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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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玄礼这才松开按剑之手,揖手告别,高力士怆然叮咛道:“老将军,你要为君父社稷珍重!”
陈玄礼望着这位天天相见的南衙长官,似乎第一次发现那皱纹密织的脸上,满是衰老斑晕,心里说不出的凄凉。他也哽哽地道了一声“珍重!”,又对小鸭儿向高力士指了一指,并揖了一下,走出了勤政堂。
六月甲午之夕。
南内花萼相辉、勤政务本楼上,依然宫灯熠熠,与夜幕上的闪闪星光相辉映。
但是,兴庆宫中,除巡防金吾、当值宦官、各院宫嫔外,却不见了皇帝、贵妃、高力士的身影。
在西内太极宫后的玄武门城楼上,右相杨国忠、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和太子李亨,寿王李瑁等皇子、皇孙,悄声无言地守候在卧于楼堂中凉榻上的皇帝身旁。楼堂里厅,众公主,王妃、秦、韩二国夫人,悄声无言的守候在卧于凉榻上的贵妃身旁。无论堂里厅内,都不因皇帝贵妃的驾在,而另张灯火。檐前所悬的十数盏绢灯和堂厅里的数十支蜡烛,把玄武门楼照得半明半暗。而在玄武门与西内重墙间宽阔的石坪上,近两万羽林禁卫六军,和近千匹坐骑,溶于夜幕中,唯有兵士手中的戈矛闪着寒光。
凉榻上的皇帝,自从今晨闻知潼关失守、平安火不至后,终于允准了右相及二国夫人的幸蜀之请。从那时起,他似乎十分镇静地和右相,近臣、力士,玄礼、太子、贵妃分别商议着启驾幸蜀之事。对这意外的“衣锦还乡”,贵妃哭得昏倒在长生殿里。但皇帝依旧是那么平静,一边命人召太医照料贵妃,一边却令右相、力士遣人密召皇子皇孙、王妃公主、亲近宦官和戚属,和他一道移仗玄武门楼上,择时启驾。但是,虢国夫人,右相之妻裴柔以及虢国、右相的小儿女,以及数十皇亲国戚,仍无下落。眼看乙未黎明——启驾幸蜀之时辰即将来临,仍不见这些人登上玄武城楼。皇帝又命力士遣入再寻……
对皇帝这表面平静从容的态度,高力士开初还暗自庆幸:“三郎不愧为数度平乱镇国之主!今虽年迈,度量不输少年时啊……”但临近半夜,他却担心起来。他发现:貌似镇静的皇帝已一再流露出只有厌弃人世、痛不欲生的那种人方才会有的冷漠!“难道大家他……”他不敢想下去了,一刻也不敢离开皇帝左右……
夜,伸手难辨五指。从禁苑内,传来鸡人报时的梆子声:寅时三刻!
高力士向杨国忠、陈玄礼一颔首,三人立即领着众人一齐跪下去。杨国忠低声奏道:“臣等恭请大驾幸蜀!”
皇帝由高力士、太子扶起来。他语气淡然地敕道:“启驾!”
紧随皇帝身后,念奴、仙音搀着贵妃,下了玄武门楼。六军早已跪伏道旁,等待皇帝上马,贵妃登舆。
“昂!……”
突然,一声马嘶,从黑暗中传出!高力士、陈玄礼大吃一惊,正欲喝问,皇帝业已愠怒地转过身来,朝马嘶处望去。陡然间,皇帝见那黑乎乎的宫槐下,一团似白似黄的东西在晃动,他定睛一看,见是一匹马,皇帝似乎被什么往事触动,有顷,他才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你……么?”
“昂!……”
那马听见了他的声音,又长嘶一声,竟向着皇帝走过来,高力士已看清了那马,一边以袖掩面而泣,一边令正欲上前驱赶的近卫退去。那马走到了皇帝身边,又“昂”地一声长嘶,毫无哀鸣之韵,充满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照——夜——白!”
皇帝激动地呼唤一声,猛地抱着那鬃毛衰疏的马项,痛哭起来。
六月乙未黎明。
南内兴庆宫兴庆门外的上朝百官,应着宫墙内报时梆声,纷纷吹灭手中烛火,将残烛付给收烛宫役。然后从笏袋中取出朝笏来,微拂袍角靴尖上的尘埃,预备着宫门开启时,依班入宫。灭去烛光,百官才觉得天色尚暗,遥遥望见南内东角的殿宇上,几抹红霞。而这红霞,也象从红炉中抽出的锻铁似的,红得黯淡无光。绿荫遮掩的宫禁,在这黎明里显得凉爽、清新,而无街肆的燥闷。林间的晨雀唱得特别的清脆、婉转、快活,它们把百官的倦意驱散了。
立于牡丹苑上玉轩内的驸马崔隐甫,刚刚出现在公侯待漏班中,那些驸马、国公、侯伯差点认不出他来了。他变得有些呆头呆脑。自从李林甫死后,他的命运大为不佳:先是因李林甫通敌,奉敕禁出府门侯三司按察;本度又因与吉温联结安禄山,差点和吉温一道,被杨国忠杀于狱中。全仗咸宜公主衔土请命,皇帝再度降敕将他禁于咸宜公主府。府里府外,由一队北门卫士看守着。他吓昏了头,有几次差点从临池阁上跳入府中芙蓉池去喂了王八。幸好咸宜公主防范森严,才让他求死不成,活至昨日。
昨夜他从烂醉中醒来,听妻子告诉他:北门卫士被宫里来人撤走了!他先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公主见他懵懵懂懂的模样,给他一记耳光:“明日早朝,向父皇谢恩去!”——他这才明白过来,差点高兴疯了。
因他平日为人不善,再加上眼下他又被牵连于逆胡大案中,牡丹苑上的众人却对他避而远之。他因久不上朝,极想知道朝中诸事,也不看众人眼色,偏往人群中乱挤。他立刻发现苑上待朝的人很少,“只不过十之二、三!那么多的人一齐害了瘟不成?都不来上朝?”他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却听一个驸马悄声对几个侯伯道:
“平安火不至!”
“呵?”崔隐甫闻言惊呼出声,“未必逆贼已兵临京城了?”
“那又怎样?”那驸马回头见是他来插言,惕戒地道,“今上前日已下敕,要御驾亲征呢!——小小毛贼!哼!”
“唉!……”崔隐甫才记起自己不该插这句话,忙往后勾着头退了几步;而另外的几位侯伯却对那驸马的话大不以为然的叹息着。那位驸马道:“这不是宽心话。今上数度平乱,文武全才,还怕那逆贼么?你们看:平安火不至又算什么?我大唐朝仍稳如泰山、固若金汤!那宫门两旁的供奉仗、亲仗、勋仗、翊仗、散手仗的卫士们是何等威武,而宫中又是何等平静安谧!逆贼能攻得下我大唐西京么?!笑话!”
“当、当、当!……”
三声景云钟响,打断了牡丹苑上众人的议论。他们再度正冠捧笏,向宫门方向肃立着。一队金吾手执金瓜玉斧走向宫门,又默默地散开,护住宫径。
“宫门一开,我当从速向高大将军呈上谢表,”崔隐甫暗自盘算着,并向兴庆门斜目张望,“杨国忠死盯住我,我要下功夫攀附高力士才好呵。”
“嘎!……”
宫门启动了。
“御驾亲征!”望着拽开一隙的兴庆门,崔隐甫突然想到刚才人们议论的事来,他发起愁来,“如果皇帝要我也随驾出征呢?那……可凶多吉少了!唉,牛贵儿在何处呢?该找他想想法子,求他在皇帝近前保奏一下:就让我留守西京吧……”
宫门打开了。
走在头里的导班金吾卫士以及上朝百官,却突然狂呼惊吼,掉头四散。
“今上不在!”
“贵妃娘子不在!”
终于,他听清了人们的呼喊。“平安火不至,今上不在南内受朝!……”崔隐甫明白过来了,他猛地转回身,向待漏上朝的玉轩内,没命地狂奔起来!
“今上不在!”
“都跑啦!”
“呵呵!……”
“扶扶我!我是定国公呵!……”
“呵呀!快跑呀!……”
崔隐甫抱头鼠窜。百官和从南内冲出来的宫娥、采女、宫役们丧魂失魄地惊逃。大唐神圣的西京大内,顿时乱作一团。
“皇帝带着贵妃跑啦!”
“安禄山杀入京城来了!”
“呵!……”
从宫禁里涌出的惊慌逃命的人流,一眨眼的功夫便窜到了街上,惊动了七条南北大街、五条东西大街的百坊万户人家。男女老幼立时奔出房门,人们拥挤着,哭喊着。一时间,大唐西京,天翻地覆。
大唐西京六月乙未之晨。
曾经壮丽而繁华的街坊,象垂死的长蛇抽搐颤栗;巍巍琼楼玉宇,东晃西晃;宫槐御柳乱根朝天!血红的太阳在尘埃中呻吟。
“又是一位龙子龙孙——哟,是你!”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牡丹苑的玉轩四周,数百宫中小儿埋伏在花丛里、宫槐后、墙院旁。
当宫门启开,宫禁大乱,百官狂奔时,这数百宫中小儿象是陡然冒出的夜叉,出没在玉轩四周。那些随百官而逃的王侯、驸马、国公,象扑进网里的鱼儿似的,落入了宫中小儿的手中。他们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又被宫中小儿们来了个柳条穿鱼,把他们一一串绑起来。随即,将他们推着,拖着,押入了东内大明宫的含元大殿丹墀之下。
丹墀上,左相陈希烈,宫使牛贵儿,正展簿执笔,清点着押解而来的王室近幸。当牛贵儿一眼望见崔隐甫时,不禁吃了一惊。
“相公,牛大使!”崔隐甫一见牛贵儿,象见了救命恩人一般,伸长脖子高喊着,并一下跪了下去,“救命!”
牛贵儿一怔,正要命人将崔隐甫解下来,却被陈希烈挡住了:“先让他委屈一下吧!”
“崔驸马是为大燕皇帝吃的苦头呵,老神仙!”牛贵儿忙对陈希烈提醒道。
“请随老夫到殿中稍事商量吧!”陈希烈捋着雪白的胡须,道。牛贵儿只得朝崔隐甫递去一个眼色,跟着陈希烈进了含元大殿。昨天夜里,皇帝正是在这殿门口向他二人降敕:“……朕幸蜀之后,西京大事,尽托二卿主掌……”
“哼!他们皆怕禄山,一齐逃走,却让老夫和中使留下送死!……”陈希烈拜领圣命,退下殿阶后,对牛贵儿愤愤然说道。
“皇帝老倌也真可恨!”牛贵儿和陈希烈的心情是一样的,“自杨国忠主掌中书后,两年来总想让章仇兼琼取代左相,逼得这陈老相公不敢去省台视事,只躲在道观里为皇帝炼金丹。我牛贵儿年近半百,还是个宫奴,何曾有过高力士般的恩宠、荣耀!……而今潼关已破,大燕皇帝要杀入西京了,却把国事付这老相公、宫中之事交我牛贵儿主掌。主掌个屌,替死鬼罢了!”
两人心思一样,自然话皆投机。于是,当皇帝在玄武门楼上准备逃走时,他二人便在这含元殿中,定下了献西京、降大燕之计。
“我将宫中钥匙尽数献出,”牛贵儿对陈希烈道,“只等李三郎一走,我们就速速去迎接大燕皇帝进京!”
“仅是这样,还难得大燕皇帝宠信。”陈希烈沉吟着,道。
“把你炼的金丹献给大燕皇帝吧!”
“这个……”陈希烈摇摇头,“我是说,李三郎杀了大燕皇帝的长子啊!”
“呵!”牛贵儿明白了,“我们得捉些大唐皇室龙脉,让大燕皇帝杀个痛快!”
“唔!”陈希烈会心地一笑,“方才李三郎还叫高力士和贵大使去宣招诸皇子、公主呢。”
“我自当奉旨行事!”牛贵儿得意地笑着,“明儿一早见吧!”
结果,凡该他去宣招的,他都未遣人相招入宫,而让他们来上早朝。
“这崔隐甫不知为何也来了?”牛贵儿一进大殿,只觉闷热难当,一下脱去袍服,摘去乌纱,对陈希烈道,“此公和我私交不错,饶了他吧?”
“中使大人,”陈希烈摇头悄声道,“老夫方才看了一看,总共八十三人,多属帝之旁支别脉,献给大燕皇帝,只怕也难令他满意。唯有这崔隐甫为李三郎爱女之婿,只有将崔隐甫和咸宜二人作为首献之物,大燕皇帝方可宠信你我二人。”
“老相公说得是!”牛贵儿一听,佩服陈希烈老谋深算,“这崔隐甫也是合该命绝——是他自个儿闯入来的呀!”
“此公也尚在死与不死之间。”陈希烈却回过话来道,“据老夫所知,他与吉温多年来暗结大燕皇帝,且本度又因大燕皇帝故险遭不测。或许,大燕皇帝只会杀那咸宜公主,而重用于他呢!”
“那?……”
“听其自然吧!”陈希烈见时辰不早了,打断话头,对牛贵儿道,“我们当即去亲仁坊!”
“大燕皇帝故邸?”
“正是!”陈希烈忙应道,“将安庆宗灵堂从速安排布置。然后将这八十三人押往亲仁坊灵堂待祭!我们即前往关西驿迎接……”
“大燕皇帝陛下!”
“对!哈哈哈哈!”
含元大殿内外,灯火辉煌。
大燕宰相张通儒,领着方佩相印的陈希烈、崔隐甫,中书侍郎高尚、严庄等文职官员,和大燕兵马大元帅史思明,应着立于丹墀上,身着乌纱紫袍的骠骑大将军牛贵儿的宣呼,手捧朝笏,顺着龙尾道,依秩上了殿阶,进入大殿。在乐班奏出的鸟歌万寿乐中,分班列队,朝由大燕太子安庆绪,右监门大将军兼知内侍省长官李猪儿扶伺、高坐于御座上的大燕皇帝安禄山跪下去,朗声叩祝道:“敬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