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鹏山新说<水浒>(一)-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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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我们听了,好舒服好爽!但是,我们设身处地为林冲想一想,他听了这样的话,是不是吓坏了?所以,才有下文:林冲见智深醉了,便道:“师兄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
智深真的醉了吗?
我们看看他对林冲娘子说的话:“阿嫂,休怪,莫要笑话。”又对林冲说:“阿哥,明日再得相会。”这像是醉人的话吗?
不是智深醉了,而是林冲觉得智深的话是醉人的话。一直谨小慎微的林冲,哪敢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他听着都怕。
智深又道:“但有事时,便来唤洒家与你去!”
智深不知道,林冲怕了你了!林冲才不要与你去呢。林冲不要和高太尉冲突,他要的是前程!是官场的升迁!至少是维持现状,不要变糟!
所以,我们看,林冲对鲁智深“明日再得相会”的建议,一声不吭。而且,下文写到:从此往下,“林冲连日闷闷不已,懒上街去。”
什么懒上街去啊,就是不愿见鲁智深啊。
实际上,那几天,他很闷,很想上街,找人喝喝酒,散散心,只是,不愿找鲁智深而已。
所以,陆虞候来叫他,他马上就和陆虞候一起上街喝酒去了,而且,还吐露胸襟,吐露郁闷,直至锦儿来报信,他的老婆被骗关在陆虞候家,高衙内正在纠缠。
两相对比,林冲有意躲开鲁智深,不是昭然若揭吗?
如果他那几天听鲁智深的话,天天和鲁智深在一起,富安的奸计还不能实施呢!
那么,下一个问题是:林冲为什么怕鲁智深呢?
因为,他怕莽撞的鲁智深给他捅漏子,给他惹出事,坏了他的前程!
作为一个想在官场往上混的人,有鲁智深这样的朋友,在他看来,既不体面,更会给他带来麻烦。
所以,前段时间,林冲不见鲁智深。他有些后悔当时草率结交,想从此疏远鲁智深。
现在,郁闷中的林冲,虽然天天和鲁智深一起喝酒,却对自己碰到的窝心事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他还是怕,万一鲁智深知道后勃然大怒,要去杀了陆虞候甚至高衙内,那不就闯下弥天大祸了吗?
所以,他对鲁智深讳莫如深。
这已经很不够哥们了,很见外了。
但还有更糟糕的。
这更糟糕的事就是,他不仅不让鲁智深知道自己的窝心事,几天之后,他自己都把这窝心事忘了!《水浒》写道:林冲“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
杀人之心没了,防人之心也没了!
但是,别人还在惦记着他呢。
陆虞候在他面前消失了,却在他的背后出现了。
难怪林冲见不到他。他不在林冲的前面,他在林冲的背后。
背后捅刀子,是一切小人的拿手绝活。
而林冲,偏偏就是一个不知道看看自己背后的人。
他很像是庄子嘲笑过的那种人:专注于自己的眼前所得,却忘记自己背后的危险。
所以,金圣叹说林冲“算得到”,只说对了一半。林冲也有算不到的地方。比如他对陆虞候,就自始至终没有算得到,就像他自始至终没有充分认识到鲁智深这样的兄弟的可贵与弥足珍惜一样,他对陆虞候所有的判断与期待都是落空的。
实际上,当陆虞候同意富安的计谋,不仅自己骗出林冲,还把自己的家当作高衙内的犯罪现场时,他就实际上把自己晾了出来,他已经是宣布与林冲绝交,并下定决心,与林冲你死我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到了此时,哪怕林冲不杀他,他也会对林冲置之死地而后快,因为,他利用林冲对他的友谊,如此欺骗与伤害林冲,林冲决不可能宽恕他,所以,只有林冲死了,他才会安全。
这一点,林冲应该想到,却没有想到。或者想到了,却掉以轻心,没有足够的警惕和应对之策。
比如说,他在陆虞候家门前候了三天不见人,他应该想到,这陆虞候在哪里呢?他总不会丢掉科长、处长的官职,跑到南方下海了吧?
他在哪里呢?
第五卷 磨刀霍霍
第一章 美满破碎,幸福凋零
“杀人夺妻计划”拉开大幕。总指挥就是全国最高军事长官,军委主席兼国防部长高俅。
上文讲到,林冲在陆谦的家门口守候了好几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陆谦躲到哪里去了呢?
实际上,他只能在一个地方:太尉府。
只有这个地方才是他可以藏身而林冲绝无胆量闯入的地方。
他知道,他决不是林冲这样一个豹子头的对手。
所以,在林冲这只大虫没有被捆绑制服之前,他只能藏在这里并且决不会出来。
而他出来之时,就是林冲覆亡之日。
而且,在太尉府,他决不会仅仅是消极的躲藏,保住自己的肮脏狗命。他一定会积极地谋划,要结果林冲的小命。
太尉府里,受到惊吓又相思成病的高衙内,对陆虞候、富安说道:“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够得她,又吃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得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
二人道:“衙内且宽心,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她自缢死了,便罢。”
这两个恶毒的歹徒,他们已经从林冲老婆的两次表现,看出这个女人不是可以引诱的。他的内心里,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先杀林冲,再逼林冲老婆就范屈服;若不屈服就范,就再逼她自杀。
林冲!你的美满的生活,在陆谦的奸笑里,已经完全破碎了。
现在,陆谦已经不仅仅在帮衙内,他更是在帮自己。衙内要活命,必须得到林冲老婆,而要得到林冲老婆,只有杀掉林冲。
陆谦要活命,也只有杀掉林冲。
衙内和陆谦,现在终于目标一致、利益一致、生死与共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献出了他的计策。
陆谦的计策,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连环计”。这也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一般至少有两个计组成,一计累敌,一计攻敌。也就是说,第一个计,套住他,使之上当,第二个计,攻击他,使之失败。
这陆谦陆虞候的连环计是这样的:因为高俅有一把宝刀,人人皆知,林冲爱刀,多次想借看,高俅从来不肯拿出。陆谦的连环计便从这点生出。
第一计,先找一人假装卖宝刀,把高太尉的宝刀卖给林冲;第二计,再让高太尉假说要林冲持宝刀来比试,林冲必然高兴前来,诱他持刀进入白虎节堂,便可告他一个手持利刃,擅闯节堂,意欲行刺的罪名。什么叫白虎节堂?白虎节堂是全国最高军机处,一般人是不能涉足的。
这陆谦不愧是林冲的好朋友,他果真是太了解林冲了,太了解林冲的脾气与爱好了,才想得出这般好计策!
这个连环计中,关键的第一计是卖刀和买刀。设计让人假装卖刀,他必须知道林冲必买。那么,问题就出来了:林冲一定会买刀吗?
陆虞候很自信:是的,林冲一定会买。为什么?
第一,林冲爱刀。不爱,即便是宝刀,也不会花大价钱来买。一把宝刀,在街上叫卖三千贯,实要二千贯,最后一千贯成交,这不是一般的数目,一贯钱就是一千文。正常情况下,一两白银大约可换到一千文铜钱,一贯钱大约就是一两白银,那一千贯就是一千两银子,折合为今天的人民币,白银大约是两元/克,那么一两白银约值一百元,一千两银子大约就是十万元!不是真爱,谁会花这大价钱?
第二,林冲识刀。认得是宝刀,才会买。不然,那么高的价钱,谁会糊里糊涂掏钱?
第三,林冲知道高太尉家有把宝刀,却又一直没有看到过,而且又特别想看。这样,高太尉叫他拿刀去比试,才有根据,而且林冲既想借机看高太尉的刀,又想炫耀自己的刀,才会轻易上当。
第二章 官场自有默契,人心难存公道
好朋友就是好朋友,知心朋友就是知心朋友,陆谦太知道林冲的心了!林冲有了这样知心的朋友,林冲心里的一切他都知道,林冲怎能逃脱陆谦专为他的心设下的陷阱呢?
但这计策好,却还有一个关键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这个计策还是不能实施。
这个关键问题,实际上就是一个关键人物。这个关键人物不点头,他们不敢做,这个关键人物不加入,他们不能做。这是什么人呢?
这个关键人物就是高太尉。
没有高太尉,这连环计的第一计就不能实施:没有高太尉,就没有宝刀。一时三刻哪里去找一把真正的宝刀呢?
没有高太尉,这连环计的第二计更不能实施:没有高太尉,就骗不来林冲,没有白虎节堂,就不能安排林冲的罪名。
你看,这个计策里,需要的两个关键的道具是:一把宝刀,一个白虎节堂。
而这两者,都非高俅高太尉不能提供。
还有,他们最后要安排的罪名是:林冲意欲行刺。行刺的对象是谁呢?当然是高俅。
所以,高俅本人,也要成为道具。
现在的问题是:太尉是堂堂的国家的最高军事长官,能做这样的龌龊事吗?白虎节堂是堂堂的国家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能用作一帮小人陷害忠良的陷阱吗?
陆虞候曾经把自己的家送给高衙内作犯罪现场,这还是他的私人场所,他有权这样处置。
但白虎节堂可是堂堂国家机关!而且,高太尉不仅要对这一计策点头同意,他还要亲自出马,在此计中担任最重要的角色,从设陷阱到出场地到捏罪名,都必须由他亲自出面才行。
当然,这两个小人还是不敢直接把这主意告知高太尉,他们求助于太尉府里的老都管。他们对老都管说:“若要衙内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方能够得他老婆和衙内在一处,这病便得好。”
谈论要害一个人的性命,按说应该小心谨慎,偷偷摸摸。但这两个小人如此轻描淡写,就告诉老都管了。显然,他们也很了解老都管。
老都管真的会在听到这样的主意时,毫不吃惊并赞成这样下流的主意吗?
是的,他也没有一刻犹豫,就认可了这个歹毒的计策。
这老都管对于要害林冲,竟然也是连一点吃惊也没有,一点犹豫也没有,一点惭愧也没有。
在太尉府里谋划杀人,竟然没有一个阻拦的,没有一个反对的,不要一点遮掩,不要一点保密。大家其实都把对方看穿了,就像以前的一则广告词: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大家都是害虫。谁也不要藏着掖着,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都知道别人是什么东西,简单地说吧,大家都不是东西。所以,彼此也就不需要装腔作势,就直来直去吧。
这堂堂国家的太尉府,里面窝藏着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啊!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个都衣冠楚楚,一个个都气宇轩昂,一个个看起来都人五人六,冠冕堂皇,好像都是国之栋梁,原来却尽是衣冠禽兽!
这是我们想象的庄严肃穆的国家军事机关吗?这是虎窟狼窝!
但问题还是:老都管敢对高太尉说出这样下流的话,要高太尉做这样下流的事吗?
没想到,老都管一听,不但自己毫不犹豫,并且说:“这个容易,老汉今晚便禀太尉得知。”
老都管在高太尉身边时间久,关系近,当然更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所以,他说:“这个容易。”为什么容易?因为他知道,高太尉干这样缺德的事,是太多了,太容易了,高太尉自从当上太尉,不就一直在干缺德事吗?干缺德事是他的专业,是他的爱好,他做这样缺德的事,不仅毫无法律上的阻碍,毫无道德上的阻碍,甚至毫无心理上的阻碍,他本来就是狼心狗肺!
于是,老都管当晚就来见高太尉,说:“衙内不害别的病,却害林冲的老婆。”并把陆虞候的计备细的说了。高俅说道:“如此,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却怎生是好?”都管说:“陆虞候和富安有计较。”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唤二人来商议。”
这高俅真的是恬不知耻,这样的事,他几乎连一丝做作都没有,一点虚伪都没有,直接出面,与下属商量这样的阴谋。所以我说他不仅没有良心,连一点羞耻心、自尊心都没有。如果他尚有一些自尊心,哪怕他要害林冲,他也可暗示下面的人去做,总不至于自己出面吧!
小人我们见过,但像高俅这样毫不羞耻地赤裸裸地做小人,少见;坏人恶人我们见过,但像高俅这样毫不掩饰地作恶,少见。这小子从小爹妈大概就没教过他是非好歹,后来又没有读过什么书,既无家教又无圣教,从而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那么,陆谦、富安进来后,高太尉会批准他们的计策,并身体力行吗?
高俅,显然是一个没有道德感,更没有道德自尊心的小人。
陆谦、富安这两个小人也知道高俅是小人,所以,才敢于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