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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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张宥只听得发根乱炸,一下抓住副使手腕,眼珠似要迸出眶来,盯住禀告者,颤声问道。
“君侯莫急!真是吉人天相,王妃虽被甩出,却因离地不高,并且一下滑入碧荷池中。故只感受风寒,卧病在床,并未受伤。”
“唉!”
张宥这才闭上双目,长吁一声,松开了章仇兼琼的手。
“所以王妃叔父要我转禀君侯,要待王妃病好,方可上路。”
“唉。也只有如此呈禀高将军了。”
“君侯不可!”章仇兼琼一惊,急劝阻说,“如照直禀呈中使,中使不是要责怪君侯未能小心安排人役,扶伺王妃么?”
“这这这?”张宥委屈至极、有口难辩,又发起急来。
“何况兼琼久闻人说,今上有废当今太子李鸿、更立寿王入主东宫之意。这次迎侍寿王王妃之中使,竟是今上宠臣高大将军,今上废立东宫之意,可知八九!如此,则寿王妃亦已是储君妃!事关重大,绝非一般!高将军如知她曾跌坠池中,我道官员,吃罪不起呵!……”
张宥惨然色变,又一把拉着章仇副使,露出乞恳口吻:“兼琼兄!公素来足智多谋,快帮宥想一解脱应急之法吧!”
“君侯不要慌张。兼琼闻王妃叔父之言后,已婉言责他照料不周,……”
“正是这杨家老儿之过!哼!”
“君侯!那杨玄珪被兼琼责后,便和我计议,就说王妃性孝仁,定要清明祭祖后方肯动身,……”
“这也好,”张宥忙接口道,“只是高大将军是我大唐何等样人,如不肯改期……”
“君侯虑得也是。”章仇兼琼笑道,“但寿王妃非其他皇子妃可比,如兼琼料得不错,那高将军会依王妃之意行事的。”
“这,”张宥却忐忑不安地道,“兼琼公,我曾见过高将军那炙手可热、威镇庙堂的赫赫声势,确实不敢去……去欺蒙于他……”
“君侯乃诚朴君子!”章仇兼琼赞颂着张宥,同时凛然请道,“那这禀呈事,就由兼琼为君侯分劳吧。”
“兼琼公!”张宥感激涕零,几乎要给副使下跪了。
“这是卑职应尽之责。”副使却扶着大使,“君侯可向高将军回明,安排接送王妃事,交由卑职经营就是。”
“唉!兼琼公,王妃害得你我好苦!……”
“哈哈。”兼琼副使笑出声来,“听杨玄珪道,王妃因系其亡兄最幼之女,而他的膝下,又只有杨铦、杨锜两个儿子。故这娇小女儿,深受杨氏满门疼爱,从小至今,皆依她意行事。这次落入碧荷池后,她并不当回事,还吵着要和她三姊、八姊斗胜呢!是她三姊又劝又哄,才让她躺到榻上去的……”
“万不能让她再荡秋千了!万不能……”
“君侯放心!那架秋千早拆卸了。”
“只求她早日痊愈,尽早离开本道地面。”张宥象祈祷似地望天喃喃说道。然后,他又愁眉苦脸、万分放心不下地对兼琼叮咛道,“兼琼公!高将军近前,你还是要小心才好呵……”
……
虽说今日之事,正应了章仇兼琼的揣测:连高力士也依从了那性情乖张的寿王妃。但张宥那颗被杨玉环搅得六神无主的心,却仍盼高力士能早早迎侍寿王妃登程离去。眼下,曾使他彻夜兴奋无眠的梦想都已烟消云散,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平安送走那不可思议的杨家女儿,保住自己的前程!
“果不出我所料!”章仇兼琼被那凹鼻供奉引向后堂时,暗自侥幸,“高将军也只能依从杨家女儿之意!……想不到,杨家女儿的乖张,却使我得以亲近天子幸臣!”身材魁伟的副使,差点笑出声来了。
“副使快入内参谒中使大人吧!”临近后堂,解供奉掀帘对章仇兼琼道。章仇兼琼赶紧整理衣冠,迈入堂门。
堂内宫灯四悬,锦帏曳地。靠近中使那银镶玉篏的象牙坐榻,放置着两个宝相花形的宣州大瓷瓶。瓶口内插着数枝碧桃,枝上缀着嫣红的花朵。榻上的高力士,已摘去两梁冠,只挽着一个螺髻;脱去紫袍,身着一袭淡蓝色的夹绢长衫。这妆束,与两簇桃花相衬,使章仇兼琼感到面前的高力士,不再是方才大堂上踞座高位的天子钦差,而是一位雅士骚客。他的步履更加从容了,离中使坐榻还有五步远近,他双膝跪下,叩唱道:“剑南道团练副使章仇兼琼,参谒中使大人!请中使大人安!”
“起来吧!小鸭儿,给副使看座。”力士笑容可掬地以寻常家人叙话的口吻招呼着副使,并对解供奉道。小鸭儿忙给章仇兼琼端过一个铺垫瓷墩来:
“请副使入座。”
“谢中使大人!”章仇兼琼谢后,退身半坐墩上。
“我想,那《灌口神队》之舞,是敷演李冰及其子二郎斩龙治水的健舞吧?”
“中使大人真是博闻强记呀!”章仇兼琼钦佩地躬身应道,“正是。”
“何以非登楼观看不可呢?”
“回禀中使大人:因此舞分为两队,一队戎装、披金甲、戴珠冠、饰锦绣,弯弓挟矢,更有旌旗戈矛之伍,数里不绝。”
“啊?数里不绝?”
“正是。另一队举幡标,戴龙、鱼、龟、虾形之冠,披五彩银鳞之衣,挺枪仗剑,亦有旌旗戈矛,数里不绝。”
“呵!”
“其舞伊始,乐班奏《二郎神》曲,神队与龙队作争斗之象,变化多端,非登高不能尽睹全豹。故须登楼观之!”
“原来如此。”高力士微笑道,“此番力士来到蜀中,把众公大人辛苦了!”
“兼琼报效不力,敢言辛苦!”
“哈哈哈哈!”高力士畅声笑道,“可惜今日寒食方过,尚不能举火温酒,与副使欢饮,解供奉!”
“在!”
“将南内御制食盒,赠予副使。”
解供奉从帷幔后捧出一个金绢衬面的食盒来,含义不明地笑着对章仇兼琼:“请大人收下!”
“章仇……”素以敏捷精明著称的团练副使,接过这不寻常的赐物,胸中一热,双膝又“咚”地声跪下去,想向高力士致词感激,但抽搐的嘴唇只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副使请起。解供奉,送过章仇副使!”
……
“……我竟变得那么木讷!”回到本府宅院,望着端放在内厅长案上那金光灿灿的中使赐物,激动不已的章仇兼琼,后悔不迭,“看来,中使此举,分明是已看出我章仇兼琼才干远在张宥之上,方以此物赐我,以示我无量的前程!……当今之庙堂上,有几个王公大臣,获居显要之地,不是靠这位中使之力呀!……唉!当时,我怎么就连一句感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唉!”
金灿灿的赐品诱惑着他,使他终于克制住后悔之情,走向长案边,捧起那食盒来……
“唔?如此之轻?!”
轻巧得如无一物!强烈的好奇心,催促他解去绸带,启开盒封……
“竟是三张写着字的黄麻纸?!”章仇兼琼的心狂跳起来,象煞一个卜问前程的求签者,将那每张只写着一个字的黄麻纸,依秩在案上排列开来,激动不安地看去……陡地,他的双眼象被冰冻了似地,一动也不动了!
那三个字竟是!
落 妃 池
“……张宥说得不错!对这位大人,万不可哄瞒!他竟,……竟全知王妃不能启程的原因!天哪!我还不快去免冠请罪,更待何时?唉!……”
“……由此看来,大唐朝多少吃君之食、受君之禄的文臣武将,不以尽心朝廷为己任,却以欺上瞒下为能事……连这边鄙之道的剑南道,在王妃改期启辇一事上,也要做出这等文章!我高力士,宫中一老家奴尔!又何须自苦如此!……”
象牙座上,高力士正倚座暗自叹息。但心情却比出京时平静、轻松得多了。
正如张宥、章仇兼琼等人私下相议时所估计的那样:高力士对寿王王妃确实另眼相看,似乎以极其{“文}恭谨的态度,依允着她的{“人}意志行事。但这仅仅{“书}是表面而已。高力士内{“屋}心深处,对奉使来剑南道迎侍寿王妃,是十分不情愿的。和杨家女儿无仇无冤的他,听得南内心腹去新都探察杨府,回禀诸情,并呈报王妃坠池染病一事后,他甚至有些遗憾:“为什么就没有摔伤呢?……”
自从大唐玄宗先天元年以来,高力士已伏侍今上李隆基达二十四年之久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简直成了皇帝意志的化身,没有自已的个性和信念,唯命是从。这倒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帝的贴心宦官,更主要的还是在这二十四年中,他目睹过已故中宗皇帝及其皇后韦氏给大唐朝带来的岌岌可危的祸机;他亲眼见到仅是一介亲王的李隆基跨神骥,仗莹锋,翦除了韦氏逆党以及太平公主,奠定了中兴大唐之基;他亲身经历了那令人振奋的时代,志效太宗皇帝李世民,罢开边、劝农桑,终使朝纲重振、四夷拱服,建成了兴盛昌隆的开元盛世!……
这一切,使这君王在他的眼中,堪称天之骄子,英明帝王!因之,他才对皇帝的意志唯命是从。
但这次迎侍寿王王妃,高力士却不那么甘心情愿了。
寿王李瑁虽也是今上诸皇子中的一个,但却是武惠妃所生,而武惠妃是今上最宠爱的妃子,眼下六宫三十六院真正的“宫主”。正是这位宠妃,与去年新擢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李林甫相勾结,欲立寿王为东宫之主,废太子李鸿。派他出使剑南,亲迎寿王妃,已进一步印证了武、李合谋之事,将成事实!这怎不令高力士愁虑交加呢?
说起来,李林甫这位也属宗室后裔的礼部尚书,能受到皇帝的看重,也是和他有关的。那时,正当开元之初,在西台供职的年轻御史中丞李林甫,似乎不畏权势,敢于奏劾辱打朝官的长孙昕;在督捕飞蝗中,也能克尽其职,几乎被灾道百姓打死……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些表面上的忠直之态,高力士在皇帝近前常常夸赞此人,使他由此而平步青云,连连擢升大用。不久,他联结后宫,依附武惠妃,排挤正直朝士张九龄等,直到眼下图谋东宫的废立……被他察觉了。但,要使皇帝疏远他,已不可能了。因为,贴心宠臣,到底不如枕边宠妃那样,能颠倒圣人之心!再则,李林甫一味以皇帝心意行事奏事,也深得圣人宠信。到了这步田地,他高力士已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了……不要说他,内侍省的宦官头儿,难与他抗衡;就是皇帝倚仗的栋梁大臣中书省宰相张九龄,也常常败在这满脸笑容、柳眉白面的礼部尚书手中!
这次遣他出使迎侍寿王妃,也是正直朝士败北的结果。
近年来,曾禁造寺观、佞佛崇神的皇帝却大信起神仙之道来了。去岁,皇帝命张九龄改“集贤殿”为“集仙殿”,为之题匾,九龄抗命不从,并痛陈其弊,指斥李林甫所献老子灵图之事可疑,皇帝拂袖而去,即擢李林甫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林甫进一步迎合上意,将一个住在泰州衡山、诳言“已活数千年、在尧时曾任侍中”的“活神仙”张果接入集仙殿来,为皇帝炼丹祷福。皇帝自然大喜允奏。一时间,蓬莱池畔烟气熏天,集仙殿内鬼话充斥。皇帝在这烟云笼罩、鬼话充斥的世界里,竟欲把玉贞公主嫁给那缺齿白发的老骗子。皇帝把此意告诉武惠妃后,武惠妃遣心腹牛贵儿告诉了李林甫,李林甫即将此事告诉了张果老道。老道听后,悄声和礼部尚书密议一番。
不久,皇帝便命弟弟岐王李隆范前去集仙殿作媒。使这位老亲王大为惊奇的是,当他在集仙殿后、新修的内道场炼丹炉前见着那位“活神仙”时,不待岐王开口,张果便大笑着对岐王道:“娶妇得公主,甚可畏也!”
“天师真神人也!”岐王惶诧不已,转奏皇帝,“臣方入后道场,彼便预知来意!——但彼以人神道殊,不肯奉诏。”
被这神乎其神的事态弄得拍案称奇的皇帝,即擢张果为银青光禄大夫,并赐尊号为“通玄先生”。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因武惠妃之力得此殊荣的通玄先生,借给皇帝解释天象,忽然频频寒颤道:“怪哉!怪哉!紫微星座如此昏暗不明!看来,东宫非主!若不早作禳解,大唐前途堪虑!”
神人神见,岂可不听?于是皇帝又商于宰相行,张九龄自然抗旨。
高力士年岁不大,却目睹过武周、中宗、睿宗、本朝四个朝代的变迁,由此,他不仅知道废立东宫必然引起朝阁震动,生出许多隐患;而且更深刻地预感到用寿王去取代太子李鸿,其震动、隐患更非一般!享受着开元盛世之乐的王公贵冑,文武百官,仍未忘记武周革鼎后、韦氏、太平擅权后带给他们的灾难。而作为武则天、太平公主一脉的武惠妃,如果因儿子主掌东宫、成为名副其实的六宫主掌人当今皇后,敏感的宫闱将出现何种局面,让力士每一揣度,便不寒而栗!对此,高力士和张九龄的心思是一致的。他盼望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