胜虎狼的太平,却不能一举而除这小小飞蝗。是因其多么?否!即使聚如恒河沙数,也可纵火,可扑杀,可埋灭。以倾国人力,能不将其灭尽除绝?
可是,蝗虽明明危害稼禾,与人争生存,但自古以来,朝野广为传说:“蝗兴则皇兴!”
因之,历朝各代,官民只能于田边地角,摆设香案,顶礼膜拜,祈其飞升,绝不敢纵火、扑杀、埋灭。
本度蝗灾,堪称罕见之灾。然而,“蝗兴则皇兴”,岂非正应了今上中兴大唐皇室社稷的意愿么?这,就更不能焚、扑、埋杀飞蝗!“蝗灭则皇灭”,岂不要断送万世基业。
仍设香案“拜”除?
且不说“不语怪力乱神”的宰相,一路而来,对此大不以为然,啧有烦言;连皇帝自己也看出那袅袅香烟,飞蝗并不领受;僧道的祈求,岂能有所闻焉?那香烛纸钱,竟成了招引蝗群的诱饵。仅靠“拜”除,只怕河南、河北、河东、京畿、淮南等道,不出一月,皆如一苗不存的山东了!一念及此,皇帝顿觉脊背生寒,头晕足软。
“拜”除不能,杀灭不敢。“不独朕无计可施,只怕连宰相,也无策可想了……”
“臣,姚崇,”
“臣,怀慎,”
“臣,河南道汴州刺史倪若水,——”
“奉敕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伫立堂阶,手攥衣襟,愁苦沉吟的皇帝,在二相及汴州刺史的叩拜声中,转过身去,口吻间透着疲乏不堪的意味,谕道:“卿等平身。”
大约考虑到计议之事甚难,且二相又已年高,皇帝特命在二堂上,自己的御座两旁,安放了三个席垫矮墩,让姚崇坐居其右,卢怀慎、倪若水坐居其左,以便长议。
急急将三人催召而来的皇帝,对归座等待垂询的三人,却又迟迟难以启齿发问。良久,他才叹息一声,发话道:“朕夜召卿等,欲定一消灾救民主策。卿等可一一奏对于朕。”
素来举止沉着的右相,这时听皇帝话音一落,便急冲冲地捧笏奏道:“臣以为,眼下山东之苗,被飞蝗扫掠俱尽,只好尽国之力以赈给;但河南、河北,尚有可救之苗,请陛下遣御史督此二道州县官员,捕而瘗之!”
“呵……”被宰相回奏之计弄得大惊失色的汴州刺史,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时,素来依从右相政见,从无自己见地的卢老相国旷却一反常态,颤声驳斥姚崇道:“姚公此计万万不可施行!自古以来,蝗为天象所示,只可祭祀。捕杀埋灭之议,恐伤天意、恐伤和气!怀慎以为,万万不可造次!”
“卢老相国之言差矣!”姚崇紧接卢怀慎之话,语气沉重地驳回,“今飞蝗已损尽山东稼禾,日近所邻各道,河南、河北之人,流亡殆尽,岂有坐视任食禾苗而不救之理!人气被其伤尽,和气安存!”
看来,姚崇“人气伤尽,和气安存”之语,深深触动了玄宗的心,只见他剑眉一舒,似欲答语。偏倪若水不肯稍安,离座跪在御座近前,失态地摇着双手,焦急地说道:“臣有本奏!”
“卿且归座奏来!”
“陛下,蝗虽成灾,亦属天意,非人力所及也。宜修德以禳之,庶可不违天意、不祸社稷!”
本来已被右相游动的皇帝,听汴州刺史之奏,又收敛双眉,沉吟苦虑起来。
“刺史长治汴州,清廉忠直,颇识大体,此时却怎么面对今上,发此迂论!”见皇帝态度重新犹豫起来、不禁暗自恼怒的姚崇,向倪若水投去责咯的目光,语锋十分锐利地训斥着汴州刺史,“人力虽难胜天灾,但即使除之不尽,犹胜养患成灾。要说扑杀飞蝗,便要祸及皇家社稷的话,那楚庄王吞蛭之事,又当作何解释?”
“楚庄王吞蛭?”听姚崇说及此典,除老相国卢怀慎而外,皇帝和汴州刺史都不甚了了。倪若水尚未发问出声,皇帝却已朝宰相发起问来了,“快与朕讲来!”
“陛下,”姚崇侃侃而谈,“蛭,外形似寒菹,体长而扁平,分二十七节,附鱼体而生之,世传为司鱼族之神虫,诚如飞蝗,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