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图-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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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小梅这是初次参加这样高层次的会议,觉得市领导就是市领导,发表的指示一套一套的,自己做了半辈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伟大崇高之处的稀松平常事,领导几句话就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还一口气说出好几个带更字的排比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人陡长精神。只是这些指示怎么去落实,领导没有明确,卓小梅感到有几分茫然。她本来想在会上提些具体意见,转而又想,大领导就是负责宏观指导的,怎么能跟你们搞幼儿工作的,注意力都在不起眼的细节上?这要靠你自己琢磨领悟,吃透领导精神,拿出实际行动。
好在接下来李局长和费局长他们纷纷就揭牌仪式说了些意见,都是具体可行的,卓小梅一一记录在本子里。机关幼儿园根据原来的方案做了一次筹备工作,在这个基础上,卓小梅充分把握钟秘书长的指示精神,又提了些新的设想,也得到大家的认可。这么磨合得几个来回,一个新的完整的筹备方案渐渐清晰起来,卓小梅心里也就有了底。
揭牌真难(2)
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会议接近尾声,钟秘书长看看手表,说:“我们的会议效率很高嘛,开得非常有成效。我最后强调几句,大家要齐心协力把这次揭牌仪式搞好,由卓园长具体操办,马科长和邓副局长全面负责,李局长和费局长亲自指导,我进行宏观调控。经费问题不要机关幼儿园拿一分钱,来个三点式。”
说得费局长几个笑了,都说:“钟秘书长你不是要卓园长主办健美比赛吧?”钟秘书长笑骂道:“搞什么健美比赛?看你们的心思都跑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这次揭牌仪式的经费来源,教育局拿一点,事务局出一点,财政拨一点,这不是三点式么?”
原来此三点式并非彼三点式,钟秘书长也真开心。
费局长和李局长两个却没法开心。如今要人出钱,有时都不说出钱,说放血。实际上出钱比放血更让人难受,放了血,只要不把人放死,血还可再生,而钱扔出去便再不会回来。当然钟秘书长要教育局和事务局出钱,是出公家的钱,并不要李局长和费局长私人放血,照理他们的脸色大可不必那么难看,没放血之前就失了血一样。可在机关里待过的人都知道,对于单位一把手来说,单位的钱跟他私人的钱其实是没有多大区别的。想那私人的钱,比如工资奖金什么的,还要乖乖交给老婆,公家的钱他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请客送礼也好,吃喝玩乐也好,只大笔一挥,签上“同意报销”几个字就成,用起来既方便又痛快,谁也管不着。
因此一听钟秘书长说要教育局和事务局各出一点,李局长和费局长的神经就绷紧了,好像钟秘书长已将刀子搁到了他俩的手腕上似的。先是李局长睁大了双眼,说:“钟秘书长说的一点,到底是多少?你可别狮子大开口哟。”费局长也嘴角下撇,说:“一万是一点,一千是一点,一百也是一点。我们可没什么经费来源,钟秘书长得体谅体谅我们穷单位。”
钟秘书长有些不高兴了,伸出一根指头,点着两位说:“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自己大把花钱,从来没说穷过,一旦要你们拿点出来搞些公益事业,就穷穷穷喊得比谁都响亮。今天这个钱,你们出得出,不出也得出,这可由不得你们,你们毕竟归我们市委常委管辖嘛。只要共产党还执政,常委说句什么话,常委管的干部就得给我听进耳朵里去。”
钟秘书长这话说得够重的了,在卓小梅听来,几乎有些蛮不讲理了。不过她没在官场混过,也懂得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常识,大官在小官前面也讲理,大官的权威何在?当然这是有前提的,如果钟秘书长不是市委常委,如果下面这些局长的位置不用常委来定夺,钟秘书长还会说这样的横话么?他就是说了,李局长和费局长会当回事么?
正是因为没有这种“如果”,两位局长才那么俯首贴耳,再不敢抗拒。钟秘书长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嘛。要你们出一万,你们肯定会跟我动刀子,可出一千一百,又不是打发叫花子,你们难道不难为情?为保障我的生命安全,也免使你们难为情,你们一家出五千吧。”
李费两位局长只得答应下来。钟秘书长又转向卓小梅,说:“卓园长你也听到了,两位局长都表了硬态,会后你就把机关幼儿园的账号告诉他们,三天内钱没到你们账上,找我就是。至于财政那边,你打个报告来,我给你找常务副市长签字。”
卓小梅喜得差点尿都出来了,赶紧感谢几位领导的关心。想想看,不要机关幼儿园出一分钱,能办个有些声势的揭牌仪式,何乐而不为?说不定操作得好,还能从中赚点小差价,给老师们发两个小补助呢。真得感谢钟秘书长说的那位重要领导,他不主动提出到机关幼儿园去揭牌,上哪里去拣这样的便宜?
只是这位重要领导到底是谁,钟秘书长没明说,参加会议的人也没多问,卓小梅一直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她非常清楚,这个重要领导肯定很重要,不重要,钟秘书长也不会这么重视,压着教育局和事务局出钱,还提出亲自出面,帮她找常务副市长签字要经费。
该安排布置的都安排布置了,钟秘书长在各位脸上扫视一遍,问还有没有要说的。大家都说没有要说的,回去认真贯彻落实领导的英明决策。钟秘书长说这是具体工作,谁都英明得来,宣布散会。卓小梅想起给财政的报告,不知打个多大的数字为妥,上前向钟秘书长讨教。钟秘书长说:“先打个五万吧,他们也好打折。”卓小梅笑道:“这又不是上街买东西,也要讨价还价?”钟秘书长借题发挥道:“现在什么场合不讨价还价?”
卓小梅明白,钟秘书长这话是说给两位局长听的,后悔自己多此一问。
钟秘书长接着又说道:“打个五万的报告,就是弄不到五万四万,万把两万总要给你们的吧,加上两位局长开恩给的一万,三万元搞个揭牌仪式,也该像个样子了。”卓小梅忙点头,说:“那是那是,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把钱用在刀刃上,绝不辜负领导一片苦心。”钟秘书长点点头,说:“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
出了会议室,李局长也许是要出五千元钱,心里难受,特意挨近卓小梅,揶揄道:“卓大园长,你用了什么核武器,为你们的揭牌仪式,钟秘书长舍得花这么大的力气?”费局长也咬牙切齿道:“女人本身就是核武器,何况卓园长又这么优秀,钟秘书长还不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领导也是人嘛。”说得卓小梅双颊飞红,说:“你们尽瞎说!”
揭牌真难(3)
一旁的邓副局长并非单位一把手,不是在他身上放血,想得开,说:“两位领导没必要揪住卓园长不放,我估计钟秘书长说的那位重要领导绝非等闲之辈,不是市委一把手,也是政府一把手,否则钟秘书长不会这么郑重其事。”
两位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们也是故意在卓小梅前面那么说说,并不是对她有想法,现在被邓副局长道破了,也就不便多说什么,放了卓小梅一马。
来到楼下坪里,李局长和邓副局长邀卓小梅上他们的车,送她回幼儿园。卓小梅说:“我还有事要向费局长请示,你们先走吧。”跟李局长他们说声再见,掉头追上费局长。费局长刹住步子,说:“卓园长还有事吗?”卓小梅说:“也没什么事,听说市委医务中心围攻事务局了?真对不起费局长,都是机关幼儿园把您害的。”
费局长轻松地笑笑,说:“别说得这么难听,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谁害得了?”卓小梅说:“市委医务中心扬言要跟机关幼儿园同归于尽,我们不会再次被列入改制对象吧?”费局长说:“现在你还用担心什么呢?市里领导对机关幼儿园这么重视,你们的揭牌仪式重要领导都要参加,谁还改得了你们?”
卓小梅想想,费局长的话还真有些道理,心里暗暗乐开了。
第二天上午,卓小梅把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几个喊到园长室,简单传达了昨天下午的会议精神,就变动之后的揭牌仪式提出新的具体要求。还把费局长的话也跟她们说了。大家很高兴,表示一定全力以赴把这次揭牌仪式搞好。只要不出钱,出点力气是应该的,幼儿园的职工天天干活,有的是力气。都问是哪个重要领导要来揭牌,卓小梅说钟秘书长没说,暂时还不太清楚,反正是个重要领导。大家也就不再追问,只觉得要来揭牌的是重要领导,那么机关幼儿园也显得重要了,园里职工也会跟着重要起来,于是各自领了任务,兴高采烈地分头行动去了。
倒是卓小梅被大家一问,又起了好奇心,暗忖这个重要领导到底是谁呢?估计至少是比钟秘书长还要大的官,也许就是邓副局长说的,不是书记就是市长,不然钟秘书长也不会那么当回事了。卓小梅平时没跟当官的打什么交道,在她眼里,钟秘书长算是她见识过的最大的官了。毕竟他这样的常委领导是市里的权力核心人物,为万人所景仰,不是卓小梅这样的小民百姓想见就见得着的。
不过这个重要领导到底是谁,实在不是卓小梅要操心的。她操不操心,反正是个重要领导。现在卓小梅非操心不可的,是为揭牌仪式所要做的每一件具体的事务,而眼下她还得立即按照钟秘书长的指示,把申请要钱的报告写好。
幼儿园不像党政部门,有专门的秘书班子,卓小梅只得自己动手写报告。好在这样的报告并不是大材料大文章,难不倒卓小梅这个中学和幼专时代的才女,她几下就写好了。又拿到门口的打字店打印几份,盖上机关幼儿园的公章。
做完这些后,卓小梅松下一口气,斜靠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她得意地想,刚把改制的事摆平,重要领导又要来揭牌了,真是好事成双啊。
这么想着,一看时间,快下班了。卓小梅给钟秘书长打了个电话,说报告已经写好,下午可不可以去找他。钟秘书长想了想,说:“大后天吧,有个会在松风宾馆召开,常务副市长也要参加,你就到宾馆里来找我。”卓小梅忙说:“那谢谢钟秘书长了,到时再麻烦您。”
市委重要领导来揭牌,这实在是机关幼儿园的大事,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必须倾全力而为之。这种时刻不好让兵兵在身边碍手碍脚,卓小梅就提上两瓶红葡萄酒,带着兵兵回了趟自己父母家。
卓家住在城西。这是维都市的旧城区,虽然城市的圈地热潮越来越火,但青色的木板屋,麻花的石子路和黑色城墙,依然顽强地残存着。卓小梅生于斯长于斯,对这方旧土自然满怀眷恋,寒暑假不用说,平时的周末,总会抽空回来走走,看看父母和这里的旧街旧巷。这个学期以来,先是忙着应付改制的事,接着又要筹备揭牌仪式,卓小梅无暇他顾,一晃已经两个多月没回来过了,还真想念这个地方的。
卓家所在的紫荆街没通汽车,卓小梅和儿子是在街口下的车。走在古色古香的老街,就像走进另一个年代,让人莫名其妙地生出淡淡的伤感来,虽然卓小梅早过了触景生情见物伤怀的年龄。
她恍然记起那个夏天的初夜,仿佛一切如在昨天。
那个夏夜,已在省城读过一年幼专的卓小梅放假刚回到家里。吃了点东西,将自己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夏装,又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卓小梅就出了门,一个人在街头徜徉起来。几个月没回来了,她要听听自己青春的脚步叩在石子上的囊囊足音,这可是她听了十多年听惯了的。
本来卓小梅是一心要考重点大学的,凭她的实力,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谁知高二第二学期开学不久,在建筑工地奔波了大半辈子的父亲被一块钢条砸伤脊椎,从此瘫痪在床,爬不起来。当时卓小梅的两个哥哥一个读大四,一个读大三,家里正是最拮据的时候,所以那块钢条砸倒的其实不仅仅是卓父,还将卓家也砸塌了。眼见得卓小梅的高中再没法继续读下去,省幼儿师范学校办了个大专试点班,拿着教育行政部门的特批文件在全省范围内招考高中二年级在读学生。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拔尖的高三毕业生是不会报考幼专的,提前招考可以截留到情况特殊的优秀人才。而且幼专的条件非常优惠,学费全免,成绩优秀能拿到全额奖学金的话,生活费基本可以自行解决。卓小梅心动了,与其辍学在家,还不如读几年幼专,早日找个工作,缓解一下家里的困境。回家征求父母意见,他们觉得也只好如此。只是班主任厉老师觉得可惜,一块重点本科料子读个幼专实在是降格以求了。可卓家境况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卓小梅于是以高分被幼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