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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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子云养徒各千人,君公遭乱独不去,侩牛自隐。时人谓之论曰:“避世墙东王
君公。”
周党字伯况,太原广武人也。家产千金。少孤,为宗人所养,而遇之不以理,
及长,又不还其财。党诣乡县讼,主乃归之。既而散与宗族,悉免遣奴婢,遂至
长安游学。
初,乡佐尝众中辱党,党久怀之。后读《春秋》,闻复仇之义,便辍讲而还,
与乡佐相闻,期克斗日。既交刃,而党为乡佐所伤,困顿。乡佐服其义,舆归养
之,数日方苏,既悟而去。自此敕身修志,州里称其高。
及王莽窃位,托疾杜门。自后贼暴从横,残灭郡县,唯至广武,过城不入。
建武中,征为议郎,以病去职,遂将妻子居黾池。复被征,不得已,乃着短
布单衣,穀皮绡头,待见尚书。及光武引见,党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帝乃
许焉。
博士范升奏毁党曰:“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建号天下;周不待伯夷、
叔齐,而王道以成。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
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
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
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
书奏,天子以示公卿。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
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党遂隐居黾池,著书
上下篇而终。邑人贤而祠之。
初,党与同郡谭贤伯升、雁门殷谟君长,俱守节不仕王莽世。建武中,征,
并不到。
王霸字儒仲,太原广武人也。少有清节。及王莽篡位,弃冠带,绝交宦。建
武中,征到尚书,拜称名,不称臣。有司问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诸侯
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让位于霸。阎阳毁之曰:“太原俗党,儒仲颇有其风。”
遂止。以病归,隐居守志,茅屋蓬户。连征,不至,以寿终。
严光字子陵,一名遵,会稽余姚人也。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
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
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
北军。给床褥,太官朝夕进膳。
司徒侯霸与光素旧,遣使奉书。使人因谓光曰:“公闻先生至,区区欲即诣
造。迫于典司,是以不获。愿因日暮,自屈语言。”光不答,乃投札与之,口授
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霸得
书,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态也。”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其卧
所,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
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
我竟不能下汝邪?”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
“陛下差增于往。”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
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建武十七
年,复特征,不至。年八十,终于家。帝伤惜之,诏下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
井丹字大春,扶风郿人也。少受业太学,通《五经》,善谈论,故京师为之
语曰:“《五经》纷纶井大春。”性清高,未尝修刺修人。
建武末,沛王辅等五王居北宫,皆好宾客,更遣请丹,不能致。信阳侯阴就,
光烈皇后弟也,以外戚贵盛,乃诡说五王,求钱千万,约能致丹,而别使人要劫
之。丹不得已,既至,就故为设麦饭葱叶之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能供甘
旨,故来相过,何其薄乎?”更置盛馔,乃食。及就起,左右进辇。丹笑曰:
“吾闻桀驾人车,岂此邪?”坐中皆失色。就不得已而令去辇。自是隐闭,不关
人事,以寿终。
梁鸿字伯鸾,扶风平陵人也。父让,王莽时为城门校尉,封脩远伯,使奉少
昊后,寓于北地而卒。鸿时尚幼,以遭乱世,因卷席而葬。
后受业太学,家贫而尚节介,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学毕,乃牧豕于上
林宛中。曾误遗火,延及它舍。鸿乃寻访烧者,问所去失,悉以豕偿之。其主犹
以为少。鸿曰:“无它财,愿以身居作。”主人许之。因为执勤,不懈朝夕。邻
家耆老见鸿非恒人,乃共责让主人,而称鸿长者。于是始敬异焉,悉还其豕。鸿
不受而去,归乡里。
势家慕其高节,多欲女之,鸿并绝不娶。同县孟氏有女,状肥丑而黑,力举
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
而娉之。女求作布衣、麻屦,织作筐缉绩之具。及嫁,始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
不答。妻乃跪床下请曰:“窃闻夫子高义,简斥数妇,妾亦偃蹇数夫矣。今而见
择,敢不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尔。今乃衣绮缟,傅
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隐居之服。”乃更为椎
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
名孟光。
居有顷,妻曰:“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
鸿曰:“诺。”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
仰慕前世高士,而为四皓以来二十四人作颂。因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
曰:“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肃宗闻而非之,求鸿不得。乃易姓运期,名耀,字侯光,与
妻子居齐鲁之间。
有顷,又去适吴。将行,作诗曰:
逝旧帮兮遐征,将遥集兮东南。心惙怛兮伤悴,志菲菲兮升降。欲乘策兮
纵迈,疾吾俗兮作谗。竞举枉兮措直,咸先佞分唌々。固靡惭兮独建,冀异州
兮尚贤。聊逍遥兮遨嬉,缵仲尼兮周流。倘云睹兮我悦,遂舍车兮即浮。过季札
兮延陵,求鲁连兮海隅。虽不察兮光貌,幸神灵兮与休。惟季春兮华阜,麦含含
兮方秀。哀茂时兮逾迈,愍芳香兮日臭。悼吾心兮不获,长委结兮焉究!口嚣嚣
兮余讪,嗟恇恇兮谁留?
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
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察而异之,曰:“彼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
乃方舍之于家。鸿潜闭著书十余篇。疾且困,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子于嬴
博之间,不归乡里,慎勿令我子持丧归去。”及卒,伯通等为求葬地于吴要离冢
傍。咸曰:“要离烈士,而伯鸾清高,可令相近。”葬毕,妻子归扶风。
初,鸿友人京兆高恢,少好《老子》,隐于华阴山中。及鸿东游思恢,作诗
曰:“鸟嘤嘤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怀思,相念恢兮爰集兹。”二人遂不复相见。
恢亦高抗,终身不仕。
高凤字文通,南阳叶人也。少为书生,家以农亩为业,而专精诵读,昼夜不
息。妻尝之田,曝麦于庭,令凤护鸡。时天暴雨,而凤持竿诵经,不觉潦水流麦。
妻还怪问,凤方悟之。其后遂为名儒,乃教授于西唐山中。
邻里有争财者,持兵而斗,凤往解之,不已,乃脱巾叩头,固请曰:“仁义
逊让,奈何弃之!”于是争者怀感,投兵谢罪。
凤年老,执志不倦,名声著闻。太守连召请,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应
为吏,又诈与寡嫂讼田,遂不仕。建初中,将作大匠任隗举凤直言,到公车,托
病逃归。推其财产,悉与孤兄子。隐身渔钓,终于家。
论曰:先大夫宣侯,尝以讲道余隙,寓乎逸士之篇。至《高文通传》,辍而
有感,以为隐者也,因著其行事而论之曰:“古者隐逸,其风尚矣。颍阳洗耳,
耻闻禅让;孤竹长饥,羞食周粟。或高栖以违行,或疾物以矫情,虽轨迹异区,
其去就一也。若伊人者,志陵青云之上,身晦泥污之下,心名且犹不显,况怨累
之为哉!与夫委体渊沙,鸣弦揆日者,不其远乎!”
台佟字孝威,魏郡邺人也。隐于武安山,凿穴为居,采药自业。建初中,州
辟,不就。刺史行部,乃使从事致谒。佟载病往谢。刺史乃执贽见佟曰:“孝威
居身如是,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终性命,存神养和。如明使君奉宣
诏书,夕惕庶事,反不苦邪?”遂去,隐逸,终不见。
韩康字伯休,一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
口不二价,三十余年。时有女子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韩伯
休那?乃不二价乎?”康叹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药为?”
乃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车连征,不至。桓帝乃备玄纁之礼,以安车聘之。使者
奉诏造康,康不得已,乃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使者发。至亭,亭长
以韩征君当过,方发人牛修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康
即释驾与之。有顷,使者至,知夺牛翁乃征君也。使者欲奏杀亭长。康曰:“此
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乃止。康因中道逃遁,以寿终。
矫慎字仲彦,扶风茂陵人也。少好黄、老,隐遁山谷,因穴为室,仰慕松、
乔导引之术。与马融、苏章乡里并时,融以才博显名,章以廉直称,然皆推先于
慎。
汝南吴苍甚重之,因遗书以观其志曰:
仲彦足下:勤处隐约,虽乘云行泥,栖宿不同,每有西风,何尝不叹!盖闻
黄、老之言,乘虚入冥,藏身远遁,亦有理国养人,施于为政。至如登山绝迹,
神不著其证,人不睹其验。吾欲先生从其可者,于意何如?昔伊尹不怀道以待尧、
舜之君。方今明明,四海开辟,巢、许无为箕山,夷、齐悔入首阳。足下审能骑
龙弄凤,翔嬉云间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谋也。
慎不答。年七十余,竟不肯娶。后忽归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后人有见
慎于敦煌者,故前世异之,或云神仙焉。
慎同郡马瑶,隐于汧山,以兔罝为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号马牧先生焉。
戴良字叔鸾,汝南慎阳人也。曾祖父遵,字子高,平帝时,为侍御史。王莽
篡位,称病归乡里。家富,好给施,尚侠气,食客常三四百人。时人为之语曰:
“关东大豪戴子高。”
良少诞节,母憙驴鸣,良常学之,以娱乐焉。及母卒,兄伯鸾居庐啜粥,非
礼不行,良独食肉饮酒,哀至乃哭,而二人俱有毁容。或问良曰:“子之居丧,
礼乎?”良曰:“然。礼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礼之论!夫食旨不甘,故
致毁容之实。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论者不能夺之。
良才既高达,而论议尚奇,多骇流俗。同郡谢季孝问曰:“子自视天下孰可
为比?”良曰:“我若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
举孝廉,不就。再辟司空府,弥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遁辞诣府,悉将妻子,
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优游不仕,以寿终。
初,良五女并贤,每有求姻,辄便许嫁,疏裳布被、竹笥木屐以遣之。五女
能遵其训,皆有隐者之风焉。
法真字高卿,扶风眉阝人,南郡太守雄之子也。好学而无常家,博通内外图
典,为关西大儒。弟子自远方至者,陈留范冉等数百人。性恬静寡欲,不交人间
事。太守请见之,真乃幅巾诣谒。太守曰:“昔鲁哀公虽为不肖,而仲尼称臣。
太守虚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赞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见待有礼,故敢
自同宾末。若欲吏之,真将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戄然,不敢复言。
辟公府,举贤良,皆不就。同郡田弱荐真曰:“处士法真,体兼四业,学穷
典奥,幽居恬泊,乐以忘忧。将蹈老氏之高踪,不为玄纁屈也。臣愿圣朝就加衮
职,必能唱《清庙》之歌,致来仪之凤矣。”会顺帝西巡,弱又荐之。帝虚心欲
致,前后四征。真曰:“吾既不能遁形远世,岂饮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隐绝,
终不降屈。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逃名而名我随,避
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乃共刊石颂之,号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
中平五年,以寿终。
汉阴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过云梦,临沔水,百姓
莫不观者,有老父独耕不辍。尚书郎南阳张温异之,使问曰: